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洛正想跟去,却见那边玉笛男子犹自看着手中“兰因璧月”喃喃着:“她为什么这么想要这个?她若真喜欢这花,那……嗯,她长得很美,武功也很高,那我娶她做老婆,然后带她回家就是了,到时,她要看‘兰因璧月’那要多少有多少,家里的花可都是真花,比这个好看多了。”
顿时,宇文洛的脚下便如被勾子勾住了,向那边走去了。
“唉,不管了,此事已了,该回家了。”终于,玉笛男子甩甩头不想了,接着又自言自语道,“只是来的时候我在海上迷了方向,已用去了一二十天啦。”一副颇是烦恼的样,然后转头看向云无涯,道:“你派人送我回去吧,否则过了时间……”
云无涯看着他,顿时有些啼笑皆非的模样,只得向万埃点了点头,示意他去办。
于是玉笛男子满意的笑笑,招呼戚十二,“我们走吧。”
戚十二往人群中一望,守令宫的人便全跟随而去。
宇文洛脚下飞快的跑到玉笛男子身旁,“你还没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呢。”
玉笛男子看着宇文洛,斜飞的长眉一扬,丢下了三字:“丰夷白。”然后,身影一飘,峰上便已没了他的踪影。
接着,人影闪动,那是戚十二与守令宫的人跟随而去。
“欸,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你啊!”宇文洛伸长脖子喊道。
可惜,再无回音。
三十二、相忘与相念(上)
北阙云瞑宫。
“这玉床是用北阙峰底中挖出的万年暖玉做成的,在下的冰珠乃是取自东溟海中的万年寒冰,非是毒,所以无药可解,但这暖玉床可化寒冰之气。前三日需一刻不离的躺着,向后则需每一日躺两个时辰,连续半月后即可彻底化去寒气。”
屈怀柳将明二领到玉床前解说道。
明二弯腰,将昏迷不醒的兰七放置玉床上,起身,抬眸看一眼屈怀柳。
屈怀柳又是心一抖,赶紧道:“二公子放心,七少的寒气绝对可化解。”
正说着,又听得身后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两人转头看去,却是凤裔追来了。
“咚!”
室中蓦地一丝声响,令得三人忙看了过去,却是兰七自玉床上翻滚落在了地上。
屈怀柳看看明二。暗道,难道这兰七少睡觉很不安份不成?
明二只是走过去,重将兰七抱起放上玉床,可他才走开,那边兰七又翻滚落地了。
“怎么回事?”凤裔沉声问道,眼睛看着屈怀柳。
屈怀柳被那一眼看得连连后退了两步,才答道:“在下也不知,可是这暖玉床真的可化寒气,在下绝未说谎,不信你们可以去问少主。”娘呀,这人看着不声不响的,原来也是个可怕的角色。
明二再次走过去,将兰七重抱上玉床,伸手抚了一下玉床,眼中神色一动,然后起身,目光望向凤裔。
“这暖玉床之温恰好与人的体温差不多,我想不是玉床的问题,而是她抗拒着玉床的暖温。”明二空濛的眸子不移凤裔的眼睛,缓缓的淡淡的道,“或者说,她抗拒的是人的体温。说得更深一点,便是即使她已涉临死亡,即使是完全失去意识,她的身体依然抗拒着一切温暖的东西。”然后清晰的看到那双漆黑如夜的眸子中瞬即升起的刻骨伤痛。
屈怀柳听着,有些莫名其妙,看看明二,看看凤裔,最后看看兰七,隐约明白,可又似乎完全不明白。
凤裔却已痴了,呆呆的站着,脸若死灰。
“他……他又掉下了。”屈怀柳指着玉床前道。
明二看到了,却没有动。
凤裔缓缓转头。
