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紫安笑道:
“因日前得了一副工笔菊,虽非名家所绘,到也有些趣味,故带来送与先生凑趣”
洪先生一捋胡须道:
“!倒要一观”
杨紫安微一招手,小顺子急忙上前,将画铺陈在亭中的八仙桌上,众人都凑过来瞧,若说奇特处不过逼真二字而,别的倒罢了,只这画却如那真的菊花一般无二,甚是难得。洪先生却愣愣的看着空白处的四句题诗发呆,心里震惊不已。
若论画却也不算很稀奇,四句诗虽甚为精巧,但也不知于令自己震惊,却是这四句诗的字体,虽成熟遒劲了一些,终还流露出了一些痕迹,竟和已经夭折三年之久的博蕙,字体真真脱了个形,可是这怎么可能。
博蕙当初习字时惫懒,自己恐他一身才情耽于字体之上,故经意磨练他几年的功夫,也因着这个缘故,所以洪先生对他的字体异常熟悉,这四句诗真真就像是出自博蕙之手,可这又怎么说的通。
想到此,不禁抬头看向杨紫安有些迟疑的道:
“这。。。。。。是何人所绘,不知老夫可能见上一面吗”
杨紫安目光一闪道:
“这。。。。。。却不好说,绘画之人实乃故人,和先生也是颇有渊源的”
洪先生一愣,瞧杨紫安眼色,遂道:
“我们去书房细谈”
两人告便进了书房,众人也知他们本是师徒,故也不以为意。书房里,洪先生道:
“你说这画出自博蕙的双生妹妹之手,就是皇上赐婚于你的那个张家小姐张蕙畹”
杨紫安微微点头,洪先生拿着画来回端详了几个过子,摇摇头道:
“这怎么可能,这明明是博蕙的字啊,老夫亲手教导,岂能认错”
杨紫安见到了时候,遂开口道:
“不瞒先生,这蕙畹即是当年的博蕙,正所谓雄兔脚扑索,雌兔眼迷离,双兔伴地走,焉能辩它是雄雌啊”
洪先生不禁大惊道:
“不,不可能,博蕙明明是男子,而这个张蕙畹怎么。。。。。。可能。。。。。。”
出口之言竟有些颠三倒四的,杨紫安于是细细把其中因由,说与了洪先生知晓,洪先生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慨然一叹,靠做在紫檀雕花椅子上道:
“这么说博蕙其实并未夭折,而是用了金蝉脱壳之计换回她本来的女儿身”
杨紫安点点头。怔楞一刻,洪先生摇摇头道:
“老夫还是不大信服,博蕙如此聪明机敏,怎会是女子,那里有这样有才情出众的女子”
杨紫安不禁挑挑眉道:
“前朝有花木兰从军,民间有孟丽君救夫,何如我大燕就没有个张蕙畹”
洪先生迟疑地道:
“这么说,博蕙真是个女子”
杨紫安点点头肯定的道:
“真是女子”
洪先生倒突然大笑了起来,杨紫安吓了一跳,洪先生却道:
“这样说来,老父的弟子还活着的,却隐瞒老夫至今,真真该打,她自己为甚不来,还特特的派了你来作伐,还弄鬼似地,弄了这么幅画来试探老夫,难道竟忘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道理了吗,看来我久不教导于她,那道理上倒是疏了不少,这字我瞧着倒进益了些,不过还需磨练才是。”
杨紫安不禁哭笑不得道:
“畹儿一是昨日刚进京,二也是怕先生气恼,故没敢亲自前来请罪”
洪先生道:
“恼是一定的,你回去告诉她,让她就早的亲来见我,女儿、男子,不都是我的弟子吗,再说,他既然扮作男子那么些年,如今再扮上,誰又晓得雌雄,真真是个愚人。”
杨紫安眼一亮,心道是啊,自己竟傻了,以后让蕙畹扮作男装出来见面,岂不便利非常。洪先生一叹道:
“不成想老夫最看好的弟子,竟是个女娃娃,真是时也!命也!半分不由人啊!也罢,和天人永隔相比,老夫不如知足者长乐吧!”
