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夫君锦儿瞒着自己先斩后奏,她却哑巴吃黄连,作声不得,谁叫她自己还是戴罪之身呢?真是自搬石头自砸脚。
杨氏心头滴血,却不得不故作大方,赏了锦儿一只金镯,一支珠钗,又单另收拾房舍安置锦儿。
锦儿虽然提了姨娘,对杨氏却一如既往俯首帖耳,小心伺候,熬更守夜,毫不倦怠,除非夫主主母三请四催,等闲不忘男主子跟前凑。
饶是如此,杨氏心里恨得慌,只因杨氏新进受宠,尚未韵过味来,情势便瞬间翻转,杨氏尚未得宠便失宠,一根甜甜甘蔗刚尝到滋味,便被人劈手夺去,那滋味委实不好受。看着自家丫头与丈夫比翼双飞,杨氏心头直滴血。
就连杨家眼见女儿委屈,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出不得头,一来自家骗婚闹得人尽皆知,如今颜面丢尽,杨大夫人等闲不敢出门应酬。
二来,主母怀孕,本就该主动提夫君纳妾,况且杨父在军饷贪墨暗中受到牵连,正在家中吃闲饭,杨家哪敢龇牙,只有交口称赞女儿贤惠大方的份儿。
这些事情,瑶草一早知之甚详,乍然听闻,并无异色,宋氏顿觉自己多口了,原来外甥女儿已经彻底抛开赵家,根本不在意了,心里只为瑶草高兴。
九月初九,莲君出阁。
梨君正怀着二胎,挺胸大肚子前来贺喜,方老夫人只是嗔怪,说是挺胸大肚子,倒是出来跑什么。
梨君只是叹气,原来宋大胖还在外面聘一位良家姨娘,听说是个上京投亲外乡女子,恰好父亲病重辞世,无银葬埋,在大相国寺门外插草标自卖自身,情愿卖身葬父。
恰被到相国寺游玩的宋大胖瞧见,出钱替那女子埋葬父亲,那丫头愿意为奴为婢,宋大胖却执意聘女子做了二房,据说此女父亲是个落地举子,琴棋书画,描龙绣凤,样样在行,与卫氏正是两个极端,宋大胖爱之入骨,如珍似宝。
据闻,卫氏竟然再掳虎须,带着丫头上门将新姨娘打个猪头,合不该新姨娘刚刚怀孕两月滑了胎,正疼得在满地打滚时节,好不死还被宋大胖当面碰见,这才避免一尸两命。宋大胖怒极,扬言要休妻,结果卫氏自己又惊又怒也动了胎气,疼了三天三夜生下一女,血流成河,好歹用人参吊气救回来了,却损身子,再难生育了。
最得意的是卫氏贴身丫头云儿,先是搬来宋大胖救了新姨娘,后来又巴心巴肝照顾主子卫氏,卫氏为了恶心新姨娘,把云儿给了宋黑胖为妾。
宋夫人也彻底厌弃了卫氏,孙女儿宋夫人亲自教养,不叫卫氏再沾手了,说是不想再出一个河东狮吼孙女儿。
瑶草听了依旧不动声色,心里想着欠账还钱,杀人偿命,天公地道。回家履行诺言,将云儿一家子调回城里,父亲做了出行跟车头儿,母亲做了浆洗婆子,十岁的妹子月儿交给谷雨调教,七岁小弟提拔做了小弟柯家驹书童,赐名秋实。
谷雨传言云儿,从此安心过日子,大家心照不宣,就当从来不曾见过。
瑶草是个有仇必报,无事不找事之人,这一章就算彻底揭过去了。
时间很快到了十月,因为一次年正月瑶草要出阁,春节期间正要好生调养,不宜长途奔波,方氏一家子乘着柯三爷休沐,举家返回老宅,祭奠祖宗,并跟柯老爷子柯老夫人告罪,因为今年春节柯三爷一房再不能回家陪伴慈母双亲了。
柯老老爷子自然是满口应承,苏氏言称初五一过,便带着媳妇去汴京,帮着方氏操办瑶草婚事。
临别老爷子单独招了瑶草说话,老爷子一如小时候一般,拍着孙女头顶心,欣慰叹息:“我的小孙女儿长大了,要出嫁罗,再不能年年回家偏向祖父啰!”
