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地里立刻跳出六个人来。
端木回春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头也不回道:“请姬峰主留下,莫跟着我。”
姬妙花向走移了半步,就见那六个人纷纷亮出兵器。他收住脚步,苦笑道:“亲亲若不想见我,直言便是。何必兴师动众?”
端木回春淡然道:“你愿意走?”
姬妙花道:“我愿意画个妆。”
“……”
姬妙花言出必行,至下午,魔教中又多了个顶着大花脸晃来晃去的红衣男子。看过姬妙花素面朝天的模样,再看他的妆容,魔教弟子终于明白何为云泥之别。
他依旧粘着端木回春。
端木回春让魔教弟子围攻过几次,统统惨败。
到第六次,贾祥忍不住跳出来道:“可否换一批人练手?”
围攻的弟子差点痛哭流涕,这等美差,他们实在不想专享。姬妙花武功之高,又一次证明了何为云泥之别,只是这次姬妙花是云,他们是泥。与他打得久了,他们几乎都怀疑自己是否会武功。
其实贾祥倒不是同情他们救他们出苦海,而是觉得这样好的练兵机会光让他们六个独占委实太过浪费,不如让整个魔教弟子都轮上一遍,也好增加实战经验。
不知姬妙花是否领会了他的意图,后来几次对战故意用西羌武功,且手下留情地多套几招,不再像之前那般一出手就躺下一片。
对这样的后果,始作俑者的端木回春只能无语问苍天。
至第八日,莫琚突然带了一封信回来。
贾祥对于他一个人回来,情绪十分低落,跟着他进了端木回春的书房之后便窝在一旁不说话。
端木回春接过信,上面写着端木回春亲启六个大字。是冯古道的笔迹。他拆信展开,随即眉头慢慢皱起来。
莫琚和贾祥对视一眼,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端木回春抿着唇,视线从信移到姬妙花的脸上。
姬妙花回以笑容,“亲亲。”粉噗噗地落下来。
贾祥掩目,莫琚扭头。
“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贾长老莫长老商议。”端木回春道。
姬妙花幽怨道:“亲亲可以当我是花盆,你这几天不都是如此?”
端木回春道:“我现在便是想清理花盆。”
姬妙花道:“那亲亲当我是花瓶。”
端木回春道:“姬峰主。”
姬妙花坚持道:“妙妙。”
端木回春盯着他。自从姬妙花重新化妆之后,他便再没有如此刻这般直视他。
姬妙花咬着指甲,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呀呀呀,为什么这么看着人家?人家都紧张死了。”
端木回春道:“姬峰主要如何才肯出去?”起初他还愿意与他争辩,但几天下来,他只觉得无力。想要结束这一切,却又像身上被捆了绳索,越是挣扎,绳索便勒得越紧。
姬妙花收敛笑容,叹息道:“我不走远,只要你高声叫,我就听得见。”他默默离开,随手带上门。
等他故意加重的脚步声走远,端木回春才将信递给莫琚。
莫琚看完,吃惊地张大嘴巴,又给贾祥。
贾祥倒是颇为冷静,“既然如此,便照明尊的意思吧。”
莫琚道:“可试剑峰是老明尊和老暗尊练武之地,这样赠与一个外人,不妥吧?”
贾祥道:“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莫琚道:“但是姬妙花是西羌绝影峰的峰主,贸贸然送一座山峰给他,等于让他酣睡在侧。这……我觉得不大妥当。”
贾祥几乎想敲他的木鱼脑袋了。他道:“送他一座山峰也好过他天天赖在无回宫。”
莫琚想了想道:“这倒是。”
贾祥道:“端木长老如何看呢?”
端木回春道:“既是明尊的意思,端木回春如何能不从?”这话有几分赌气的意思在里面了。
贾祥道:“魔教从来不是一言堂。端木长老若是不愿,不妨修书一封与明尊讲个清楚。”
端木回春抬手捏了捏眉间,摇头道:“不必了,便如此办吧。”
莫琚嘴唇动了动,却被贾祥一拉拉到门外。
莫琚忍不住道:“你做什么?为何不劝劝端木长老?”
贾祥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与他走远了些才道:“明尊既然指明将信送给他,便是让他做主。何况,解开心结总好过他自困围城,越来越憔悴。”
莫琚道:“他哪里憔悴?”
贾祥道:“心。”
端木回春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许久,久到天色全暗。
姬妙花帮他点起灯。他洗了个澡,脸上的胭脂水粉都被洗尽了,素以无华。
端木回春道:“明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姬妙花愣了下,才意识到他在对自己说话,嘴角立刻咧起,“亲亲是在邀请我吗?要去哪里呢?要带什么吗?穿得红的还是穿白的?”