地上,因为寒冷,昏迷着的兰七本能的屈身抱膝,蜷缩成一团,可万年寒冰之气如何能抵挡,身子不停的颤栗,脸色惨白如苍冰,唇色苍白如霜雪,眉头轻蹙,却牙关死咬,不发出一丝呻吟。
脆弱得仿似弹指即碎,却又倔强得百摧不毁。
心,那一瞬被撕裂成了万千碎片。
剧痛之下,凤裔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吐出,眼前顿时一黑,一阵天旋地转。
“喂!你怎么啦?”屈怀柳伸手抓住了他。
凤裔吸一口气,站稳,睁开眼,甩开屈怀柳的手,抬步向兰七走去,俯身抱起兰七,轻柔的将她放于玉床上,然后自己躺下,伸手,将又翻动着想离开玉床的兰七揽于怀中。
玉床上,兰七先是轻微的挣扎着,接着,挣扎的力道越来越重,挣扎的动作也越来越大,显然是想摆脱玉床上的一切。
可无论她如何动,凤裔就是不放手。
一掌拍在脸上,他不放。
一拳击在胸膛,他不放。
一脚踢在膝盖,他不放。
一爪扣在肩头,他不放。
肩头的血又流下了,可他还是不放手。
他将兰七抱在怀中,紧紧的抱着,任身上的脚踢拳打,任肩上的血流了一床,他也只是抱着,将兰七抱在怀里,轻轻的唤着:“音音……音音……音音……音音……”
怀中的人,当年他绝望的放开,却不知……竟得如此一个结果。这十多年的苦痛,这十多年的哀念,竟然是毫无意义的吗?竟只换得他岁岁心碎神伤,竟只令得她沉沦悲恨冷心绝情吗?他们……难道无论怎么做,都不能得一份宁乐?难道……所有的苦难都不足以抵罪?难道他们连一个人的幸福都不可得吗?
音音……
是罪是孽,他愿以一生为祭,只愿苍天能怜她。
“音音……音音……”
不停的唤着,紧紧的抱着,这世间他唯一的珍视的……
音音……
兰七的挣扎终于慢慢的变缓变轻了。
“……不要……为什么……哥哥……”
一声呢语轻轻溢出,可此刻房中三人皆是功力深厚耳力一流的,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
明二神色不变,屈怀柳深深疑惑。
玉床上,凤裔身子一震,那眼中的痛已非言语可诉。他抬手将兰七的头轻柔的搂在自己的颈边,低首,脸贴近那冰冷的额头,不断的柔柔的唤着:“音音……音音……音音……”
兰七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彻底失去了意识,慢慢的安静下来,终在凤裔怀中安然沉睡。
眉轻轻展开,抿紧的唇终于放松,苍白的脸慢慢安宁。
屈怀柳看呆了眼,万没想到那样一个强悍妖邪的人,此刻也能有如此脆弱、静美之态!
兰七沉睡的模样,安然静谧。
而凤裔眼中却慢慢流出泪来。
“他们这是……”屈怀柳疑惑不解的看向明二,眼光相触,他蓦地打了个寒颤。那刻,他觉得明二公子的眼光比那万年寒冰还要冻人。
“她没事吧?”又一声传来,却是宁朗追来了,他轻功不及几人,是以此刻才到。当看到床上躺着的兰七、凤裔,他一愣。
“没事,有暖玉床,半月后便可痊癒。”见明二没有回答的意思,屈怀柳只好尽地主之谊。
“喔。”宁朗喘一口气,放下心来。可眼见凤裔肩头血流不断,不由又担心起来,“凤裔大哥,你的伤先裹一下吧。”等了片刻见未有反应,便自行走了过去,小心撕开凤裔肩头的衣衫,便见一道剑伤,伤口不大,也不是很深,却流血极多,显见云无涯当时并无取他性命之意,只是想威慑一下。从怀中掏出“紫府散”小心的撒在伤口上,又从里衣上撕下干净的布条绑紧,弄好后,起身,凤裔却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只是抱着兰七,眼中泪流不止。
