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守了十年的婚姻,一个看了十年的男人,一抹流了十年的泪水,我无法说服自己疼痛而无望的心,最终选择了一无所有的净身逃离。
我是拯救自己的主宰。在我逃离的那个时刻,斌斌正在南沙那个无人的岛国上,触目惊心地看童年记忆里的海。南沙的天气变化反复无常,一天中,人呆在礁上,会看到无数次阴、晴、雨的相间交替。在南沙,没有四季的概念,那里只有永远的夏天。带毒的日光会在半个小时之内,就把你原本白净的肤色演变为绛红色,随着一袭袭燥痒的蚁动,几个小时之后身上就会蜕去一层薄薄的白皮,卷曲着,象死去的翻卷着的鱼鳞片,疼痛不已。
人在礁堡,向远望去,随时都有可能看到海面上的某个地方正在下着雨。天空上面是一团团黑色的云群,连接着深海里靛蓝色的海水。在两者之间是千千万万个白色的水带子,有时是垂直的,有时是倾斜的,丝丝扣扣,分外壮观。下雨的范围一般局限在一平方公里至几平方公里不等,云系在不停的漂移中,将雨水带到不同的海的层面上。呆在礁堡上的时间长了,斌斌和守礁的官兵甚至可以准确地判断出远处的雨带,何时能够飘移到自己的面前。
在南沙,狂风暴雨常常会使斌斌和守礁的官兵出不了门,由于能见度只有几米远,礁堡看起来宛如水中的一个球,海天相依中,甚至于分不清海在哪,天在哪。
如果让时光倒流十年,我想自己也不一定能够深刻地理解斌斌和他宽广的海。十年前,我怀着五个多月的身孕,和公司的员工到普陀寺看海。深夜,在南京火车站那个拥挤的守侯大厅里,老公一路把我送进了站台。童年,我一直向往大海,喜欢大海的底蕴,大海的深蓝,和大海的悠远。海天一色中,我喜欢沙滩的软泥细纱,喜欢横冲直撞的小海蟹,喜欢一波波不断袭来打湿了脚脖子的野蛮海浪。在普陀,我看到了今生第一次的海。为了去天然海滩馆游泳,大清早我随员工从当地的小客栈出发,一路经过三个寺庙,爬上爬下几百级的台阶,最后赶在太阳落山前成功进入海滩馆。
好玩是我的天性,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走遍天下。在整个孕期中,前三个月是我的反应敏感期,怀孕初期,我一直处于昏睡状态,全身有一种冷水持续浇灌的感觉。我没有食欲,因为一杯水的错误,我会搜肠刮肚地吐上老半天,那种感觉比误吃了黄连还要苦。
四个月后,我开始胃口大开。我会吃从来不吃的青涩的酸葡萄,会端着醋瓶子喝醋,母亲看见我,会怜惜地骂:丫头疯了,喝多了会把孩子弄丢的。在收敛的同时,我就在谗性中一会儿舔一小嘬。老公心疼孩子,收起了家里所有的醋坛子,谗瘾上来的时候,我会在厨房里翻箱倒柜,口水落地之前,我只能没有选择地拿起一把青葡萄,塞进那个奢大的进物孔里,和着口水一同流入胃的搅动器中。
(二十二)
佛家信奉因果,当我挺着将近六个月的身孕出现在普陀寺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流露出一种非同寻常的惊讶。
有过来人不无忧虑地问我:你是来许愿的吗?
不。我肯定地答复。
如果你许愿生个男孩,但是将来你生了个女孩;如果你许愿生个女孩,但是将来你生了个男孩,那么你会用什么来还你的愿?过来人追问。
我祈求平安。我说,除此之外,我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
这里是普陀,不是南京的露天公园和游乐场所,可以随意供你这样的人游走。过来人看着我的柔腹告诫我。
我无言以对,不知道自己应该选择继续,还是选择后退。传统中,女人怀了孕最好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东奔西跑的会伤了胎性。
然而,我的心里有一个愿望:看一看我今生灵魂里长生的海。
在普陀,我最终没有许下任何心愿。在经过寺庙的时候,我侧身走过佛庄重的庭前,不让佛看到我疼痛的容颜。为了实现一个海的愿望,我腆着自己的大肚子,不远万里,漂洋过海,来到这个天空中无时不流动着蟹的腥味的岛屿。八月的天,硕大的蚊虫在身边嗡嗡作响,叮红了我的整个青春的脸面。凌晨,在睡梦中被一阵零乱的脚步声惊醒,匆匆地更衣,费力地睁开迷朦的眼,踩着碎步跟着一大帮子人赶到海边看日出。
想象中的日出,是一种海平面的原始升腾,是一种海与天的雄伟相依,是一种海与火的激|情交融。人在海边,感觉海的深远,海的辽阔和海的博大,生命便缩小为一个单位的景点,我看不到身内的自己,和身外的自己。我已经和大海融为一体。
当火红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一种砰然心动的跳跃随之来临。此刻,我感觉到生命的充实和壮丽。
一生可以有一些愿望,在一个可能的机会里去实现;一生可以有一些幻想,在一个可能的范围内去圆满;一生可以有一种期待,在一个可能的局限中去伸长。当我在海边,静听海的波涛在耳旁轻轻摇荡,远望日出,我对腹中的那个小小的生命说:你是关于海的继续。