端木回春面无表情地起身回屋。
姬妙花端着烛台走在他前面,为他照亮前路,直至回房。等端木回春进屋后,他便将烛台放在桌上,退了出去,然后翻身上屋顶。
这几日来,他天天睡在屋顶上。清冷是清冷了些,但好在能够听到端木回春在屋里的呼吸声,心里头到底是暖的。
至第二日,天蒙蒙亮,姬妙花便打扮整齐等在门口。
端木回春出来,便看到他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长袍,头上系着同色缎带,活脱脱一个中原书生的打扮。
姬妙花走上前,转了个圈道:“亲亲哪,这样像不像明尊?”
端木回春一怔,别开头道:“你跟我来。”
姬妙花欢欢喜喜地跟在他身后。
从无回宫去试剑峰有两条路,一条是从山脚走,一条是从山巅走。端木回春带着他从山巅走。那里有一条铁索连起来的木板桥。
他顺着木板来到试剑峰上,停下脚步道:“从今往后,这里便是你的住处。”
姬妙花微讶。试剑峰顶很平整,有几十丈大小,中间建了一座木屋,旁边种了些花花草草,倒像是个世外桃源。“亲亲是在邀请我留下来吗?”他笑弯了眼。
端木回春道:“这是明尊的意思。”
“都好。”姬妙花在木屋前转了一圈,“既赠与我,从此以后,这里便是我的地盘。”
端木回春掉头就走,“姬峰主放心,端木回春绝不会擅越雷池半步!”
姬妙花出乎意料地没有追上去,而是留下来打量周遭环境。
自从姬妙花得了试剑峰之后,便极少出现在无回宫,但是他在试剑峰上的动静却不断传回无回宫来。
诸如,他将木屋夷为平地。诸如,他请了工匠上山。诸如,那些工匠已经动工。
端木回春原不想听,但贾祥每次总能恰如其分地透出点消息来,到后来,他便有些麻木了。对他来说,这一切不过是有那么一个人在对面山顶上,做着一些与他无关的事。
这样想久了,便信以为真。因此当姬妙花再度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还愣了愣。
“亲亲,我很想你。”姬妙花看着他,眼中波光流动,深情脉脉。
端木回春道:“你为何在这里?”
“我想带亲亲去一个地方。”姬妙花道。
端木回春道:“我很忙。”
姬妙花上前一步。
端木回春警戒地退后半步。
姬妙花停住脚步,垂眸低叹道:“只看一眼好不好?”
端木回春抿了抿嘴唇,“带路。”
在这里,姬妙花唯一能带他去的也只有试剑峰。
离上次来此已是半月之久。
端木回春看着平地而起的屋舍雏形,眼神微微一动。从布局便可看出这些屋舍主人的用心,这也是他头一回真切地意识到,姬妙花是真的想要留在这里。
姬妙花抬出一块木头来,放在大门的位置,“亲亲,中原的字好难写。这块匾额你来题字好不好?”
端木回春这才知道原来这是块匾额,他看着匾额上的字,突然皱眉道:“这是什么?”
姬妙花得意道:“栖绝山庄。栖霞山庄加绝影峰,很不错吧?”
端木回春道:“倒是个气绝身亡的好地方。”
85、棋逢对手(三)
姬妙花不以为怒反以为喜,“等以后,我和亲亲都老了,就一起在这里气绝身亡。”
老?
端木回春转头看姬妙花,正好姬妙花也看过来。日头西晒,漫天云霞收拢在他的眼中,闪烁着淡淡的紫光,一身天青长袍收敛了西羌的粗犷之气,别有几分中原狂生的洒脱不羁。
这样一个人,若是年华老去,又该是何模样?
或许眉宇之间添几分世俗浊气,又或许眼尾嘴角多几条岁月刻痕。
端木回春这样想着,发现他不知何时靠了过来,眼中紫光被自己的倒影所替代。端木回春看到自己正瞪大眼睛望着他,又或者,是望着他眼中的自己。
“你想做什么?”他开口的声音分外冷清,如一瓢冷水浇在姬妙花的心头。
姬妙花扯开嘴角,“我想亲你。”
端木回春向后连退两步。
姬妙花无辜地看着他,“只是想想。”
端木回春道:“你让我看的我已经看过了。可以走了吧?”
姬妙花道:“那题字呢?”
端木回春道:“山下多的是靠卖字画为生的文人。莫说栖绝,便是自绝,也多的是人写。”
姬妙花难得严肃道:“但他们都不是端木回春。”
端木回春心头一动,想要看姬妙花的脸,却又怕看得太清,迷失了自己的方向,略一犹豫,最终转身回无回宫。
姬妙花站在他的身后,放在身侧的拳头攥得死紧。
端木回春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野之内。
许久。
姬妙花松了一口气。
忍耐真是一门学问。
从山上一路下来,端木回春脚步不停。
贾祥见他行色匆忙,不有上前道:“端木长老?”
端木回春猛然停住脚步,看着他道:“你前几日不是说有个分舵与当地其他门派起了冲突?在哪里?我打算亲自过去瞧瞧。”
贾祥道:“这等小事何须劳烦端木长老亲自出马?”
