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沧月低头看了看桑娘,唇边泛起一丝苦笑,轻轻开了口:“无论如何,不要恼我才好。”
语毕撩起衣袖,赫然显露出一串晶莹剔透的铃铛,月光仿佛照射在其上便被它锁住,空气中荡漾开一圈珍珠一般莹白的光影,正是佛手铃。
桑娘探手摸了摸自己的腕间,依稀记得清晨玄天青离去之时仿佛抬起了她的手。可是面前之人分明是汴沧月,难道……
“汴沧月”抬手扣住佛手铃的结,轻轻解了开来转身系在桑娘的腕间。他抬起眸子,幽深的黑暗中有青色在逐渐浮现。随着佛手铃的离开,他身上青色的妖气风暴一般的爆发出来,猛然向着对面的“玄天青”席卷而去,冲散了对方淡青色的妖气,逼得他后退三步,唇角溢出几缕血丝。
青色的光芒笼罩了“汴沧月”的全身。随着光芒的散去,里面赫然出现一个银发青眸的男人来。他微眯的眸子里有狂暴的怒气,语气却格外的轻柔:“凡人?!”
“玄天青”脸色苍白。后退几步之后站稳了身子。桑娘看看身边的男人,再看看对面的“玄天青”,脑子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怎么会……
“今日你既来了此显了身形,便断然没有让你离开之理。”玄天青揽紧桑娘,浑身杀气澎湃:“以下犯上,你可知罪?”
“罪?”对面的玄天青仰天大笑,笑声中淡青色的光芒在他身上闪动,桑娘吃惊的看着对面的男人逐渐逐渐的变作了玄天北的模样。玄天北抬起手背抹掉唇边的几缕血丝,脸色阴寒:“堂堂玄狐竟然会迷上一个凡间的女子,还要为了她屠杀族人——到底是谁有罪?!玄天青,你不过是骗她而已,莫非你忘记了与竹青的白头之盟?”
玄天青眼里闪过一道冰寒,猝不及防间冰魄血刃骤然出鞘,在漆黑的夜里划过一道银色的光芒。玄天北的头颅应着光芒跳动而起,尚且保留着说最后一个字的神情,骨碌碌的落到地上滚了几滚方才停住不动。
虚空中顿时显现出一片虚影来。仿佛是一潭湖水,模模糊糊看不甚清楚。湖水的表面波光粼粼,却是血色光华。玄天北的尸身从断掉的颅腔处流出来的鲜血顿时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丝丝缕缕离开了地面,诡异的飘动着,向着那湖水游动而去,被它吸入其中。初时极慢,渐渐便变得快了起来。随着血液的被吸入,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益加的浓重,熏人作呕。
玄天青抱住桑娘退后一步。湖水的光芒越加的炫目。从大地的深处传上来庞大的力量,引得地面剧烈的抖动。他们的身后有什么东西席卷着同样庞大的力量交缠蠕动。纯正的龙息扑面而来,浸透过他们的全身。玄天青闷哼一声,身子猛地一顿。龙息来去倏然,龙卷风一般卷动着迅速腾上天空,不过转眼之间便消失无踪。
月亮不知何时又隐入了乌云之后。漆黑的院子里,玄天青与桑娘的背后,虚空中流动着五彩的光华。彩色的雾气泛着朦胧的荧光围绕在他们的周围,却又凝而不散。玄天青抱着桑娘慢慢转过身子。只见他们的身后,原本应该是桑府那方残破的九龙影壁的地方,矗立着一方高大的塔碑。塔碑高约十丈,顶上有纯金的飞檐角楼。碑身通体玄黑,其上雕刻着九条蒸腾欲飞的巨龙。单单只是抬头看着,龙身上强大的威压气势便扑面而来。
五彩的雾气带着说不出的祥和气息。方才一闪而过的凶暴龙息已经消失无踪。虽然立在碑前总觉得被其上九条巨龙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桑娘却并没有害怕的感觉:“这……是先前的九龙影壁?!”
