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一往,比武就好似你追我逃的游戏。
姬妙花站在原处,双脚不离地。
其实论武功,赤教教主纵然比不上姬妙花也决不至于如此狼狈。只是姬妙花先收链子又抽链子,杀了赤教教主一个措手不及。等他回神想要弥补,已经被链子驱出两三丈开外,再难近身。他原本就擅长近身拳术,如此一来,竟然是半点也用不上。
作为一教之主在教众面前被追得如此狼狈,多少让他有些挂不住脸。但是他的武功原本就不及姬妙花,想要在处于下风的情况下反败为胜更是难上加难。为今之计,还是趁姬妙花没有痛下杀手,自己也没有输得很难看的时候退出战局,还能保全一两分的颜面。
主意既定,他毫不含糊地跳出银链长度之外,远远地用西羌话嚷嚷。
端木回春等人无语地看着打着打着就差点打到比武场门口的赤教教主,看着他脸上带着衣服的红光,诚恳地朝姬妙花拱着手。
细链子落在地上。
姬妙花抓着一头,一圈一圈地往回拉扯,卷到手腕上,“我说你呀……”
赤教教主听他开口说汉语,神情迷茫。
“真是太不会看人啊。”他说着,眼睛朝傅炎祖的方向轻轻一斜,“怎么可以选一个和你一样不经打的人呢?”
傅炎祖似乎又成了之前那个赤教的普通教众,一双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前方,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姬妙花说完一个还不够,又转头看向陆仁义道:“你不喜欢圣月教吗?”
陆仁义愣了愣,忙回以微笑道:“峰主何出此言?圣月教乃是西羌大教,名声赫赫,在下自然心生仰慕。”
“这样啊。”姬妙花那鲜艳的蔻丹轻轻挠着下巴,“这么说来,你随时有可能因为圣月教而弃赤教而去咯?”
陆仁义心里咯噔一下,吃不准他是因为赤教而这样针对自己,还是因为其他原因。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他心中一凛,脸上不动声色道:“圣月教与赤教都是西羌数一数二的大教派,我仰慕西羌武学,自然仰慕两大教派。只是教主与我有知遇之恩,我又怎会弃他于不顾?峰主说笑了。”
“呀!这样就不好玩了。”姬妙花惋惜道,“你若是改投圣月教,说不定赤教就能正大光明地冲上圣月教,来场轰轰烈烈的大战了。”
话说到这里,已经变了味道。
陆仁义只能故作无知地笑笑。
赤教教主走回台上,见他们表情怪异,不由疑惑地看向姬妙花。
姬妙花道:“这样,应该就能打个痛快了吧。”他咬着指甲,颇有几分高处不胜寒的孤寂之感。
辛哈突然转头对赤教教主用西羌语叽里咕噜说起来。赤教教主面色上缓缓露出笑意,也开心地叽里咕噜说起来,好似完全忘了还有一个人在场上。
姬妙花郁闷地朝端木回春走去。
阿佩见机地快,拉着端木回春边往异客居的方向跑边道:“异客居还有很多活没干呢。我们快回去吧。”
端木回春原本就不愿意与姬妙花有过多牵扯,乐得让她一路拉回异客居,避开他的纠缠。
事情后续会如何发展他并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看出来。姬妙花并不待见赤教,这便可解释为何他刚见到他们碰面时,姬妙花以异客居为借口,不愿与他用西羌语说话了。
尽管姬妙花与辛哈总是吵吵闹你追我打,但是比起他对赤教教主与傅炎祖的态度,他与辛哈的关系可称得上亲近了。若是如此,姬清澜又在中间扮演何种角色?为何姬妙花救了他他最终却留在了圣月教?他们又为何都姓姬?是巧合?是有所渊源?还是……故意为之?
端木回春觉得一场比武似乎让他看清楚了些许事情,却又让有事情变得更加迷茫了。
或许是真气慢慢聚拢,武功恢复有望,目前端木回春最关心的并不是如何离开这里,而是如何理清这团乱麻。尤其是姬清澜为何要与中原皇帝合作,是利益关系?还是别有动机?
他这样前前后后想着想着,天便慢慢地暗下来。
端木回春出了房间,正想去厨房,就看到阿佩从旁边窜了出来。尽管事先已经听到动静,但端木回春还是做出吃惊的表情道:“是你?”
“是你?”阿佩学着他的口气,不悦道,“不是我你还希望是谁?”
端木回春道:“我没想到有人从这里跳出来。”
“曼花亲亲,那你的妙花亲亲平时都是从哪里跳出来的呢?”阿佩突然学着姬妙花的口吻阴阳怪气地问。
端木回春苦笑道:“何必挖苦我?”
