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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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道是寻常-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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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突然高亢起来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她吞咽口水,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没遇到合适的,我有什么办法?”
  “你就这个条件,眼光不要太挑剔,差不多过得去就行!”母亲冷冷道,语气尖刻。
  夕颜迅速垂下眼帘,闷声不语,母亲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你怎么能跟朝颜比?
  “是啊,小夕,身边同事有没有合适的?”父亲也打破沉默,过度热心地问,“要不哪天我替你去婚介所登记吧,中学老师的职业,还是挺受欢迎的……”
  “再说吧。”夕颜勉强开口,心里一阵悲凉,自己果真沦落为“剩女”,成了父母眼中的滞销商品。
  “要赶紧,终身大事不能拖!”母亲终于结束了训斥,将目光投回冷落许久的电视屏幕。
  夕颜预备从沙发上起身,在新一轮疲劳轰炸前逃离客厅,躲回自己的卧房。母亲蓦地扯着嗓子,惊讶地说:“这个就是翟氏的执行董事?想不到年纪这样轻,出身世家,又是从美国留学回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母亲说的应该是翟清涟吧?别看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天和几个邻居大妈在家里摸麻将,对这些事情倒是清楚得很。
  夕颜抬头,瞅了一眼电视,朝颜正举着话筒,笑容妩媚婉转,一双美目灼亮灼亮:“请问翟总,您为何要在城南建大型游乐场呢?”
  下一个镜头,切换到翟清涟身上。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神色淡定从容,不像一般接受采访的人那样拘谨,手足无措。
  “我的童年就在紫竹巷度过。我是从这条破旧简陋的老巷走出来的。当年离开的时候,我曾经对一个女孩说过,我一定会回来找她!”
  “这和您建游乐场有什么关系呢?”朝颜问出了所有观众的疑问。
  沉默了一小会儿,翟清涟说:“我希望现在的孩子能够拥有绚丽多彩、快乐幸福的童年,不要像我们当年一样,只能玩捉迷藏的游戏!”
  他说这话时,目光直视着镜头,眼神犀利而又深情款款,害夕颜的心一阵乱跳。
  这男人眼睛太会放电了,隔着个电视都能感觉到他的魅惑。
  
  “别说,他和我们朝颜站在一处,还真是般配呢!”
  母亲的声音拉回了夕颜的神智,她从荧光屏上收回目光,站起时不小心撞到了母亲的膝盖,一团粉色的毛线球滚落到茶几边。
  夕颜弯腰拾起毛线球,那团绒绒软软的东西,捏在手心里,让她有一种久违的感觉,脑海里出现一幅熟悉而又模糊的画面——
  
  在很多年前的某个黄昏,金色夕阳映照下的巷口,一位白发苍苍、神情呆滞的老人,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手里不停地织着毛衣。
  那些七彩的毛线球散落一地,她也不去管,一直不停地织啊织,太阳都落山了,她还坐在那儿。天天如此,风雨无阻。
  巷子里的人都叫她“疯老婆子”,有些调皮顽劣的小孩还朝她吐唾沫,扔石子。
  每每这时,就会冲出一个男孩,乌黑的发,粉雕玉琢般的五官,琥珀色的眼睛,像漫画中的王子一样俊美。
  他大吼一声:“滚开!”将手中的书包抡得呼呼作响,如流星锤一般朝那些孩子砸去。鬼哭狼嚎几声后,孩子们吓得一溜烟跑了。动作慢的,来不及逃跑,会被对方打个半死。
  
  等等!刚才翟清涟说什么?
  “我的童年就在紫竹巷度过。我是从这条破旧简陋的老巷走出来的。”
  “当年离开的时候,我曾经对一个女孩说过,我一定会回来找她!”
  那个低沉性感的声音,一下子扣住了夕颜的心。
  
  她想起来了,终于想起来了……
  翟清涟,就是住在小巷里的那个男孩。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更得很快吧?
我也更喜欢夕颜…… 
                  Chapter 13
  '少年往事'
  
  彼时,他不叫翟清涟,叫乔轶。
  乔是母姓,轶是母亲为他取的名,“丢失”的意思。因为他是一个父不详的私生子。
  未婚先孕,生下来历不明的孩子,在那个年代,如此伤心败俗,几乎等同于妓女。在紫竹巷,乔轶和他“淫乱无耻”的母亲都是低贱、卑微,遭人鄙视、厌恶和唾弃的。每每走在路上,都会被人戳脊梁骨:“看,这就是那个没有爸爸的野种,也不知道是他妈妈和哪个男人乱搞生下来的……”
  所以,乔轶尽管有漂亮得让人惊叹的面孔,还是不受大人和小孩们欢迎。这个世上,除了母亲和外婆,没有人真正喜欢过他。
  
