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的天地间,大雪纷纷扬扬,落满沉璎肩头,四野静谧,她忽然有种心如止水的冰凉。
“沉、沉璎——”
忽然间,远远地,观星台尽头厚厚的积雪中仿佛传来了微弱的呼喊,她顾不得拂去那些落满额角的雪花,径直掠向白塔边缘。
“流辉,你受伤了。”脱口惊呼,她立刻用手刨开那些盖在他脸颊、手臂、腿骨上厚重的积雪,担忧与自责之色溢于言表,“伤到什么地方了?若知道珈赫王朝的国师也会来观星台,我就绝对不会相信那个人的话。不过,你伤的这么重,那个人竟然再次丢下你不管么?事不宜迟——国王要你利用‘天音圣纹’的力量镇住青鸟的羽翼,否则的话——”
她的话未说完,突然,停下了刨雪的动作,手似乎摸到了什么,她低下头去,待得终于看清了静静躺在流辉怀中的银衣殿下时,莫名怔住了——
“他,他是蓝狼族的大王子?真的来赴约了么?”沉璎不可置信地低声喃喃,反而对于面前两位男子紧紧相拥的姿势却并未有一丝鄙夷,反而有些莫名的失落,“这么说来,的确是我错怪了他么?”
“嗯。”抱紧了怀中的蓝弈,自然地迎上沉璎雪亮、清丽的目光,白少离一刹那间释然了,这一刻,不再会将沉璎看做前世的初恋情人,更不再做那个逃避自我、背负千万雪域人期望、想做英雄的——流辉,假如可以选择的话,他似乎更愿意做一个人的英雄,那个人此刻便躺在他的怀中。
半个时辰前,就在蓝弈拼尽全力发出了最后一支箭后,虽然他暗自凝聚‘天音圣纹’的力量,但是却清楚自从四年前中毒那次事件后,迫于自保打通了气穴,他反而没有办法努力让内力沉入丹田,手中的‘沧澜双剑’同样不敌夫桑的拂尘,然而,差不多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白塔上空及时出现了两个熟悉的影子——精神矍铄的幽墨大祭司,以及圣凰宫宫主同乘比翼鸟而来,两人从天而降,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解决掉了嚣张狂傲的夫桑,也算是洗掉了百年前被抢走‘蓬莱修仙图’的耻辱,同时黛色也借此报答了白少离四年前为她解除封印着之躯的恩情。然而,在送走两位神仙眷侣后,蓝弈终于支撑不住倒下——而他也终于累得动弹不得。
“他好像昏过去了,不会有事吧?”沉璎一边向白少离肩井穴中输送内力,一边焦虑地望着昏迷不醒的蓝弈,忧心忡忡。
“放心,他跟我一样,还有许多事情未一起做。怎么可能那么年轻就死掉。”
被这样的答话惊住,再看面前两人紧紧相拥的姿态,沉璎这才恍然明白了什么。脸颊不由地烧红,她扭头并未多说什么,视线投向白塔之巅上那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几乎快要跨越白塔边缘的青鸟,忍不住再次提醒,“流辉你也要快点活动起来,否则,青鸟就要飞走了。毕竟是生活了四年的地方,你一定不想看到欢雪城的子民无家可归吧?”
“不必担心。
“天意圣图在手,还怕到不了蓬莱仙境么?
“三幅宝图即将回归神位,众神之怒必会平息,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沉璎啊,你也到了该放下一切、去做你自己最想做的事情的时候了。
一直任由沉璎为自己输送着内力,在雪地里快要冻僵的血脉终于热络起来,气力恢复后,他稍稍活动了手骨、肩膀,召唤来棉花糖,扶住昏迷的蓝弈坐上雪麒麟,随后,他腾空跃上麒麟背上,抱紧了蓝弈冰冷的身躯,低下头,对沉璎笑了笑道:“相信我,明天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你会发现今夜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而已。”
沉璎尚未明白他的话,麒麟兽却已扬蹄飞向了苍茫无际的天空。
“代我告诉雪域国王和飞儿公主,所有的战争与仇恨,不过是上神之间的游戏而已。”
※※※
天空中,一只雪白的麒麟兽驮着两个体重加起来超过二百五十斤的男人,向着三圣界的最南方飞去。
卸去了一身重担,白少离只觉浑身轻松,便放开喉咙与棉花糖吵架。
“主人,我们去哪里?”
“笨蛋,没听清我刚才说的话啊。蓬莱仙境,蓬莱仙境——要我重复多少遍,实在听不懂的话,你就把耳朵竖高点?OK?”
“谁叫你说的那么快,人家哪里跟得上你的语速。”
“你还嫌我说的快?自己反应不够敏捷,还有理说我?”
……
“吵死了。”
忽然间,怀中的银衣殿下慢悠悠醒来。
白少离和棉花糖突然住嘴,片刻后,吵闹声再次响起——
“说,你昏迷是不是装的?”