阿佩撇嘴笑道:“干嘛摆这种脸色?我还以为你乐在其中呢。”
端木回春叹气道:“此事不提也罢。”
阿佩道:“好啦好啦,饶了你了。你快去书房吧。公子在等你。”
端木回春一愣,试探道:“公子找我何事?”
“兴许是书房打扫得不够干净。”阿佩见他眉头微蹙,笑道,“笨蛋,你真信啊。我虽然不知公子找你何事,不过公子看起来心情不错,不必担心。”
虽然听她如此说,端木回春却并没有真正放心。姬清澜此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即便他脸上微笑,也不等于他心中高兴。
在去的路上,端木回春做了几种揣测。
一是他不满自己与姬妙花的接触。尽管这并非他的本意,但以姬清澜的个性,只怕不会在意他的本以为何,只在意结果为何吧。
二是那个半夜跑进来的蒙面人。这个猜测是他极不愿意想的,因为这意味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姬清澜的控制与监视之下,他日他若想离开,只怕是难上加难。
三便是阿佩所说的,问及常务。姬清澜素来以温和面目示人,说不定想借此放低他的戒心,顺比探探他的底。
端木回春正想着,右脚已迈入了书房。
姬清澜坐在床边,慢悠悠地品着茶,见他进来,微微一笑道:“最近睡得可好。”
23、大打出手(四)
“好。”端木回春下意识地回答完,心里才生出一股不安感。那蒙面人是在他就寝之时半夜爬床而入,姬清澜如此问,是否有几分试探之意?
姬清澜亲自为倒了杯茶,含笑道:“近来事忙,难免顾及不到你,你若是有什么事只管说出来,莫要藏在心里。”
端木回春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干笑道:“我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又没什么活干,悠悠闲闲自由自在,实在是好得不得了。”
“哦?”姬清澜道,“我听说阿佩这丫头这几天一直缠得你不得安生。”
端木回春暗暗松了口气道:“是阿佩姑娘念及我新来,对我诸多照顾。”
“是么?她以前可不曾照顾过别人,看来她是真的长大了。”姬妙花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端木回春一眼。
端木回春状若不懂他言下之意,跟着笑了笑。
姬清澜拿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正色道:“你既要在异客居常住,有几样事不可不知。一是这药室没有我的吩咐决不能去。”他顿了顿,继续道,“里面倒没什么东西,只是我曾研究过几味毒药,这些毒药药性大,不易散,所以若是没有我的吩咐贸贸然前去,难免误伤。”
端木回春忙不迭地点头。
“二是不得随意与异客居之外的人交往。”他见端木回春面露不安之色,又微微一笑道,“当然,绝影峰峰主例外。峰主武功高强,乃是人中龙凤,能与他结交是你三生之幸,而且峰主七月末便会离开此地,难得一见,你不妨放开怀抱。”
端木回春道:“其实我与峰主并不熟悉,只是他……”
姬清澜截断他的话道:“峰主行事虽然有时出人意表,但是你若与他交情深了,自然会知道他为人仁厚,乃是不可多得的朋友。”
……
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工夫,简直可以与纪无敌相媲美了!
端木回春低着头,继续颔首。
“阿环哪里还有三四五六七条,琐碎得很。我记不大清了,只盼她也记不清才好。”似乎察觉到自己刚才的口气太过严肃,他故意说笑了几句,才以看书之名打发端木回春回去。
端木回春原想留下来,后听姬清澜说喜欢独自看书才罢了。
出得门来,便看阿佩在书房外的院子里采花。
端木回春走到她身边道:“这是什么花?”
阿佩斜了他一眼,“笨蛋,格桑花也不认识吗?”
端木回春起初只是想借此搭话,谁知走近一看真的不识。
阿佩道:“这是教主亲自种在这里的。”
“哦?”自从蒙面人夜闯之后,端木回春便以为辛哈和姬清澜之间乃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尔虞我诈,可如今听阿佩说辛哈居然亲自为姬清澜种花,又觉得似乎并非他所以为的那样。“为何不种在公子的卧房外面?”
阿佩道:“教主倒是想,不过公子不愿意。公子不喜欢卧房里外有任何花草的。”
端木回春微微一讶,随即恍然。姬清澜善毒,因此惧毒。花草大多俱药性,若被人有心利用,成毒亦未可知。
阿佩问道:“公子叫你去做什么?”
端木回春道:“为我睡得好不好。”
“只是这样?”她有些失望,又有些欣喜,“其实这些小事问我就好。”她挨过去,手轻轻刮了下端木回春的脸道,“看你没烦没恼的样子,就知道夜里睡得不知道有多踏实了。”
端木回春不着痕迹地拉开两人距离,“我先回房了。”
阿佩瞪眼道:“你吃饭了吗?”