“正是。”
玄天青缓了口气。强压下刚才因为龙息冲击而冒出的一口鲜血:“先前我们所看见的影壁,不过是它其上的岩罩罢了。真正的碑身深埋在地下,只有在受到冲击和危险之时,才会破土而出,现出本来的形状。”
桑娘呆了一下。脑子里空茫茫的。玄天青抱紧了桑娘:“小心。”
话音未落,但见碑身璇起一层白色的气。随着气窝的旋转,碑也飞速的旋转着重新隐入地底。犹如时光倒流。四周围迸裂的土地,因为碑身破土而出而碎掉的九龙影壁都自动自发的飞了回来,重组成先前的模样。不过转眼之间院子里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没有丝毫的异样。空气中甚至传来两声虫鸣,若非地上依然躺着府里家丁和官差的碎尸在提醒着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现实,刚才所发生的真像一场噩梦。
玄天青立起耳朵听了听动静,抱住桑娘轻轻一跃,躲到了屋顶的飞檐角后隐住身形。但见下面不远处的长廊里亮起了灯笼,府里也渐渐有了喧哗的人声,仿佛被刚才龙碑瞬间出现的剧烈震动所吵醒,此刻正是向着这个方向而来。
玄天青背转过身子,抱住桑娘几个腾跃回到了东院的卧房。从窗户看出去,后院里的灯笼已经到了九龙影壁所在之处,隐隐听见了人们的惊呼声。玄天青沉了沉眸子,伸手合上窗户,将喧哗隔绝在其外,转身看着桑娘:“娘子。”
真的是他。桑娘怔怔的看着玄天青。心里说不出什么样的感觉一拥而上。松了口气,愤怒,无奈,伤痛……交织在一起堵在她的心口,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桑娘。”玄天青上前一步,揽住她的腰将她抱进怀里:“我化作汴沧月,本无心作出那样的事来。你……不要恼我……”
桑娘偏过头。本来已经绝望的心一点一滴的活了过来。只是打从心底觉得累。桑娘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玄天青轻叹一口气。低头吻了吻桑娘的发梢:“上古时期,有妖狐在青丘山下的云来镇居住,化作一个商人,以贩卖动物的皮毛为生。”
桑娘抬头,不明白玄天青怎么突然说到了这么远的事情。抬眼迎上他的目光,心里却是一悸,忙不迭的错开了眼。玄天青也不恼,将桑娘环在怀里走到床边坐下。外面的喧哗声更加的大了,家丁们已经将再次发生的命案报到了黑东生那里:“此商人姓玄。平日里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他娶了三个美貌的女子为妻妾,然而却一无所出。他自身明白是因为自己是妖,无法让凡身怀上他的孩子,倒不做他想。可是他的三个妻妾却因为不能替他留下一点骨血而分外着急。于是在玄姓商人五十岁大寿的那一年,又替他纳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做妾。”
桑娘轻叹口气,若有所悟。静静的靠在玄天青的怀里听他讲那些遥远的事情:“此女子与玄姓商人成亲年载也一无所出。便与大夫人同去了观音庙求子。也是命数,就在路途之上遇到了一个云游的高僧。高僧看出二女身上妖气颇重,便上前打听,问明缘由,假托自己有此偏方,不过需瞒着玄姓商人让他饮下他所给的药。二人不疑有他,千恩万谢的去了,回家便找了个机会将那药掺在汤里让玄姓商人饮了下去。”
“谁知此药不仅化去了玄姓商人上万年的修行,更是将它打回原型。被打回原形的玄狐悲愤欲绝,找到了开明兽,说愿意用自己的身体为材料铸成一方镇印,从此以后保狐族平安。开明兽可怜它从未做恶莫名被人所害,便应了它的要求,以它的身体为材料,铸成了一方印。”
“可那高僧不知怎的得到了开明兽铸印的消息,暗地里使了些手段。结果此印铸出之后,非但不能保狐族平安,反而成了狐族的致命克星。若是被此印所伤,必然丢掉性命且魂魄被锁在印中,永生永世不可超生。此印铸出之后,狐族便想尽办法想将之除去。此印就在狐族与仇家之间辗转。后来因缘巧合,流落到了凡间一个姓桑的大官手上。”
桑娘猛地抬头看着玄天青,他也正回视着她:“此位大官并不知此印的价值,只是珍罕,便打算将其贡给皇上。岂料大官尚未进贡就为奸人所害,举家抄斩。而那印也随着大官的灭族再次消失无踪……”
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了跑步声,有人来到了卧房前,小心的敲了敲房门:“夫人,夫人?府里出事了!”
玄天青沉了眸子定定的看着她:“而你,就是那位大官唯一的血脉。我,则是为了那方镇印而来,桑娘。”
府里灯火通明。衙门那边得了消息又出了命案,而且当值的几个衙役死在当场,于是乎连县太爷也战战兢兢的来了。玄天青与桑娘来到后院的时候黑东生正沉默的站在那里,身边的县太爷微弯着腰,明明是带着寒气的秋夜,却还在不断的擦着额头上的冷汗。看见玄天青黑东生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才算是有了一点生气,冲着他点点头:“碎尸。”
玄天青和黑东生交换了一个眼色,没有多言。这边王大娘来不及讶异玄天青的出现,迎了上来扶住了桑娘:“夫人,这里血腥气太重,不若我们先回前厅等着吧。”
“等仵作验完了尸,吩咐他把这批尸块也运到义庄里去。”黑东生对着县太爷点点头:“大人不必自责。等到隔日好生查证,尽早破案就是。”
县太爷闻言松了口气。千恩万谢的去了。留下衙门的几个官差,黑东生也随着玄天青和桑娘回到了前厅。王大娘见几人面有郁色,赶紧遣走了所有的下人,独留下三人。石头和昆子守住了前后厅的入口,黑东生方才坐了下来,抬头看着玄天青:“他的尸身呢?”
“被九龙壁吸走做了养料。”玄天青微皱眉头:“你可是昨夜便已发现?”