端木回春道:“近几年魔教与白道各派摩擦频频,双方不满日益加深。未免星火燎原,重蹈蓝焰盟覆辙,我想还是亲自去去一趟。”
贾祥看了他一眼,道:“你随我来。”
端木回春正想婉拒,他已经转过身,朝悬亭的方向走去。
四道下酒小菜,两只空杯。
贾祥望着姗姗来迟的厨娘。
厨娘的嘴唇似乎比刚刚红了许多,双颊还抹了腮红。她一手托着托盘,一手翘着兰花指,轻轻拎起刚热好的花雕酒放在桌上,然后退后两步。
“小玉啊。”贾祥缓缓开口。
厨娘眼睛一下子亮了,笑吟吟地望着他。他还记得自己的乳名。早知道他千不挑万不选非要跑来厨房附近的悬亭喝酒就是为了多看她几眼。唉,自己虽然是儿的娘了,却总是遭遇这样的桃花劫,真真叫人头疼。
“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贾祥拎起酒壶,为端木回春斟酒。
厨娘笑意一收,干脆利索地走了。
端木回春看着酒从壶嘴里潺潺流出,落入杯中,延绵不绝,直到漫溢出来。“贾长老?”他慌忙起身,避开从桌面上淌下来的酒水。
贾祥这才收手,叹气道:“果然,杯子太小酒太多,便装不下了。”
端木回春转而坐到旁边干净的石凳上。
贾祥伸手将酒杯移到端木回春的面前,道:“我听闻,人的心只有拳头大小,若是心事太多,也是装不下的。”
“贾长老……”端木回春刚起了个头,就被贾祥打断道,“来。喝酒。”他用杯子与他轻轻一碰,仰头喝下。
端木回春看了看他杯中不到三成的酒,再看看自己面前满满的一杯,无奈地举杯喝尽。
贾祥道:“你知道这么多诗句,我最爱哪一句?”
端木回春道:“不知。”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再干。”贾祥斟酒,喝酒,一气呵成。
端木回春苦笑道:“贾长老,你不是想灌醉我吧?”
贾祥叹气道:“我只是想让你好过一点。人喝醉的时候,背在身上的担子会轻一点。”
端木回春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紧,又是一杯黄酒下肚。
贾祥也不说话,连连斟酒。
端木回春便一杯接着一杯喝。
酒壶量小,一会儿便到了个底朝天。厨娘也不知去了哪里,贾祥只好亲自下厨房煨酒。等他拎着三壶酒回来,便看到端木回春正背对着他,低头望着亭下的空空万丈。
“我看也不必杯子了。”贾祥直接递了一壶酒给端木回春。
端木回春接过来,对着壶嘴仰头喝了一大口。
贾祥道:“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端木回春回头,双颊隐隐发红,眸含秋波,潋滟如晴湖。“我还没醉。”说出的话,却清冷如秋夜。
贾祥道:“那再喝。”
端木回春拿着酒壶,举起来犹豫半天,又轻轻放下,“我该怎么做?”
贾祥见他终于打开话匣子,便道:“进也好,退也好,好过进退维谷。”
“进退维谷?”端木回春喃喃道。
“你若真想赶姬妙花走,便不会隔靴搔痒般地只叫六个弟子上阵。睥睨山上下有三千多弟子,他们轮番上阵,纵然姬妙花三头六臂也挡不住日夜不休。”贾祥见端木回春没反应,又道,“你不信?”他说着,转身迈了一步,胳膊上便多了一只手。
端木回春呆呆地看着抓住贾祥胳膊的那只手,似乎在确认这只手的主人是否是自己。
贾祥微笑道:“其实答案早在你心中,只是你迟迟不愿揭开罢了。”
端木回春的手慢慢滑落,扭头又喝了口酒。
贾祥站在他身后,看他将喝空的酒壶丢下山,又递了一壶过去。
端木回春看也不看,咕噜咕噜往脖子里灌。
贾祥道:“你究竟有何心结,不妨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详参详?”
笃。
酒壶敲在栏杆上。
端木回春捏着壶,眼睑低垂,失神地看着山下被夜色所侵的茫茫黑暗。
贾祥道:“若你不愿说,也罢了。”
端木回春道:“我与他,不合适。”
贾祥怔住。若是其他原因,他倒还可劝解一二,这不合适三个字最是叫人头疼。一锅配一盖,是好是坏只有锅盖自己晓得。旁人说得再天花乱坠也替不得当事人的感觉。他低头沉思片刻,大抵想通端木回春的不合适是指什么,叹气道:“说起来,姬妙花来睥睨山之后,真的变了许多。初来时,他浓妆艳抹,举止古怪,行事张扬,好似事事皆不放在眼里。而如今,他天天素面,穿得像个书生,连举手投足间都多了份拘谨。我不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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