所不同者,老爷子这一次笑出了泪花。
瑶草也有些喉头发疼,想着前世今生老爷子都对自己不错,祖父大人虽然一辈子无大志又惧内,实在是个好人,尤其对于瑶草来说是个好祖父。
所谓一辈管一辈,瑶草一旦出嫁,再回娘家,只需拜会柯三爷官邸即可,今后跟柯老爷子见面的机会确乎少了。瑶草心情也很沉重,却兀自笑着:“祖父别气啊,回头我叫您孙女婿送您一架漂亮的毛驴拉车,您老几时想孙女儿了就几时进城去,可好呢?”
柯老爷子哈哈一笑,在孙女儿额上一弹指:“小气丫头,给你女婿省银子呢,马车却不舍得,只舍得毛驴儿。”
瑶草抱着祖父胳膊撒娇:“说您不懂吧,那马儿跑得快太颠了,祖父大人如何受得?毛驴儿虽然慢些却温顺,祖父大人坐着像是坐着悠车,您老坐着优哉游哉,一路观景多舒服啊!”
柯老爷子呵呵直乐:“算你孝顺!“递上了红漆盒子给瑶草:“瞧瞧,未知你女婿可喜爱?”
116、噩梦又生
瑶草开了盒盖,正是一方名贵端砚,配着一个极为珍贵的钧瓷笔洗。虽是民窑出品,却是茄皮紫间杂海棠红,煞是好看,是老爷子心爱宝贝之一。
瑶草不免动容:“这可是您的宝中之宝呀,祖父?”
柯老爷子点头直乐:“嗯嗯,告诉你的姑爷,就说他得了我柯家宝贝,可要小心些,就说我老头子一边瞅着呢。”
瑶草心里透着蜜,拉着柯老爷子笑吟吟道:“我一定会原话奉告,可是祖父大人您可要每日饭后百步走,力争活到九百九哟,孙女可靠这您撑腰呢!”
“这是一定啦!”
书房中传来爽朗豪情笑声,招致柯老夫人一顿笑骂:“死老头子,黑灯瞎火发什么疯,也不怕招腌臜!”o小丫头瓶儿笑道:“老太爷每见了三小姐,总要笑一回,年轻十岁呢!”
柯老夫人点头微笑:“老太爷什么事情这般高兴?”
瓶儿笑道:“婢子也不知道,不过方才见老爷子正在整理送给楚家姑爷礼物。”
“哦,是什么?”
瓶儿笑道:“是一套文房四宝,哦,还有那个老太爷最喜欢茄皮紫笔洗,也一并送给了楚家姑爷。”
柯老夫人一挑眉,那个笔洗可是花费了四十石大米与人交换所得,平时舍不得用,看也不许人多看一眼,这会儿倒白送人,看来老头子很满意欢这个孙女婿呢。
瑶玉却兀自沉了俏脸,银牙暗咬,美目闪着清冷之光:偏心的老爷子,平日见了自己好脸色也没有,对这个傻丫头倒大方,趋红踩黑的老东西!
却说瑶玉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柯老夫人连叫几声也没听见,柯老夫人约莫知道她的心思,因道:“别担心,有祖母呢,总要让你衣食无忧。”
瑶玉忙着挤出一滴泪来:“全凭祖母疼爱!”
柯老夫人拍怕瑶玉手儿:“安心啦!”
正方此刻,柯三爷夫妻携三子一女前来辞别。
柯老夫人见了三个粉雕玉琢孙子,笑得满脸开花,瑶草柯家栋梁规矩跟着父母行礼问安,柯家驹却是个马屁精,也不正经行礼,笑嘻嘻上前就往柯老夫人怀里拱:“祖母大人,孙儿可想你了,您跟着孙儿一起走好不好呢?”