“没有的事?”
“没有的话,那怎么现在突然醒过来了?”
“因为被你们吵的啊。”
……
“你是如何做到的?我是说如何拿到那两幅宝图的?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你总该可以告诉我实话吧?不要说,那幅‘捆仙卷轴’真的是银龙帮你拿到的。”
“四年的时间,应该足够了吧?!既然都已经拿到手了,你又为何要执念问其间的过程。”
短暂的沉默后,谈话再次想起:“可是,我还是不懂你为何要那样做?”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怎么,那又何分别么?”
“假话是怕你太辛苦,真话则是想要尽快解决掉那些世俗的麻烦,好让你可以无忧地陪在我身边。”
“……什、什么?”
“还要问那么清楚么?”
“……”
“据说南极气候极好,那里有个人人向往的地方,人称仙境蓬莱。而就在那个地方不远处,有一个被碧空海环绕的地方,那才是远离尘世喧嚣的圣地——叫做‘天涯海角’。我们送还了宝图后,就去那里隐居,如何?”
“……”
“听起来不错,呃,主人,我也要去。”
———————————————全书完,谢谢欣赏——————————————————
番外:天涯海角穷浪漫
蓝弈执意要去天涯海角隐居,然而,真的到了那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后,白少离只觉眼前直发黑。
心里腹诽:这就是那家伙眼里的‘圣地’?
所谓天崖,的确是突起在浩瀚无边的海面上,站在崖顶,甚至能感受到天际呼啸而来的狂风,间或还夹杂着咸涩的海水味道,然而,即便这个地方再怎么令人心旷神怡,但终究不是个适合居住的地方啊。
要是以后把房子建在这样四面都是狂风海浪的地方,指不定头一天建好了,第二天就连人带房子被风吹到天边去了,想一想就觉得惊悚,更别说以后还要一起长久地住下去?
而所谓的海角,却必须要下到与海相连的悬崖底下去,可是,那丝毫不逊于雪域白塔的高度,实在令人有点胆战心惊。
虽然站在天涯海角上,的确有种心情澎湃、天地任我行的豪迈感触,但是,这地方,终究只适合偶尔来度假或者观景比较合适,至于说隐居……那简直是穷浪漫……痴人说梦……青天白日梦……
在天空中奔跑了一夜,及时将宝图送还‘万佛庙’后,两人一兽在天际泛蓝时,终于到了天涯海角。
棉花糖累得筋疲力尽,一下地,立刻缩成一团,躲在一块巨大的青石后面,任白少离怎么拖都拖不出来。
“主人,我们以后真的要住在这样的地方么?”歇息了一会儿后,棉花糖撑开一只眼睛、舔了舔爪子,无助地望着海天一线的地方发呆,整个身体好像一杯巨大的冰激凌,压在青石下面的草地上,让人忍不住想要抱在怀里咬几口。
“呃,我也不知道——”白少离仰躺在青石上,伸手轻轻拍打着雪白的兽头,一直把棉花糖揉得浑身发软、昏昏欲睡,见它耷拉着眼皮、终于扛不住睡意打起了鼾,他不由忍着笑意,翻身去看一侧的蓝弈。
经历了昨夜的一场恶战,蓝弈也是疲累之极,而且之前又因为夫桑的‘拂尘阵’,受过内伤,因此他一躺下来,就闭目睡去了。
白少离见他睫毛一动不动,像是凝固了一样,忍不住凑近了些,与他鼻对鼻、口对口,视线在他的脸颊上放肆地勾画他俊美的轮廓,口里低声叹息,生怕吵醒了他,“长得这样美,应该给你做一副面罩,把你罩起来,否则让别人抢走了,那我岂不是亏死。”
转念又想到依他那样又好面子又冷傲的脾气,肯定不愿意为了他把自己的脸藏起来,于是,他又想出一计,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身体,望着他高挺的鼻梁,坏坏地笑道:“那么,不如你来扮成女子如何?那样的话,我就不怕别人会指指点点,而且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牵你的手,与你一起旁若无人地走在大街上,就算有人问起来,我也可以跟人解释,就说你是我的未婚妻——你说这个想法,是不是很棒?”
蓝弈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样,白少离一个人自言自语了老半天,却得不到回应,不由皱起了眉头,撑起身体,左看右看,发现蓝弈还是一动不动,好像冰雪雕筑一样,他不由有些担心,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额头,一摸之下吓了一跳,蓝弈周身好像被火点燃了一样烫。
“不、不会是在发烧吧?”他起身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两相对比之下,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不由急得跳脚,一定是昨夜在冰天雪地里待得时间长了,加之又被夫桑深厚的法力击中所以受了极重的内伤,本来他中途醒过来他就以为他在装病骗他,原来他没有说谎。
他顿时有些恼恨自己的大意,想着想着手脚不由有些发凉:蓝弈向来那么镇定、那么坚强,就算是曾经受过十年的‘梦靥之苦’,他也可以忍耐着等到他为黛色宫主解除‘龙语封印’的那一天,可是,怎么到了一切都了结的时候,身体却会突然受不住呢?
