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性本能”?“孕期本能”?这是什么?
“赐龙怀孕初期时,因为胎位不稳,母体不适,为了保障孩子,赐龙将会产生保护孩子的本能。这种本能是潜意识的,也许赐龙本身并未注意到。但是一旦有外来压力或是攻击威胁到胎儿(即赐龙腰腹部)之时,赐龙将会下意识采取激烈手段保护孩子,不惜击杀来犯对象。……”
——不惜击杀来犯对象……?
龙越脑海里奇异地灵光一闪,似乎就要浮现出什么埋藏在记忆底层的碎片。
一片冥黑中,自己状若疯狂地举起伏天刃,向着眼前熟悉的年轻男子展开了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势。与他一同的,还有十三个玄色身影,在自己的攻势下只有招架之功……
那时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该死!竟敢……竟敢用我给的蓝牙攻击我的腹部?!
——竟然胆敢伤害我的孩子……杀!杀!杀无赦!!……
——我看错了你!龙……天……
刀刃落下之时,像是茫茫漆黑中划过一道突兀的白光,少女展开双臂护住自己兄长,尖利地叫道——阿越,不要!
阿越,不要!!不要伤了……天……
——天什么?那个年轻男子的名字……
好像是一个很熟悉、很熟悉的人……
回过神来,伏天刃已饮够鲜血。真龙皇族的鲜血,令它满足地发出喟叹。
那尖锐的刃端,已经深深地刺入少女的胸口,一击……
毙命。
龙越在看清并且认清那少女之后,这才缓缓低下头。
他看见自己双手紧紧地握在那把伏天刃的刀柄之上,而那漆黑的刃体已经完全没进了少女的胸口,并且因为过于强劲的力道,将她牢牢钉在了云水厅灰色的墙面上。那深红得接近墨黑的血液还在不停地从那狰狞的伤口流出,流在了龙越的双手上,温热的感觉清晰得可怕。
好温暖的鲜血,夹带着她的生命余晖,从狰狞巨大的伤口汩汩流淌出来。
她吃力地抬起沾染着血液的左手抚摸勾画着他的脸,嘴角浮现了一抹飘忽的笑意,用只有龙越才能听见的音量低低地道:“阿越……如果我就这样死了,他就一辈子也忘不了我,你也是。我终于……”
最后那句话细不可闻,但是龙越听见了。
她说:“我终于……完整地得到你们两个的心。你们,永远忘不了我。”
……永远忘不了……
那么绵软甜蜜的声音,轻若无物地说出这句话。既像表白示爱,也像诅咒谩骂。
仿佛指着他的鼻子在说,你们……怎么可以抛弃我?
怎么可以不爱我……
怎么可以……
……丢下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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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越只觉得头部一阵急剧的刺痛奔袭而来,一下子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手里一松,那本《龙神界典》掉落尘埃,当的一声,竟是又化作玉简了。
在他的头要狠狠地磕上地板之前,一只熟悉的大手扶住他的头部,另一只手则抱住他的腰,将他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
男子温暖的胸怀包裹住他,手掌抵住他的背心,一道熟悉的真力波动涌入四肢百骸,慢慢地唤回了他几乎痛得涣散的神智。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悠悠睁开眼,看清眼前之人后,才微微展开一抹勉强的笑弧,低声道:“老头……你总算出现了。我还以为……还以为你死了呢。”
龙刑笑道:“我急慌慌赶回来见你,就看见你这副样子。你这小子难道没一句好话?”
龙越想要和他拌嘴也提不起劲儿来。他一个劲望着龙刑的脸孔在他视野里清晰而模糊,模糊而清晰,不由得撇了下嘴,笑了。
怎么他以前没有发现?原来老头对他的笑容,也会有温柔的时候。
还好……
还好老头还在身边。
龙刑轻轻摇摇他,和声道:“阿越,别闭上眼睛。跟我说说话,说什么都行。你现在不能睡。”
龙越只感觉到千万根细针在脑门处穿来刺去,好像还是不死不休的架势。他是练武之人,心知如果屈服于疼痛晕迷过去,以后就会落下心魔,境界不问可知将会后退大半。
老头说得对……不能晕!
他强自笑道:“老头……我刚刚看了《龙神界典》。”
“哦?”龙刑不紧不慢地给他揉着后背,笑道:“你看完了?”
“没有……就是看了看赐龙那篇,还主要看了一下……雄性怀孕的部分。”
龙刑看他脸色煞白,紧咬下唇的样子,心里也揪痛起来,面上却仍旧没心没肺一样笑道:“怎么样?有什么想法?”
“想法?……不……我也,不知道。”龙越大大喘了一口气,道:“就是觉得……赐龙,有点太……可怜了。”
可怜?