柯老夫人可不敢再冒险,放任柯老爷子这个香饽饽勾三搭四,因笑道:“嗳哟,我的乖孙孙,祖母也舍不得你哟,可是家里离不开,要照应祖宗呢,开年我就去看我的乖孙孙,可好呢?”
柯家驹兀自不依,定要柯老夫人一起去,最后还是瑶草把这马屁精劝住了:“既是这般,三弟就留这儿陪祖母可好?”
小家伙马上扁了嘴:“可是我也想娘亲,兄长草草啊!”
瑶草笑着一刮柯家驹小鼻子:“嗯,男子汉呢,不许哭,叫人笑话。”
柯家驹这才迈着肥肥腿脚,跟柯老夫人行礼作别:“祖母安,孙孙拜别。”
柯家驹行完礼,又跟柯老夫人腻歪:“祖母您可要早些儿来哟!”
直哄得柯老夫人心花怒放,把脖子一块五六十年没离身的碧翠碧翠的玉观音给了柯家驹挂在脖子里:“乖孙孙戴着啊,这玉祖母跟你一边大就戴着了,拢共戴了有六十年了,有了灵气儿了,今后有祖母与菩萨护着我的宝贝孙孙,凭他牛鬼蛇神,统统回避。”
方氏忙道不许,要摘下来,柯老夫人变了脸:“我与孙儿东西又不与你,要你操心不了。”
方氏再无话说,只把瑶玉气得抽抽,这块玉她暗示几十次想要,柯老夫人也答应了,今个却与了别人,叫她如何不恼,据说这样的头等碧翠的老东西,可值好几十两银子呢!
一时众人回避,柯老夫人倒仔细询问几句瑶草妆奁可都齐备,听方氏说已经仪切落定,只在做最后的铺排,遂点头:“这就好!”随即又道:“玉儿,给你三婶子跪下,求你三婶子赏你一口饭吃吧。”
瑶玉闻言当真跪下磕头,只把方氏母女唬得不轻,不知道柯老夫人这是唱的哪一本。只是疑惑:“婆婆?”
一时柯老夫人喝令瑶玉退下方道:“坐坐坐,我也没别的意思,这丫头也命苦,每个母亲疼着,自身又有残缺,这在乡下乃是公开秘密,实在再难婚配,我的意思,你能不能在百年京城中寻一富贵鳏夫让她填房,包她一世衣食无忧?”
方氏闻言一滞,半晌无言。
柯老夫人有了薄怒:“怎么,你一个四品夫人这点子事情夜也办不来?”
方氏摇头叹息道:“婆婆既开口,媳妇且应下,只是这事儿且急不来,总要慢慢访问才是。”
柯老夫人却一挑眉:“瑶草是妹妹,就要出阁,总要姐姐先办了再办妹妹吧。”
方氏肚里失笑,生生忍住了。却不料苏氏呵呵笑出来了:“婆婆,您这话说得,三丫头是黄花大闺女,瑶玉是个二婚头,这可是天上人间,云泥之别,焉能并提?”
柯老夫人只气得嘴唇颤抖,且又反驳不得,一时间张口结舌,甚是恼怒,对着苏氏怒目而视,恨不能将之吞下而后快。
幸亏苏氏言罢马上检错:“媳妇酒席上多饮一杯,婆婆您权当笑话,且别气恼。”随即双手奉上香茶赔罪。
方氏也一旁检错:“都是媳妇的不是,不该一时高兴,多劝了二嫂几杯,婆婆原谅则个。”
柯老夫人想她一贯在跟前伺候,比之几位孙媳妇瑶玉都要尽心,又有方氏一旁劝慰,面子里子都有了,正好下台,只得罢了,啐道:“你做婆婆的人了,以后要谨言慎行,切勿贪杯误事。”
苏氏恭顺的应承了。
方氏这才叹息道:“媳妇说一句话婆婆勿恼,只是大侄女的性子可不含糊,兼之又有隐疾,这可是大大缺憾,一般人等不会乐意,就是侄女儿过门只等三年也是一样要被退回。一媳妇之意,如今要再婚配,女婿的岁数可挑不得了,总要三十往上走,有孩子人家才成,再有倘若果真寻得合适人家,婆婆定要再三告诫侄女儿,贴心待承人家,出嫁前最好与我定下保证,否则,我与他三叔可脱不得干系。”
柯老夫人脸色难看至极,还是点了头:“这个依你,只是,你估摸多久能成?”