  他能啼哭着降生于这个世界,首先要感谢的人,就是他的外婆。母亲十九岁时怀上乔轶,本来是要堕掉的,是外婆的一句话救了他。善良的老人说:“留着吧,毕竟是个小生命!”于是,母亲咬着牙,在世俗鄙视的目光中,毅然生下了他。
  母亲生得很美,年轻时号称“紫竹巷一枝花”。有修长的身材,白皙透明的肌肤和一双顾盼生辉的大眼睛。她本来能像紫竹巷的其他女人一样,嫁个老实巴交的丈夫,过着清贫但温馨琐碎的生活,却因为他丢了国营商场服务员的工作,每天早出晚归,在街边摆地摊,一家三口勉强度日。
  乔轶的外貌,继承了母亲的所有优点,从小就是美丽的。当俊美的面孔与破碎的家境相遇,往往孕育出极端的个性。在街头巷尾的冷言冷语中长大,过早尝尽人世沧桑,让他养成孤僻阴戾、冷漠骄傲的性情。在他的心里,只有外婆和母亲是最重要的亲人,为了她们,他可以拼尽一切。
  乔轶由外婆抚养长大,对她有极深的感情。在他十岁时,外婆患上老年痴呆症,病情很严重,母亲却无钱送她去医院。老人痴痴呆呆,不管春夏秋冬,成天裹件破棉袄,头上戴顶黑色毛线帽,像尊塑像般坐在巷口,手里不停地织着毛衣,从晨到昏,由昼及夜。老人一边织,嘴里还絮叨着:“小轶啊,外婆织毛衣给你穿,冬天就不会受冻了!”
  
  母亲要出摊,乔轶要上学,没有办法照顾外婆。有几天,母亲狠下心,出门前将外婆锁在家里。老人老泪纵横,不停拍着门窗乞求:“快开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嘶哑的声线,像颤抖的琴音,又像困兽的呻吟,凄厉而绝望。最终,母亲还是含泪开锁放她出去。
  乔轶每天下午放学,都能看到紫竹巷的人,对着外婆指指点点,那些嘲笑和恶意的目光让他无法忍受。而更让他气不过的,是几个年幼无知而顽劣的小孩,向外婆扔石头,吐唾沫,肆无忌惮地笑着说:“疯老婆子,嘻嘻,疯老婆子!”
  看到表情无辜、神智不清的老人当众受辱,乔轶五腑六肺撕裂般的疼痛。他本能地怒吼一声,冲上前去。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子汉,要保护自己的女人,不让她们受到伤害!手中的书包成了武器,他狠狠朝他们砸过去,以迅猛不可挡之势,逐个击中目标。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些小孩个个哭爹叫娘,已作鸟兽散。
  不想,这几个小孩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日,纠结了巷子里几个年纪大点的小混混,埋伏在他回家的路上伺机报复。乔轶势单力薄,寡不敌众,三两下就被他们揍翻在地。
  小混混当中的头头,是个十二三岁的男生,仗着是初中生,平时在这一带耀武扬威,作威作福惯了,根本没把矮自己半个头的乔轶放在眼里。他将乔轶打翻在地,一脚踏在他身上,嘲弄地说:“小野种,叫声爷爷饶命,我就放了你!”
  
  对方轻蔑的口气,让乔轶长期隐忍的屈辱在一瞬间爆发。
  难道因为他是“小野种”,就要任人宰割,永世不得翻身吗?乔轶偏不!这个斯文沉静的绝色美少年,突然发起狠来,完全不顾自己身材瘦小的劣势,扑上去和小混混们拼命……
  这不是普通的打架斗殴,而是一场尊严之战。乔轶脸上淌满汗水,眼睛里燃烧着狂怒的火焰,像一只挣扎的小兽,挥舞着拳脚,向不公平的命运抗争,向所有蔑视他的人宣战!
  当然,结果还是很惨。乔轶被那伙人揍得像猪头一样。他打输了人生第一场战斗,满怀羞辱和愤恨,拖着疲乏的脚步,一步一步艰难地挪进紫竹巷。
  落日的余晖照在他肿得像面包,五官严重扭曲变形的脸上,胳膊挂了彩,衣服被扯破,血迹斑斑。整个人像从修罗场中爬出来一样,阴沉暴戾,只有双眼熠熠,亮得可怕。
  走到巷口,本想小心绕过外婆,悄悄回家洗去脸上的血迹和泥沙,再换一身干净衣服,下楼来扶她回家。
  没料到,他一眼瞥过去,就看到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走到外婆身边,弯腰拾捡起掉在地上的毛线球,递到外婆手里。
  更令他吃惊的是,意识混沌,对任何事物都毫无反应的外婆居然伸手接过,脸上还露出久违的慈祥笑容。
  错愕中,乔轶听到女孩用轻柔的声音说:“婆婆,你从早上开始就坐在这里织毛衣,一定饿了。我带了个桔子,剥给你吃,好不好?”
  外婆嘴里咿咿呀呀不知支吾着什么,声音含混不清,连乔轶都听不明白。小女孩却好像听懂了,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桔子,剥开来,一瓣一瓣送到外婆嘴边。
  外婆张开嘴,吃得津津有味。很快,最后一瓣桔子也吃完了,老人嘟嚷着,似乎还想要。小女孩耐心地安抚她说:“婆婆,你喜欢吃,明天我再带一个来。”
  说着,她掏出手绢,仔细地将外婆唇角流出的口水擦干净,调皮地笑:“你吃东西的样子,真像我爷爷。他也老是流口水!”
  