不行,得赶紧叫醒棉花糖,先找个安静避风的地方取暖,再去找大夫给他看病。
说着,他便拉了拉麒麟兽的耳朵。
“主人,不要吵我,人家还没睡够。”
“睡睡睡,就知道睡,你到底是麒麟还是猪?快点找一个暖和的地方,否则,蓝弈的命就保不住了。”
“呃——你瞎说什么啊,他不是睡着了么?”
“没有——他在发烧。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这边风大寒气重,这样下去,蓝弈的伤会继续恶化下去。”
棉花糖终于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摇摇晃晃站起来,甩了甩身上的杂草,翻了翻眼珠,打了个哈欠,道:“那你说,我们去哪里?”
这里位于三圣界最南端的碧空海,最靠近蓬莱仙境的万佛庙,但庙中并无人看守,而且那些‘散仙’‘上仙’从来都是神出鬼没、不见踪影,而天涯海角这里基本上是杳无人烟,更别说能找到大夫了。
绞尽脑汁地想了想,白少离吸了口气,指了指东方道:“就去那里,蓝狼族守护的地方——圣凰宫!”
“兽人族?”棉花糖有点不高兴地嘟起嘴巴,爪子指着青石上一动不动的蓝弈,仰头道:“我不要去那个地方。那些狼人,我最讨厌。我不要看到他们。何况,以前,我还被这个人囚禁在水牢里过。本来我可以忘了那件事,可是,若真的要再回到那个什么宫,我怕我会找他算账。”
“少罗嗦!你可不要忘了,谁是你的主人、你是谁的召唤兽,你要敢不听我的话,小心我与你解除关系,到时,你就只能一生呆在极北冰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永远都无法出来。”
棉花糖看见白少离第一次露出那种凶神恶煞的表情,悚然一惊,浑身的毛吓得直抖,从来没有想过主人也会发飙到说要与它‘解除关系’的话。它不由又委屈又无奈地低下头去,明亮的眼睛里噙着两包泪,弱弱地道:“好吧,就依主人的意思。”
东方,太阳晃一晃,万道霞光照亮了圣凰宫。
番外:原来那时已相识(1)
那时候,他不过八岁,完全是个应该在父母怀抱中撒娇的孩子,甚至他被强制性地带离珈赫王朝的皇宫时,胳膊、腿上还有着未曾化开的婴儿肥,为此,他没少被唯一的太子哥哥嘲笑过。
在他模糊的童年记忆里,珈赫王朝的皇帝——那个他真正的生父——很少对他笑,总是用一种哀怨而痛惜的眼神看着他,有时候,甚至带给他一种‘假如他没有出生过一切就好’的错觉。
直到很久的以后,他才知道,原来并非是他不该出生,而是他不该错生在帝王之家。
因为,那个将王座冠冕看得极重的父亲,是一个有远见的野心家,那个人因为不想看到日后自己的两个儿子为皇位争夺,于是,狠心命人将他送走。
可是,没有想到,十四年后,八岁时被狠心送走的珈赫王朝的二皇子居然自己找回了家。
然而,多年后的蓝弈,却早已不再是昔年那个眼神单纯的孩子,更不会是父亲曾经担忧的野心家,他要寻回自己的真正身份,并非是要回去与昔年的太子哥哥争夺王位,也并非要去寻仇,他不过是想要解开内心的一个结而已,只有那样做,他才可以安下心来,抛弃与生俱来的身份,真正开始新的生活,那时,在已经决定放下晏紫城那座不属于他的皇宫后,他的心莫名地雀跃。
因为,他终于可以去找他了。
然而,他总能记得,八岁时,那个手执拂尘的男子听从了父亲的命令,将他送到望曜山下时,那些孤单、无助的恐惧感。
连续奔波了数月,终于从中土的帝都辗转到达兽人族那样陌生的地方,对未来的一切充满了害怕与恐惧,为了不惹师父讨厌,一路上,他都是小心翼翼地拉住那根拂尘的丝线、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几乎不曾开口说话。
然而,到达山脚下的目的地时,看见师父终是将他托付给那个眉眼弯弯的红衣女子后,竟转身就要离去,他淤积了数月的恐惧与不安终于爆发出来,几乎是吓得哭出声,小小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连声音也是那么地断断续续:
“师——父——不、不要——丢下弈儿。”
他甚至伸出手指,仰起脸,试图拉住白衫男子的衣袖,然而,话才出口,那人却只是微微迟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