杨紫安笑了,洪先生看了看案几上的画,稀罕的道:
“记得当初博蕙于那绘画乐理上甚是愚笨难教,如今绘画竟有如此功底,真真出乎老夫的意料之外”
杨紫安微微宠溺的道:
“我们被她哄住了,想来那时她惫懒不愿用功,故应付了事的,听闻在杭州的一段日子,张大人延请名师,好好教导了两年,才有如此进益的。”
洪先生点头失笑,却又正色道:
“张云卿瞧着稳重,这件事却有些险了,若是被人知道,恐有瑕疵”
杨紫安忙道:
“父王来信说,若将来有人翻出此事做伐,他自会向皇上来解释缘由,说明当初这事他也是知道的,因蕙畹的确聪慧,故才有这一停事,总之国事化为家事,旁人也就无从参合也就是了”
洪先生笑着瞥了他一眼道:
“你父王好如意的算盘,这是计量着把老夫也算进去了,倒时老夫也是个保人,故才来告知老夫的,是也不是”
杨紫安脸色一窘道:
“先生说笑了”
洪先生道:
“说笑不说笑倒也无妨,即是老夫的弟子,势必不会坐视不理的,你们放心好了,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此才情的女子,圈困于闺阁之间,岂不暴殄天物,且知书明理也并无大错。”
杨紫安暗暗佩服,虽说先生素日里颇为孤僻古板,谁知胸中却有如此豁达。心下也大大松了口气。遂蕙畹进京的第三日,亲自来了学士府拜见恩师。
深秋时节,虽有寒意,但可喜天高云淡,令人心胸开阔,怡然居其实是洪先生单辟出的清静院落,与前宅后院虽相通,却也各城体统。蕙畹以前也经常进出,如今再来,心里却满含激动和愧悔的,原来先生虽是当代大儒,思想却不墨守陈规,比起那些只论三纲五常的酸儒之辈,真真不可同日而语。
这是什么时代,蕙畹很清楚,这里不是男女平等,民主文明的现代,这里父权君权至上,男权不容亵渎的封建社会,男人的主导地位已经沿袭了几千年,男尊女卑已成传统,可是洪先生却毫不迟疑的接受了自己,虽然也许爱才之心在前,但,自己的运气也不得不说,太好了些。
故虽杨紫安说让她扮成男装来见洪先生,蕙畹却觉得不妥,好不容易恢复了女儿身,蕙畹不想因自己的一时的痛快,再去给家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斟酌再三,寻了一套秋桂的衣服穿了,扮成杨紫安身边的丫头,来见洪先生。
踏进怡然居,蕙畹不禁失笑,看来洪先生爱菊的性子,真是多年如一日。虽然有了准备,也接受了事实,然洪先生内心深处仍有些微微不置信和十分好奇的,说实话,他实在很难想象,当年那个精灵万分和自己斗志都法的聪明小子,会是个丫头。
刚想到此,如意多福多寿的门帘打起,杨紫安一步跨了进来,他身后半步,却是一个俏丫头出现在面前,洪先生不禁一怔,蕙畹急忙上前深深一福,有些哽咽激动的道:
“师傅。。。。。。”
话说蕙畹这一句师傅,却把洪先生叫醒了,洪先生的三个记名弟子,皇上和杨紫安受尊贵的身份所限,只称呼他一声先生以作尊重,唯有当年的博惠,喜欢叫他师傅,清亮的声音,每每令洪先生觉得窝心不已,如今听这一声师傅,洪先生竟觉得眼角有些湿润,心里也酸涩难当,不管怎样,至少博惠还活着,这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想到此,偷偷试了试眼角,才抬目仔细打量眼前的小丫头,十多岁的年纪,尚有些青涩,穿着一件半旧的秋香色袄裤,头上双丫髻,耳畔明月珠,打扮的简单非常,瞧着倒像个小丫头,瞧了杨紫安一眼,顿时恍然,大约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如今蕙畹也是颇有身份的小姐了。
五官虽和记忆中博惠颇像,然,又大不相同,就想无法把昔日的博惠想成女子一样,眼前亭亭而立的俏丫头,也很难看成男子,韵味以及周身的那种感觉,仿佛都变了,真不知这丫头如何修炼的,只一双眸子,依稀能辩出一些旧年的影子,不禁暗暗称奇。
蕙畹愧疚的道:
“蒙师傅开蒙,且细心教导,实实的师恩难忘,却不得已隐瞒师傅,本是弟子之错,岂料师傅大度,竟然原谅了错处,弟子心内愧悔难当,这里再谢师傅不弃之恩”
说着竟是跪在地上,扣了几个头,洪先生站起来,亲手扶起她道:
“这原也不是你的错,何必如此,纵为师教导了你几年,然,与你自己的天赋和努力也分不开的,虽是女子,不能科考报效国家,然,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其实是排在第一位的,一位有智慧的女主人,老夫想也是必要的,故学问也不可就任意荒废了去”
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道:
“至于你的隐瞒之过,为师可是要罚的”
杨紫安和蕙畹同时一怔,洪先生眨眨眼道:
“罚你每天写两片大字,若是不好加倍罚”
一句话令蕙畹和杨紫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过去的青葱岁月,不觉同时露出笑意。
