我不免有些担心,老人和孩子身体都弱,得好好将养着,“额娘在宫里生活了那么久,一下子来到府里多多少少也会有些不习惯吧,生玭儿那天德顺说额娘身子有恙,如今可大好了?”
“额娘还好,先前儿有些高热,不过今儿都退下了,这不是瞧着额娘好些,我就来看你了吗?”他低着头注视着怀里的孩子半晌,“只是玭儿……我估摸着不能报给内务府了……”
我无所谓道,“报了有什么好的?只是个女孩儿家,又不指望她建功立业,在家里到了岁数就嫁人了,姓不姓这个爱新觉罗有什么区别?”
他颓然叹了口气,“不能全这孩子一个正经的格格身份,我总觉得对不起她呢!”
“你也不是不知道,你们皇家最倒霉的人就是格格了,还有什么满蒙联姻,你们的江山倒是巩固了,她们可是要背井离乡、远嫁关外,有好些个年纪轻轻的就去了。那些个命好的不也得皇上指婚吗?连面儿都没见过就成了人家的新娘子,得多冤啊,将来玭儿的婚事,我一定由着她,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没用,还是得碰上个喜欢的人再嫁。”真是感慨呀感慨,凭什么都是皇上的孩子,像允祹那些阿哥们就那么风光,而格格们偏偏就这么苦命呢?
他失笑,“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多见解呢,王府里的格格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上哪儿去遇见自己喜欢的人去?不听父母和媒人的,岂不是要一辈子窝在家里熬成老姑娘了?”
“嗯,照你这么说,那多出去走走还是很有必要性的,不能让女儿老闷在家里。”有一条规律是我一直坚信的——出去转转吧,总能遇见帅哥的。
雍正二年,宗人府弹劾允裪“治事不能敬谨,请夺爵”,从郡王降至贝子。又因“将圣祖仁皇帝配亨仪注及封妃金册遗漏舛错”于雍正二年六月二十六日被夺贝子爵,“授镇国公”。
雍正三年,适逢秀女大选,李荣保的大女儿富察卉昀正是今年的秀女,在应选之前,马齐受了李荣保之托把这姑娘送到了允祹府上学学规矩,我便有幸在她出嫁之前,得见了这位未来的孝贤纯皇后。
“卉昀给福晋请安。”眼前的女子清丽雅致,干净的像是池塘里的一朵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我在心里小声念叨着,原来乾隆喜欢的是这个类型。赶忙招手示意她起来,“咱们一家人还讲究那些个劳什子做什么?别太拘着自己了,什么福晋不福晋的,听着多生分,私下里你叫我堂姐便好。”马齐是李荣保的哥哥,卉昀是李荣保的长女,那这个关系算起来,我便是她的堂姐。
“堂姐。”卉昀忽的展颜一笑,让我觉得冰天雪地一下子变得春暖花开了。
我也忍不住掩着帕子笑起来,“你这么一叫啊,我都觉着自己也年轻起来了呢。”
我俩正说着,玭儿由奶娘抱着过来给我请安,小家伙今年也一岁多了,进了屋两只小眼睛看也不看我这个亲娘,只是一味骨碌碌地盯着卉昀瞧,蹒跚着小腿儿就像她奔过去,还流着哈喇子呢,就奶声奶气地一个劲儿地叫着,“姐姐——”
我宠溺地抱起玭儿胖胖的身子,作势要伸手打她的小屁股,“小丫头,乱了辈分了,来——跟着额娘叫啊,不是姐姐,要叫姨——”
“姨——”玭儿鹦鹉学舌的效果还不错,我只教了一遍就学会了,然后她就学以致用的对着卉昀在空中挥舞着小手,“玭儿要姨姨抱——”
卉昀可没见过这架势,不知所措地看看我又看看玭儿,我被她窘迫的样子逗得大笑出来,只好温言软语的哄着玭儿,“乖啊,别为难你卉昀姨了,自己和奶娘到一边儿玩儿去吧,额娘要和你卉昀姨说话呢!”
我废了半天力气好容易骗走这个小祖宗,才有空和卉昀抱怨一句,“唉,小孩子难缠的很。”没想到才回头就看见十四岁的弘历抱着玭儿又进了屋,“侄儿给十二婶儿请安了。”
嗬,正主儿来了啊,我略带着笑意不经意的瞥了一眼旁边的卉昀,看来这就是缘分,挡都挡不住,赶忙向她介绍她未来的夫君,“卉昀,这位是四阿哥。”
她愣了一下,怯生生地道,“民女给四阿哥请安。”
“嗯。”弘历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阵子,“你是哪家的?”