“走吧。”明二道,转身离开。
屈怀柳当然也跟着离开。
宁朗再看看兰七,心头茫茫然的,最后终只是无力的轻轻一叹,离开了。
明二与宁朗下了北峰,便见众侠也从南峰下来了。
原来他们离开后,云无涯下令给众侠解了蛊虫,还了兵器信物,而在洺空的安抚下,众侠也按捺下心中怨愤,不再提报仇一事,东溟与皇朝之间暂算是平和的解决了。
与洺空等人会合后,宇文洛忙拉着宁朗递过从云无涯那得来的解药,而明二则与洺空等人商议。片刻后,洺空领着众侠先去北阙几里外的一个小镇安顿,明二则再次上南峰去了。
他与云无涯见面后说了些什么,无人知道,只是那日傍晚明二公子回去后,给众侠带了个好消息,他们回东溟的船只行装全部由东溟无条件提供。
于是众侠便暂且在小镇住下,一边等待东溟准备好回皇朝的船,一边等北阙宫里兰七的伤好。
这一日,秋横波与花扶疏结伴去街上逛了逛,也算看看东溟的风土人情,逛了半天,眼见午时快到了,两人便回了客栈。
因为人多,小镇上的几家客栈全住满了,所以也不可能一人一间或是一家一个院子。她们此刻住着的那家客栈算是小镇上最大的,住了约莫近五十人,而最大的一个院子里,东厢住着秋长天与洺空,北厢住着宇文父子,南厢住着南卧风师徒,西厢则她俩及柳陌、容月四人住了。
刚进小院,便猛地听得一声暴喝“滚出去!”
接着便见北厢一扇门哐啷打开,然后宇文洛被推了出来,脚下踉跄,显见被推得很急,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
宇文洛有些颓然的看看合上的门板,转身,见到秋横波、花扶疏,便笑了笑。
“洛世兄,宇文世伯他还是那样吗?”花扶疏看看紧闭的门板。
“嗯。”宇文洛点点头。
他们在小镇安顿后,宇文沨的尸身便由明家属下从幽谷运来了,见到尸身的那一刻,宇文临东一声惨叫当场便昏死了过去。尔后,便与爱子尸身一起关着,不吃不喝的,谁的劝说也不听。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秋横波看着宇文洛脸上五道很显眼的紫红指痕,不由伸出手去,“这是世伯弄的?痛吗?”手伸到一半,忽地忆起,忙红了脸收回。
宇文洛抬手碰碰脸,顿时咝咝吸着冷气。“痛,真痛!”
“痛你干么不躲。”秋横波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这个回去敷上,隔日便会消了。”
“多谢。”宇文洛也不推辞的接过。
花扶疏看着宇文洛脸上的指痕,道:“宇文世伯自小便格外的疼沨世兄,现在沨世兄去了,唉,也怪不得他对你如此了。”
花家与宇文家素有往来,两家儿女也多有接触,是以花扶疏约莫知道些宇文家情形。
宇文洛闻言却摇摇头,道:“爹爹心中自也有我这个儿子,对该给儿子的东西他也都给我了,或许比不上大哥多,但相对而言,大哥比我们也承担、付出得多。而且大哥那么聪明能干,爹爹看重他更喜欢他也是理所当然的。爹爹他不单只是我们的爹爹,他还是宇文世家的家主,他的责任令他更看重大哥,他把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大哥身上,此刻大哥忽然没了,爹爹等于没了希望,他的伤痛之重非他人能懂。他此刻依然能认得我是他儿子就已很不错了。”
这一番话听得花扶疏大为惊讶,片刻后才道:“洛世兄,以前是扶疏看错了你。”
而秋横波却只是微微一笑。