龙刑一愣,才道:“赐龙赐龙,天赐之龙,龙中之龙。地位何等尊崇。可怜?你为何如此说?”
龙越强笑道:“你这话……千万别说你是我爹。真是迂了。”
龙刑察觉到他身子开始发冷颤,便将他搂得近些,几乎要嵌进怀里。
龙越也偎得紧些,细声道:“话是……这么说,但是……有谁考虑过……他们的感受?”
他又喘了一口气。
“不管……不管历任龙皇是怎么想的,赐龙命定便是要成为龙皇的禁脔……生育的工具!雌性柔弱……也许还会听天由命。但是雄性……也要雌伏于龙皇胯下吗?!无稽……无稽之谈!”
龙越紧紧揪住龙刑的衣襟,用尽浑身力气道:“这难道……是我们赐龙的命运?!赐龙赐龙,天赐之龙……龙中之龙!地位何等尊崇……的生育工具!这难道……就是人人称羡的际遇?这难道是……不可更改的宿命?”
“何等可悲……连自己真正心爱之人,都无法与其长相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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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等可悲……连自己真正心爱之人,都无法与其长相厮守!
龙刑眼睛睁大,望着眼前笑容惨淡的少女。
少女美若天人,雪白肌肤,乌发金眸。额前暗紫色的三叶开花印记散发着浅浅的光晕,映衬如玉脸孔,诡谲而悲伤的美丽。
——刑……你……能不能带我走?
——我不能,不能嫁给龙皇!不能……嫁给一个我不爱,也不爱我的人!
——你,能不能带我走?
龙刑第一次无法对她露出向来惯有的轻佻笑容,愣住的样子,完全失去了龙神界第一美男子的风度。
他现在才发现,她已经成为一个美丽聪慧的少女,而不是只会抓住他衣角哭泣的小姑娘。
她……不愿意嫁给他吗?那个龙皇陛下!
——那么,你爱谁?
怔了半天,他问。
少女站在枫树下,昏黄的月色映得她脸庞上柔和的轮廓仿佛盈满玉色,饱蘸着……悲伤的色彩。
她凄然一笑。
——我爱的那个人……我已经没有资格爱他了。
那轻轻浅浅的一句话,让龙刑一瞬间仿佛窥视到少女伤痕累累的心,那纤弱的、执着的情苗,在风雨中飘摇。只要断了,她的生命一定也会跟着结束吧?
——刑哥哥……
少女用了童年时期常用的称呼,语调柔软,却是悲凉。
——我知道,你不爱小霜。你,不爱任何人吧?
——但是……你能不能带我走?在遇见你真正心爱之人之前,能不能让我,留在你身旁?
龙刑心头一酸。似乎看见了什么自己不该看见的风景,他遽然转过头,轻声允诺她。
——好……小霜,你跟我走。
——谁说赐龙的命运,是只能成为龙皇的禁脔?如果这是你命定的归宿,刑哥哥也会为你,将这个神话打破!
——除了我自己也不确定有没有的心,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
——小霜,跟我走。
……
在那个月夜许下的诺言,如今回想起来,真是犹如南柯一梦。
少女凄切的笑容和泪水,昏黄的月色和昏黄的情苗。
如今,也只能在另一个同样的夜晚,才能回想起来吧?那时候她的惆怅,现在仿佛还萦绕在心头。
……
真是血脉相连!
没想到过了这些年,竟然能从小霜的儿子那里,听见和她当年所说一摸一样的话!
造化弄人,一至于斯。
望着龙越金色的眼眸,龙刑喃喃地重复了曾经许下的诺言。
“——谁说赐龙的命运,是只能成为龙皇的禁脔?如果这是你命定的归宿,我也会为你,将这个神话打破!”
“……所以,阿越……”
龙刑看着他苍白的脸容,慢慢俯身,在龙越左边脸颊落下一个轻柔得犹如羽毛拂过的吻,认真地道:“给我一点时间……”
龙越有些迷离地笑了:“时间?……”
“三个月……只要你忍耐三个月!”
“我就会带他来见你。”
“带云狰……来见你。”
——我不会再让你,我唯一呵护的、视作亲生的儿子,再次重复你母亲的悲剧。
那种事情,一次就够了!
太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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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刑看着龙越终于渐渐进入梦乡,轻轻吁了一口气,手掌一挥,地上的玉简便乖乖飞进了掌心。
他注视着龙越虽然睡着却依旧紧蹙的眉头,不由得伸出左手轻柔抚平。
阿越……
不知道,你会不会恨我这个不称职的爹?将你送到龙域身边,却换来这样的结果。
但是,我那时以为,他也是爱你的……
轻叹了一下,龙刑灵敏的五感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讯息。
——有人!