卉昀抬起头不卑不亢地答了,“回四阿哥的话,家父李荣保。”
“哦。”弘历点了点头,两人间一时无话,我将眼神锁住正美滋滋地腻在他肩头的玭儿,呵斥道,“玭儿,别闹了,快下来,仔细累坏了四阿哥。”
玭儿任性地摇摇头,“不嘛,玭儿要弘历哥哥抱。”
“你这孩子,方才不还说要你卉昀姨抱吗?怎见四阿哥一来,就临阵倒戈了?”弘历听了我这话,转头向卉昀望过来,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同时撇开了视线。
玭儿抓紧了弘历的衣领,不满地撅着嘴嘟囔,“弘历哥哥。”
我无奈,只好走上前去把玭儿从弘历怀里抱过来,“小东西,没学会别的了,折腾人倒是有一套。”卉昀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看着她,仿佛又找到了那种春暖花开的感觉,余光里瞅见弘历也是一愣,我问道,“朝里的事儿忙,你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
他答道,“额娘老跟侄儿念叨着您呢,这不今儿个侄儿出来办差,就代额娘来看看您。”
“你额娘最近可好?”蕴秀在宫里,我在宫外,分隔两地,也不能常常相见。
他笑,“额娘很好,就是每次见到侄儿的时候啊,都在念叨您,直念叨得侄儿脑仁儿疼。”
“扑哧。”一旁的卉昀再次发笑,唉,这笑点也太低了,不过这次她成功地吸引了弘历的目光,“没想到四阿哥说话竟这么有意思。”
弘历好奇起来,“哦?那你觉得我说话时应该是怎样?”
卉昀被方才的气氛感染得显然也放松下来,“嗯……差不多应该是这个样子,说话满口之乎者也,古板生涩,还总爱引经据典的,唔……就像个老学究。”
“哈哈”弘历喷笑,“看来我给你留下的印象可不太好。”弘历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他的脾气秉性我摸得门儿清,这下子,卉昀在他脑子里应该是想忘也忘不了了。
弘历因为还要办差就先离开了,他走之后,我忍着笑问卉昀道,“你觉得四阿哥这人怎么样?”
她认真地点点头,“挺好的,没我之前想象的那种阿哥架子。”
半个月之后,卉昀应选入了宫,我特意托了蕴秀把她分到了永寿宫,这样子她以后应该能常常见到弘历了,也算我按照历史的脚步顺水推舟了。
历史背后
雍正四年正月初五日,允禩、允禟及苏努、吴尔占等被革去黄带子,由宗人府除名;
雍正四年正月二十八日,将允禩之妻革去“福晋”,休回外家;
雍正四年二月初七日,囚禁允禩,将其囚禁于宗人府,围筑高墙,身边留太监二人。
雍正四年二月十八日,先时皇三子弘时因事得罪,交与允禩为子,本日雍正谕:“弘时为人,断不可留于宫庭,是以令为允禩之子,今允禩缘罪撤去黄带,玉牒内已除其名,弘时岂可不撤黄带?著即撤其黄带,交于允祹,令其约束养赡。”
自从允祹奉了雍正之命看管弘时,我与他都是一个头两个大,即便弘时有罪,但他毕竟是雍正的亲生儿子,管教惩罚重不得轻不得,此时此刻有多少眼睛都的盯着我们,半点儿也不敢马虎,稍有行差踏错便会千夫所指。于是我吩咐下人们在家里打扫出一处僻静的小院儿,暂且把弘时安置在里面,可是院门却必须是紧锁的,在外还有士兵看守。
二十三岁的弘时本应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如今却在禁闭的空间里逐渐消沉,刚进来的第一天,他像一只发了狂的狮子一般嘶吼,对雍正和弘历破口大骂。弘时长远儿两岁,就连弘是也不过比他小了三岁而已,如果他们两个都活着,应该和他差不多高吧,看到他我便忍不住想起我那两个早逝的儿子,心下多有不忍,可怜天下父母心,齐妃的处境又怎能好过呢?
我特地求了允祹想去看看弘时,他犹豫再三后终究还是答应了,于是我化装成送饭的小丫头才通过了院外士兵的看守得以进入,这屋子里阴暗的很,窗沿上也积了不少灰尘,由于他尚在受过,因而没有配备下人,弘时背着光在炕上盘腿而坐,身后的发辫早已散乱,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我以前从来都没有仔细的观察过这个孩子,没想到今日能够有此机会,竟然是处在这样的一种僵局里。
我轻声唤他,“弘时。”
他应声转过身来,待看清了我的面容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只在转瞬间他的眼里便喷出了灼热怒火,“滚——你和熹妃、老四,你们都是一伙儿的!”