洪先生这里轻松过关,令众人都送了口气,过了两日,皇上终得了空,下旨与午后未时召蕙畹觐见,这次却不仅蕙畹,连杨紫安都有些心思不定,俗语说伴君如伴虎,虽知不大可能,也真怕当场识破,甚至小叔洪先生得了信,都有些坐立不安,毕竟此事真的可大可小,是福是祸端看皇上的态度了。
蕙畹望着镜中的自己,眉眼虽未大变,却和小时候差的有些远了,和杨紫青不见面的时间更长些,五岁距离如今,已经近六年时间,况杨紫青国事繁重,那里还记得那么久的事情,想到此,不禁定了定心神,随小叔做了软轿进宫,到了宫门,却是大总管胡康亲自在外迎候,张云昊急忙寒暄了几句,蕙畹微微一幅道:
“胡公公安好”
胡总管却急忙躬身道:
“这可是那里的礼儿,您可是未来的世子妃,那里能给老奴见礼,真真折杀杂家了”
张云昊笑道:
“尊老乃是正经,您老受她小孩子一礼,也没什么的”
胡总管笑咪咪的道:
“如此杂家倒是造化了,今儿世子爷一早就来了,午时皇上留了饭,这时节还没出宫呢,老奴猜度像是等着世子妃,在旁保驾的也未可知”
一句打趣的话,说的蕙畹顿时脸色绯红。穿过一进进的宫门,这些年这里倒是没甚变化,故蕙畹大约知道,这是去养心殿的路。到了养心殿东暖阁,蕙畹和张云昊在暖阁外的抱厦间内候着,胡总管进去通传,不一时,胡总管才笑容满面的出来道:
“皇上今儿瞧着比前些天有兴致的很,想张小姐是个有大福的,两位请进吧”
张蕙畹暗暗吸了口气,抬步迈了进去。
我们回家
蕙畹还记得,旧年间,杨紫青多在西暖阁起居的,不知怎么如今却移到了这东暖阁,过了穿堂明殿,宫女打起暖帘,蕙畹跟在小叔身后半步,垂首走了进去。杨紫青因前几日心情不爽,故没及时召见张蕙畹,过了两日,才忽的记起来,兼又想到数月前到过张蕙畹的书房,里面精致高雅间,可透见其敏捷的才思,遂起了兴致,下旨于这日未时召见。
谁知下了早朝,紫安这小子就来了,杨紫青略一动心思,就晓得了一二,心里猜度,这小子大约想是想趁机见上一面也未可知,到令杨紫青不免失笑,遂也没点破,顺意的留到了此刻,杨紫青也非常好奇,遂命胡康亲去宫门迎候,自己和紫安继续在沿炕上对弈。
却发现这小子越发的心不在焉,眼瞧着这局又露了败势,杨紫青放下手里的棋子笑道:
“观你今日的样子,倒真真令寡人越发稀奇了,究竟系何等佳人,值得你如此挂记,胡康去平安城宣旨回来,告诉朕说,你那张蕙畹,人如其名,婉约明丽,秀外慧中,听着也不过是寻常闺秀罢了,那里就值得你如此惦念了”
话刚一落,胡康进来回说人到了,杨紫青瞥了一眼棋局道:
“得,今儿咱们这棋也不用再下了”
说着挥挥手道:
“传吧,朕倒要见见,令紫安如此放不下的女子,是何种风姿”
杨紫安却瞧着皇上,心里越发没了底。说话间,帘子开合处,随着张云昊进来一垂首女子,跪倒在地,张云昊开口道:
“臣张云昊,携侄女张氏蕙畹拜谢圣上赐婚之恩”
张惠畹也忙道:
“臣女张蕙畹,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清越的声音,不禁令杨紫青微微一怔,不看容貌才情,只这声音就令人分外舒服,杨紫青端起桌上青花海水龙纹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瞧了眼旁边显然有些紧张的紫安,开口道:
“起来吧”
叔侄两人这才站起来,张蕙畹知道宫里规矩大,故也不敢抬头,却用余光扫到了在一边做着的紫安,不禁心下大定,,杨紫青挑挑眉,细细打量下面垂首而立的女子,年纪尚小,身量不足,却也亭亭有些风姿,穿着一件粉色锦缎包花绣瓜瓞绵绵福寿三多的云肩式绣衫,下身同色暗花镶边的百褶罗裙,襟畔别着一串饱满光晕的珍珠坠饰,颈间挂着金璃璎珞,凝香罗帕捏在手中,手腕处露出两只璃纹细金镯,青丝挽起一半,于头顶处,用一根泥金发带系住,上面却无繁琐簪环,只别了一个龙纹白玉梳,却和泥金发带想映衬,隐隐闪耀着金光,杨紫青不由的想起了欧阳修《南歌子》里的句子:
“凤髻泥金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
和眼前的情境多么吻合,就不知容貌出色否,想到此,杨紫青道:
“抬起头来”
张蕙畹缓缓抬头,正对上杨紫青的眸光,两人同时一怔,张蕙畹急忙低下头去,杨紫青有些莫测的盯着她,虽只惊鸿一瞥,然,这是多么晶莹清澈的一双眸子啊,且有几分熟悉,五官和旧年的博蕙大约只有五六分相似,但眸子很近似,不禁讶异不已。杨紫安紧紧握住自己衣襟下的双鱼佩,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暖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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