“……不能肯定。狐族妖气本就像似,何况他还刻意模仿你。”
“他是想自行取了镇印回青丘,也算是立了一功,可惜功亏一篑。”玄天青冷然的挑了挑眉:“玄天北一向聪明。居然来了府里短短的几天,就找到了九龙壁的破解之法。”
黑东生看了看桑娘。随即转过头去平静的看着玄天青:“哦?”
“九龙壁乃是镇妖之物。若是受到妖气冲击便会显出真正的碑身,有龙息与九龙阵,饶是万年的大妖怪,若是陷在其中也讨不了好去。”玄天青顿了顿:“可惜府里的九龙壁年代过于久远,已是残破不堪。若是用生人的鲜血和凶气不断的冲击七七四十九夜,破了碑上的纯正之气,此碑便会成为一块凶碑。日后只会害人性命,而不再有任何镇妖的作用。”
“他已在碑前杀了数人,碑身受了震荡,已然出现了血池。只是没成想妖血进入血池,反而激发了九龙碑。”玄天青摇摇头,脸上闪过一丝不正常的红润,稍纵即逝。
“黑大人!”
随同县太爷回了衙门的王捕头去而复返,石头领着他进了前厅。黑东生抬眼,放下手上的茶杯:“怎的了?”
“大人。镇里的薛家当家的来衙门报案,说是家里的小姐走失了。县太爷说做不了主,让小的赶紧来通知大人一声。”
“薛家?”
“是,就是镇上的金器大户。薛老爷是当朝薛娘娘的表舅,那失踪的小姐正是薛娘娘的表妹,前些年还进过宫探亲的。”
“你们老爷倒是会做人。”黑东生淡然开了口:“你回去和他说一声,等桑府这边的事情安排完毕,我便过去看看。”
王捕头闻言并没有下去,反而面露难色。黑东生看了看王捕头:“怎么?”
“大人。”王捕头作了一揖:“小的先前从县衙过来的时候,薛当家的一定要随同小的过来。小的……”
“算了,你也是难做。”玄天青闻言挥挥手:“你让他来便是了。”
“是!”
王捕头感激地应了一声,转身下去了。桑娘自从卧房里出来开始,便一直沉默不语。玄天青转头看看桑娘,她却避开了他的目光。玄天青沉了沉眼,放柔了语气:“娘子不若先回房歇着吧。我稍后便回。”
桑娘沉默了一会,慢慢抬起了头:“相公与黑大人既然有事要忙,桑娘自是不便在此久留。最近府里连接出了命案,相公与黑大人必是百务缠身。不如还是暂时搬去西苑,也好方便办案。”
玄天青闻言眼睛孰的眯了起来,没有说话。黑东生似笑非笑的看了桑娘一眼:“恭喜。”
恭喜什么?桑娘不解。黑东生说完偏头看着玄天青:“师弟搬到西苑也好。若是半夜有什么突发状况,也好有个照应,不会惊扰了桑当家的休息。”
玄天青不悦的看了黑东生一眼。正待开口那边厢王捕头领着一个身高体阔,方脸的长须得男人走了进来。只见这个男人约摸五十出头的年纪。身上穿着一件印有方眼铜钱花纹的深紫色长袍。头上带着黑色的纱质四方帽,阔步走了进来。进得前厅也不客气,环视屋里的人一圈:
“谁是黑大人?”
“薛当家的,有礼了。”
黑东生站起来双手抱拳行了一礼。薛当家的嗯了一声,有些不悦的瞟了一眼坐在一旁没有挪地方的玄天青与桑娘:“这是……”
“这是黑某的同门,桑府的主人玄天青,这位是桑当家的。”黑东生简要的介绍了一番。薛当家的视线越过玄天青,在桑娘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原来是桑当家的,久仰。看桑当家的柔柔弱弱一个女子,实在不像是纵横商场的商贾——话又说回来,那家又愿意自己的女儿出去抛头露面?父母都不过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个好归宿。虽然不能如当朝薛娘娘一般成为人中龙凤,至少也是衣食无忧。”
桑娘看了那薛当家的一眼。这金器行的老板就是财大气粗。连那手指上的斑指都是一指多宽上好的祖母绿。和他相比,自己不过是个小商贩罢了。薛当家话里带刺,明里在夸她,暗里却在贬得她一无是处。而且三句话离不了当朝的薛娘娘,非要在自己身上打上个皇亲国戚的印记。桑娘本就郁结的心里更是烦闷。勉强笑了笑:“桑娘就不打扰薛当家的和黑大人谈事情,先行告退。”
“嗯。”薛当家的沉着脸应了一声,转头看向黑东生:“黑大人,我府里的案子你可已明了?……”
出了前厅才觉着心里松了一点。桑娘呼了口气。抬头看见王大娘亲自端着沏好的茶水从长廊走了过来。桑娘心里念起木禾的事情,便停住了脚步,唤过一个丫环接过王大娘手上的茶水,将她叫到一旁:“大娘,你可还好?”
“夫人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