我耐下性子来缓缓道,“弘时,你是个皇子,对那个位置有向往无可厚非,但你年纪太轻,没见过前朝九子夺嫡的波澜诡谲,你皇阿玛已经登位,你明知你八叔、九叔他们意图不轨,为何还偏要和他们混在一起,跟皇上对着干呢?十二婶儿知道,雍正元年和二年两次祭景陵都是弘历去的,你心里不痛快,可你们毕竟是血浓于水的兄弟,弘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要对你不利,你……”
“够了!别说了!我不需要你在这里虚情假意!你以为你是谁?拯救万物苍生的圣人?我最看不惯老四那副对皇阿玛惟命是从的样子,他就是个只知道谄媚逢迎的小人!”弘时情绪激动得一下子从炕上跳了起来,“你!带着你的东西,给我滚!滚——”
我颓然叹了口气,在与他僵持了一会儿后,终究起了身准备离开,但在跨出门槛前我还是回了头,“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雍正四年三月初四日,命允禩、允禟改名,旨曰:尔等乘便行文楚宗,将允禟唐之名并伊子孙之名著伊自身书写;允禩及其子之名亦著允禩自行书写;本月十二日,允禩自改其名为“阿其那”,改其子弘旺名“菩萨保”;五月十四日,将允禟改名为“塞思黑”;
雍正四年六月初一日,雍正将允禩、允禟、允禵之罪状颁示全国,议允禩罪状四十款,议允禟罪状二十八款,议允禵罪状十四款。
允禩共有罪状四十款,主要有:欲谋杀允礽,希图储位;与允禵暗蓄刺客,谋为不轨;诡托矫廉,用允禟之财收买人心;擅自销毁圣祖朱批折子,悖逆不敬;晋封亲王,出言怨诽;蒙恩委任,挟私怀诈,遇事播弄;庇护私人,谋集党羽,逆理昏乱,肆意刑赏;含刀发誓,显系诅咒;拘禁宗人府,全无恐惧,反有不愿全尸之语。雍正称其为“凶恶之性,古今罕闻”。
同年八月二十七日,允禟因腹泄卒于保定。未几,九月初八日,允禩亦因呕病卒于监所。
得知八阿哥已逝的消息后,我命人快马加鞭地送我进了宫,不知道蕴秀现在的情形如何,少时的儿女情长因被无情的岁月逐年磨砺而渐渐消减,可也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行走于冗长的宫巷中,我不自觉加快了步子。
永寿宫前,抬首间三个烫金大字映入眼帘,我只觉得明亮且刺眼,进了内室,却不见蕴秀的踪影,我不放心地招呼过一个宫女问道,“你们熹妃娘娘在哪儿呢?”
小宫女低下头答了,“回福晋,熹主子去御花园散心了。”
“的确是应该散心的……”我低声喃喃,转身间却在桌子上看到了一张提了诗的、皱皱巴巴的宣纸,上面写着一首七言绝句:
纸砚平铺墨留香,
浅忆前尘泪沾裳,
惶恐行差半步错,
伶仃孤影映斜阳。
我先前以为蕴秀悲伤之情肯定是有的,只是没想到八阿哥的死居然对她的打击这么大,“惶恐行差半步错,伶仃孤影映斜阳。”我一遍遍小声重复着这两句,是她怕了吗?怕了那个与自己同床共枕十几年的丈夫,她也认为雍正是个谋父逼母、弑兄屠弟的暴君?手下迅速的将那张纸揉成一团,雍正看见后该怎样的寒心,我已不敢想象。
我慌忙吩咐道,“去……去把火盆儿拿过来。”
“哎哎。”小宫女应声去后又折返,我把那个纸团丢进火盆里,亲眼看着它一点点变为灰烬,才将已提到嗓子眼儿的心,重新吞回肚子里。
“你回来了。”看到蕴秀由宫女搀着进了殿,我赶忙迎上去,“走,再出去陪我转一圈。”甩开跟着她的那些宫女,然后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宫外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有些不明所以。
我忿忿道,“去阿哥所,找找那间八阿哥住过的屋子。”
她闻言猛地脚步一顿,“我不去。”
我使劲儿拽着蕴秀往前走,“你既然忘不了他,还不如索性痛快些,无法面对就无法真正走出去,手起刀落也不过是碗大的疤,总比你这样忍受千刀万剐要好得多。”
她一下子甩开我的手,“为什么一味地苛求我?那你呢?你能忘得了十三爷吗?”
我苦笑,亦感心虚地放慢了脚步。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咱两个痴心人就原该凑在一块儿。”她略扬起嘴角,“只是有时候我不明白,皇上对我不好吗?十二爷对你不好吗?可是该忘不了的还是忘不了。”
我无可置否,只得转开话题,“你看这御花园里,一年四季花开花落,和咱们当年做宫
女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可是心境、心境全变了。”
她点了点头,“是啊,变了,我们都变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八阿哥他……你别太伤心。还有,你桌子上那首诗,我帮你烧了,往后……别再这么写了,这样做于你、于弘历都不利。咱们也不是那冲动的年纪了,做什么事之前先想想后果,还记得我说过的吗?弘历这孩子,将来有大出息。你纵是再伤心,也不能让皇上瞧出来,他一生气牵连了弘历就不好了,咱总不能因上一辈的儿女情长拖累了他。”
我握住她的手说着掏心掏肺的话,她抬首,目光落在阿哥所所在的方向,神色忧伤而渺远,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