端木回春脚下一顿。
“笨蛋。肚子不饿吗?”阿佩利落地转身,“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端木回春原想拒绝,但很快想起刚刚想通之事,心微微一软,便跟了上去。其实事虽然只有一件,但细细算起,又可以分为很多回。很多回他以为的巧合在蒙面人夜访之后,就像被线串起来的珍珠,闪耀出他的光彩来。
这第一颗珍珠便是阿佩带他去药室那次。他原先以为阿佩只是一人无趣,才带上他的,可如今回想,她当时其实是在提醒他药室的危险。事后又有几次,她口口声声让他安分守己,不要妄图离开。这些事情连贯起来后,岂非与那个蒙面人许下的承诺和怂恿他所做之事不谋而合?
以此推断,那些书童极有可能是受了蒙面人的蛊惑,才死在姬清澜手中的。而这件事姬妙花显然是知晓的。他当初提起书童,或许也是一种提醒。
端木回春越想越惊心。
如此说来,蒙面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姬清澜的掌握之中!甚至蒙面人半夜三更来找自己之事也没逃过他的眼睛。那么姬清澜今日问他的那句“最近睡得可好”绝非是普通问候,而是对他的试探。至于后来姬清澜提到阿佩或许是看在阿佩的面子上,对自己的提醒。
想到这里,端木回春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匆匆吃过饭,便借口白日里看比武看得头晕眼花回了房。
回到房里,他第一件事便是又将房间上上下下前后左右查看了一遍,确认房间没有插什么用来偷听偷看的竹管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对他来说,被姬清澜发现蒙面人来找过自己倒没有什么,反正他也不准备按照蒙面人的话做个替死鬼。倒是自己的身份绝对不能给姬清澜知晓,尤其是他现在还不知道姬清澜与魔教有什么恩怨,不然他的下场可能比之前的书童还要凄惨。
他坐在上床想了会儿,自觉无法静心思考,便盘膝打坐,用真气冲经脉凝滞之处。
直到两个时辰之后他才睁开眼睛,空白一片的脑海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为何不化被动为主动?
既然姬清澜已经知道蒙面人来找过他,他干脆就向姬清澜和盘托出一切。如此一来,该烦恼的反倒是姬清澜了。他如此想是因为看得出姬清澜并不想得罪圣月教,不然不会对圣月教中有些人屡屡唆使自己的书童之事视而不见。
打定了注意,端木回春便觉得心头担子一轻,正打算躺下睡觉,就听到窗户方向传来熟悉地拨木栓声。
他的动作僵了僵,干脆坐起来等着,躺在床上被人用刀子逼着脖子的感觉他可不想尝试第二次。
于是,蒙面人一进来就看到端木回春盘坐在床上,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她。她见他没有大喊大叫,愣了愣,很快回神道:“你倒是识趣。听说你今天去看比武了?”
端木回春道:“是啊,双方你来我往真是精彩。”
蒙面人道:“若是那些拳脚落在你身上,你还觉得精彩吗?”
端木回春脸上的笑容顿时成了苦笑,“这,这当然不精彩。”
蒙面人道:“武人与文人不同,文人斗口,武人动手。尤其在西羌,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是常事。”
端木回春脸色更白。
“像你这样的书生在西羌是活不了多少年的。”蒙面人恐吓道。
端木回春暗暗叫苦,听到这种话不但不能笑,还要装出一副担惊受怕的表情实在是份苦差事。他问道:“你来找我是不是想让我行动了?”
蒙面人狐疑道:“你很想行动吗?”
至少比继续听恐吓好。端木回春怯生生道:“我只是想早点听完也好早点就寝。”
蒙面人:“……”
24、大打出手(五)
端木回春这句话倒是说得诚心诚意。他既打定主意要向姬清澜坦白,那么蒙面人说多说少说长说短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蒙面人一言不发地朝他一步步走过来。
端木回春怔了怔。她莫不是恼羞成怒?可是他刚才这句话又有什么可以令人恼羞成怒的呢?他回想起纪无敌当年的言论,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实是再正常不过。
“我要你明日正午在药室放一把火。”蒙面人道。
端木回春嘴唇一抿。
蒙面人冷声道:“怕了?”
端木回春暗道:她让他放火不过是想逼姬清澜将药从药室转移出来。看来这药室果然机关重重,难以突破,才让他出此下策。毕竟放火是大动静,一个不好就会将这些事情闹到台面上来。
蒙面人见他迟迟不说话,冷笑道:“你刚才不是还要早点听完早点睡吗?”
端木回春叹气道:“今夜我只怕是睡不着了。”
蒙面人诧异地看着他。
端木回春见她久久不说话,小心翼翼地问道:“有何不妥吗?”
蒙面人道:“你比以前那些人要冷静。”
端木回春顺势问道:“以前?以前什么人?难道也是书童?”
蒙面人道:“你也知道以前书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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