“谁?”
眯起眼睛,龙刑冷声问道。
扬手挥去,本是半掩的门扉开启,一脸凝重的龙念赫然出现在门的另一端,无言地收回作势要敲门的手,抿了抿唇。
龙刑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半晌才道:“……你进来吧。”
八王爷原本飞扬的神采尽数收敛,一言不发地走近几步,直直地看着龙越熟睡的憔悴脸孔,依旧没有说话。
龙刑仍然保持着紧紧搂着龙越的姿势,顺手抚了抚他的额发,才缓缓道:“你来做什么?”
龙念原本常带笑意的漂亮桃花眼蓦然闪过一丝怒极的光芒,恨声道:“云狰是谁?!”
龙刑没有回答,只一下下顺着龙越的头发,低声地答非所问:“你来做什么?”
龙念沉下脸孔,不复先前嬉皮笑脸的模样:“云狰是谁?!”
龙刑抬起眼睛,讥讽道:“你偷听?”
“你自己心知肚明。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站在外面。”龙念终于冷静些许,“你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
龙刑手上一顿,露出冷笑:“是。你站了多久,听了多少,我大概知道。”
八王爷捏紧拳头,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也和龙刑一样不愿提高音量,免得吵到倦极而眠的龙越:“那个云狰,不会就是缙云界那个失踪已久的饕餮皇吧?”
龙刑道:“不错。”
沉默片刻,龙念终于吐出一口气,道:“阿越……怀孕了?”
龙刑依旧没有表情,淡淡道:“不错。”
“原来云狰竟然在人间界!”龙念声音平静下来,却无端添了几分哀伤。“……孩子……是他的吗?”
“你知道了。”
龙刑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当然是故意误导龙念,其实只是回答他的话前半句,但是听上去却像是肯定后半句的猜测。龙念平时自然不会那么容易着了他的道,但是他现在情绪纷乱,激动之下却也相信了。
龙念只觉得手脚冰凉。
原来……阿越不但忘记了阿域,而且……还和另一个男人有了孩子!
原来……原来他那时候隐约的拒绝,其实不是不喜欢自己,而是有了另一个心爱之人的意思!
原来……
龙念喃喃道:“……他……不可能真的爱那个云狰。他不是喜欢阿域吗?”
龙刑看着这个原本这么意气风发的出色男子蓦地变得如此焦躁颓丧,甚至不惜提起阿越以前爱过的龙皇来逃避现实,委实是可叹复可怜。
他默然片刻,方才苦笑道:“那时候,在他身边的,只有云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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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在他身边的……只有云狰而已……
龙念心头一颤,如遭巨锤重击。
不错!龙刑说得有理!
在阿越被人诬陷的时候,他没有挺身而出;在阿越失去记忆的时候,他没有给予援手;在阿越孤身流落人间,无依无靠的时候,他没有陪伴身侧,共度难关!
……而这一切,是那个云狰做的吧?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赢得了阿越的心。
“我……”
龙念低声道:“现在的我……没有资格说爱他。”
“没有资格!”
龙念接近嘶吼地喊出这四个字,才红着眼睛伸出双手,却在触摸到龙越苍白脸孔的前一刻瑟缩了一下,终于还是缩回去了。
捏了捏拳头,他旋身离去。那脚步先是踉跄,而后竟坚定得犹如鸿蒙初开之始时便是如此,没有改变过。
——甚至与龙域擦肩而过时也是如此。
回过头来疑惑地望着他的背影,龙皇默然半晌,才再度举步走入自己的寝宫。
龙刑见着他,冷哼一声道:“今天云晓殿好热闹啊。”
龙域走上前来,看着龙越半伏在龙刑怀里的虚弱模样,有些着急地道:“他怎么了?”
龙刑眼角余光都没有瞥他,只轻飘飘扔出一句道:“这就是你对师父的态度?”
龙域一愣。
他身上的武技从小就确实是由龙刑手把手所教。虽然他也曾经疑惑过为什么传说中隐居于至高山的太祖龙皇的传家心法龙刑会有,不过这个不良向来神通广大,说不定他见过太祖龙皇并且和他有什么渊源也未可知。不管怎么说,这些心法确实是一个龙皇所应该习得的,所以当时他很识相地低头唤了一句“师父”,从而开始了被龙刑摧残的惨痛童年和少年。
不过据他所知,龙越尽管是龙刑的儿子,却也没有在他手底下讨得好去,甚至以加倍于龙域几近双倍的严酷训练在磨练自己。
呵呵……想起来,这就是小越为什么这么强悍的缘故吧?
龙皇躬身一礼,淡淡道:“见过师父。”
他和龙刑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