  这一幕如此自然而熟稔,仿佛已经发生过很多次,又像一幅温馨美好的画。即使多年以后,他早已搬离了紫竹巷,还是忘不了当时的情景——
  江南的六月,栀子花的清香漫天盖地。西照的斜阳下,满头白发的老人,坐在矮矮的板凳上。她身前的女孩,清秀瘦弱,穿着朴素的白衬衫蓝裤子,那张眉目素净的小小面孔,在斑驳光线的映照下,美丽如栀子花的花瓣,洁白清澈,淡雅芬芳。
  乔轶呆呆地站在原地,注视着女孩转身离开,一直到那抹纤弱瘦小的背影隐没在沉沉暮霭中。
  
  很快,他便打听到,小女孩的名字,叫杜夕颜。
  
  
作者有话要说:翟清涟和夕颜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苏航是她生命中的一束光,而她是孤独少年乔轶的阳光…… 
                  Chapter 14
  '紫竹巷'
  
  早晨刚起床,夕颜便接到薛婷之的电话。小姑娘在那一头低低地抽泣,语带哽咽地说:“杜老师,外婆家的房子要拆了,我们没地方住……”
  薛婷之和她外婆就住在紫竹巷,属于此次政府规划拆迁的区域。
  “别急,老师马上就来!”夕颜问清了住址,放下电话,随便换件衣服就出门。路过水果摊,想到第一次登门拜访,应该给老人买些水果补品什么的。
  她拎着一大堆礼品,挤公交车很不方便,打了辆车直奔紫竹巷而来。
  
  站在巷口,夕颜几乎有点认不出了。
  紫竹巷是一条很古老的巷子,据说有上百年的历史。青石板铺路,狭窄的巷弄,弯弯曲曲,一眼望不到头。两旁都是低矮的老式平房或二层砖木结构的楼房,青砖灰瓦,木门木窗木楼梯。仰头看四周的天空,晾着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衣服、床单,仿佛万国旗飘扬。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贫富没现在这么悬殊,夕颜当时并不觉得住在紫竹巷这样一个贫民窟多丢脸,反而有不少的乐趣。
  夕颜最喜欢夏天的傍晚。每到夜幕降临,小巷里的各家各户,都在门外摆上竹床,或者放几张藤椅、板凳。晚饭后,大人们或坐着聊天打牌,或躺着歇息纳凉,还有人自得其乐地吹拉弹唱。老人摇起了芭蕉扇、团扇、鹅毛扇,孩子们在门前的空地上捉迷藏、玩游戏,听大人们讲故事。
  那时候,孩子们在炎炎夏日,最渴望的是吃到一根牛奶冰棍。平常吃的都是巷口老婆婆卖的糖水冰棍,五毛钱一根。牛奶冰棍价格高多了,紫竹巷的孩子一般情况下吃不到的。
  夕颜儿时记忆里的夏天,是湛蓝的夜空,漫天的星星,树上的蝉叫,不远处隐隐传来的蛙鸣,一闪一闪飞来飞去的萤火虫……还有孩子们稚嫩却欢畅的笑声,有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纯朴和清澈。
  
  夕颜还记得,巷口有几棵栀子树,长得郁郁葱葱生气勃勃,将这条寒酸破旧的老巷,衬得熠熠生辉。每到五六月,肥厚洁白的栀子花,在椭圆形厚实的绿叶掩映下,一朵一朵竞相开放。花瓣层层叠叠,香气四溢,沉郁而绵长。
  从乡下爷爷家回来,看到这些栀子树,夕颜就像遇见老朋友一样,满心欢喜。每天下午放学以后,夕颜都要在树下流连。她迷恋栀子花的香味,每次从这里走过,都会感到心旷神怡。
  而今,栀子树早已不见踪影,满目残桓断壁,是拆迁后的凌乱和狼藉。夕颜顾不得扑鼻而来的尘土,走进清拆现场。刚迈出几步,就有人上前阻止:“这里在拆房子,很危险,请你离开!”
  夕颜问:“附近的房子都要拆吗?紫竹巷45号也拆了吗?”
  “紫竹巷45号?”那人皱着眉头,打量她一眼,说:“那是个钉子户,一直要死要活的,赖着不肯拆。我们正在作动员工作。”
  “那家住户是我的学生,我要进去找她。”夕颜不顾工作人员再三阻拦,小心跨过地上的断砖碎瓦和横梁,一路寻到了紫竹巷45号。
  
  其实很好找,不用看门牌,因为附近的房子都拆了,只剩下一幢破败的木质结构的老宅。夕颜在那扇红漆斑驳的木门上敲了几下,一个细细的嗓音良久才回应:“谁啊?”
  “薛婷之,是我,杜老师。”
  木门很快打开,薛婷之站在门内,看见她,眼圈立时泛红:“杜老师……”
  夕颜随她走进去,里面有一个不小的院落,中间种着一棵栀子树。那串带着清晨露珠的栀子花,就是薛婷之的外婆从树上摘下来的吧。
  薛婷之的家,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除了桌椅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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