宇文洛被花扶疏这样一说反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道:“我去找宁朗一起用午饭。”向两人又是笑笑,然后离开了。
“这位洛世兄虽武功胆识算不得一流,但胸怀却是一流的。”花扶疏看着宇文洛的背影道。
秋横波明眸中闪过一丝柔波,然后道:“妹妹,你先回去,我去找爹爹一起用饭。”
“喔。”花扶疏点点头,没有多言,便回房去了。
秋横波则往东厢去。
那天,宇文洛与宁朗一起用过饭后,便坐在一起闲聊。
宁朗关心着北阙宫里的兰七,有些闷闷的。
宇文洛自己也满怀愁绪,便也有些闷闷的。
两人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正是无聊着时,房门砰的一声猛然被推开了,然后一阵风刮过,等反应过来,宇文洛已被宇文临东从床上揪了起来了。
“洛儿!喜事!真是大喜事!”只听得宇文临东兴奋的叫着。
“痛痛痛……”宇文洛却伸手去拔宇文临东抓着他肩膀的手,肩都快被抓断了。
可宇文临东此刻显然听不进去了,“洛儿,你秋世伯刚才来找为父,是为了你和横波侄女的亲事,为父已经答应了!还有洺掌门作证!洛儿,你要娶亲了!”说着,他便将一个雕着龙纹的金环套上宇文洛的手,“洛儿,这是秋家订亲的信物,你可要好好保管!真想不到,横波侄女竟然中意的是你!真想不到,你竟然会要赶在你的哥哥们前面成亲了……”说到这,又想起了爱子的死,那兴奋之情便黯了几分,默然了片刻,才道,“若是沨儿在……唉!算了,今日有喜,不要提。”抬手抹了抹眼角,“等回了家去,先办了你大哥的丧事,然后再给你办亲事,放心吧,为父一定不会屈了你们。”说着,沉沉叹息一声,便转身走了。
屋里,宇文洛看着手腕上金光灿灿的龙环,半晌后,将手伸到宁朗面前,道:“宁朗,你咬咬,看痛不痛?”
宁朗想了想,然后重重一掐。
“啊!”宇文洛一声惨叫惊动了整个客栈,“原来不是梦!”
然后,很快,所有人都知道秋家与宇文家联姻了。虽然许多人都妒忌的认为这是一桩不相匹配的姻缘,但都还是向两家祝贺着。
秋长天笑得含蓄有礼。
宇文临东笑得合不拢嘴。
宇文洛每日笑得傻乎乎的。
秋横波,无论笑,还是不笑,那都是美不可言的。
明二嘛,明二公子去了北阙宫,未归。
而知道长天山庄里题诗赠衣一事的几人,在知晓这消息后,虽有片刻的疑惑,但很快都释然一笑,然后都很有风度的向两家祝贺。
“真想不到宇文洛这傻小子竟这么有福气。”容月是如此感慨着。接着又想起了死去的宇文沨,想起自己,心头便有些黯然。
“横波姐姐不会看错人的。”花扶疏则道,“我们去街上看看有没好东西,也好买来送给她以示贺意。”
于是两人便出了门,才步出客栈,便见旁边客栈里走出了梅鸿冥,梅鸿冥一见她们,马上转身回走。
“站住!”花扶疏轻轻柔柔的吐出两字,却令得身旁的容月一抖,暗想小姐在生什么气?
似乎自东溟海中那一“抱”之后,梅鸿冥但凡见着花扶疏的身影皆是避得远远的,现今同住了一个院子,却似乎这还是头一次碰面。
梅鸿冥只有停步了,重转过身来,低眸看着脚下。
“梅世兄。”花扶疏莲步轻移,神态语气都是纤柔如水,“你不是和我们住一家客栈吗?怎的却从那边出来?”
梅鸿冥的眼睛依旧望着地上,答道:“在下刚才去找列大侠了。”
“哦?”花扶疏有些惊讶。
自列炽枫南峰顶上那一番话后,众侠虽未怎样,但心中显然是颇多微词,是以,往昔那敬仰之情淡了一大半。而这梅鸿冥可是当日亲口反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