方氏言道:“这事儿急不得,就眼下来说,我手里没有合适人选,总要慢慢寻访才是,左不过侄女儿年岁也不顶大,也不存在生养时限,待媳妇慢慢推她寻个好的才不亏待她的容貌与婆婆教诲。”
柯老夫人听在耳中只觉得戳耳朵,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付。
一时方氏妯娌告辞,屋里瑶玉便嚎啕大哭起来:“祖母,孙女儿原本薄命,久别给祖母大人添堵丢脸了,祖母还是送孙女儿入家庵修行吧!”
柯老夫人忙着安慰不迭:“何至于此,我的乖孙女,可别再这般胡言,拼着祖母老脸不要了,也要护你周全。”
瑶玉啼哭不已,柯老夫人转展反侧,一夜难眠,却不提了。
翌日一早,柯三爷一家早早起床,辞别众人返回汴京,与隔日到达,随即派人送信回家保平安不提。
却说时间很快到了腊八,家家户户喝粥,今年柯家往来人家又多了一家楚家。
柯家腊八粥来历非凡,却是宫中所赐一钵,分给柯家一半,意为共享之意。
瑶草尝了匙子,并无什么特别,左不过各色杂米粒儿加上花生莲子熬成。
方氏应邀出席大相国寺浴佛会,得到了大相国寺主持所赠送腊八粥一钵,一家人更是喜之不尽。
这真是天上佛人间佛都照应到了,方氏只觉得柯家前途一片坦荡光明。
却说这日腊月初十,柯家既要忙年又要忙婚嫁,真是全家老少忙的车轱辘一般。方家外婆想着方氏这是经历人生第一宗张喜事,就怕她有所疏漏,指派了三媳妇大孙子媳妇带着府中办事办老了的几位管事娘子过府帮衬,全力支持方氏。自己也隔三差五过府验看一遍,反妆奁物品无不逐一摩挲,凡有一点瑕疵不顺手,即刻更换。
瑶草见了老外婆诺大年纪为自己操心,只觉得惭愧:“外孙女儿该孝经外婆才是,如今反倒连累外婆操劳不暇,真是外孙女儿罪过呢。”
方老外婆只是呵呵呵瞅着女儿媳妇笑:“看看这个傻孩子,到说些什么呢。”
三舅母便跟打哈哈:“这是夸奖婆婆您呢!”
“还是我外孙女儿有学问呢!”
众人大乐,只笑得窗外的天空也明媚清澈了,露出了难得的晴空,就连地上积雪也被染成了金黄色。
却说柯家方家正在做最后的规划,这一日傍晚,少卿府迎来浩浩荡荡一队人马,大管家陈林通报:“老太爷老太太到了。”
不说方氏瑶草,就是柯三爷也不相信。
夫妻们迎出二门,果然见柯家众人包括苏氏杨秀雅田氏灵芝齐齐而来。
待瑶草赶到,正看见瑶玉昂头自门外微笑走来。
瑶草无端端心头狂跳不止:这才是怕什么来什么呢!
不过,瑶草也不惧怕,如今可不比前世,自己是这少卿府的主人,而瑶玉不过做客的孤女,怕她咋的?
这一想,瑶草忙着微笑上前搀扶柯老夫人:“嗳哟祖母,您看这冰天雪地,您老为了孙女儿来往奔波,您叫孙女儿如何下得去呢?”
说完这话再抬头,瑶草已经红了眼圈,泪光盈盈了。
柯老夫人瞧见心中一暖,亲手替瑶草擦拭:“这丫头,越大越发爱粘人了。”
瑶草左右一瞄:“祖父呢?”
柯老夫人笑道:“在书房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