(二十三)
在普陀看海,是一种恬静的雅致。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踏足远游是国内旅游业的一个持续不断的繁荣焦点,企业作为全国各个行业的鼎盛发展一代,正全面地步入稳定循环期。一年四季,走南闯北旅游的人群中,来自于企业的就占了绝大多数。
我是一个不会轻言放弃的女人,我的自身条件使我始终存于一种对生活的无休止的期盼中。整个孕中、后期,我仿佛是一只笨重的企鹅,将近六个月的身孕看起来有正常孕妇的八个月大,母亲说:丫头在家,不要到处乱跑,想看海,家里有安徒生的《海的女儿》。
我一直想有一个自己的儿子,这个愿望持续了整整二十七年,二十六岁初婚,次年孕卵着床。在孕卵着床的过程中,我看了性学方面的书,仔细对照中国古代生男生女表,在属于自己生男的那个年份和月份中,有选择地摄入一些碱性食物,吃那些从来不吃的生菜、马铃薯、南瓜、枇杷、牛奶和红萝卜。与此同时,我禁止老公摄入此类食物,改食酸性食物。当我的小腹在一天天隆起,我发现自己离心愿已经不远了。
当我的腹围已经严重地妨碍了公众的视线,过来人会乜斜着眼讪笑着问我:象个男孩。
在象与不象之间,我的概念是模糊的。所谓的象,在过来人的眼里是一种合理的存在;所谓不象,也是过来人眼里的透视经典。在普陀,那个贫穷的小镇上,灯光忽明忽灭,宛如鬼火的星星点点,十五瓦的街灯下,我一个人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和腹中的孩子独语。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在乎是男孩还是女孩了,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即将诞生的生命。
()
我没有欲望,孕期没有改变我的性取向。在张口持续封闭安宁的日子里,我是自己心灵的修女。我忘记了张口曾经的疼痛,忘记了圣物来回摩挲的滚动,忘记了圣水恣意的停泊。
在沈家门,那个回宁必经的港口,我们遇到了十级台风。起锚的海船上,我在甲板上疯跑,我躺不住,晕的厉害。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不放心我,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架着我,不让我的腹撞在船壁上。我对海说:让我去死。
你有孩子。男人说。
我已经看到了海。我说。
孩子是海的延续。女人说。
我被两个男人和女人固守在甲板上,看昏天黑地的海。船在海里翻滚着,一种模糊的求生意识使我紧紧地攀附着栏杆,直到船终于在清丽的早晨稳稳地停靠在上海的港口,我又重新看到陆地的尘土和城市遮风的屋檐。
(二十四)
冬天,当冷风从屋檐下一丛丛地倒灌而来,我开始静卧在血腥的产房里,等待产剪的屠杀。
孕后期,我基本上是在床上度过的。母亲说:丫头不要恋床,生产的时候会难产疼痛的。于是,我每天下午从如意里的贫居里花费一个小时的时间,慢慢地走到凤凰新寓我的父母家。在伴随着我整个童年记忆的旧地里,静心地等待我的孩子的降临。
每天,最疼痛的事情莫过于起床,这个简单到及至的动作竟然会伤透了我的脑筋。人仰面横躺着,肚子顶天立地,象个腾讯QQ上的酷娃小精灵。依靠床头柜的支持力,我需要连续反复多次撑起才可以成功脱离床沿。在那种无助的疼痛里,我是幸福的,同时又是孤独的。在那些充满了母性的日子里,我的头脑里只有一个清晰的概念:孩子,你要平安地来。
那段时日,我远离着性的欲望,在肉身偶尔很强烈的时候,我会用自己的手按住那个疼痛的突起,给自己五分钟的舒适和安逸。老公是一头无时不醒的雄狮,孕前期,怕孩子着床不稳定,老公的动作轻柔和缓,我的疼痛于是就变成一丝丝的皮与皮之间的牵扯,伤痛远远触及不到自己的内心。孕中期,孩子被脐带紧紧地攀附着,肉连着肉,心连着心,老公的动作肆无忌惮起来,很快便疼痛到我的心灵。孕晚期,小生命在持续的疯长中有限地扩大着自己,那个公用的肚子也不完全属于我自己的了,膀胱被胚胎组织挤压着,尿意不断地侵蚀着我,坐在板凳的一个角上,忍不住地往厕所跑,几滴尿液的流动后,才可以安静地度过半个时辰。老公往往会将我平放在床沿,与我的肚子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浅浅地将那个充血的性器遏制般的顶进去,云游似仙地搅动着,一任圣水在那个丛林浸染的地方遍体横淌。
是记忆中一个难忘的雪天,终于到了预产期。整个孕后期,我的心跳频率每分钟循环在120次上下,我以为世界的末日将要来临。我有一种自己最终会献身在手术台上的预感。
我怕。临产前,我对母亲说。
丫头不怕,妈妈生过四个也没有怕死的感觉啊。母亲安慰我。
健康标准的胎儿胎心音通常为十个指数,当我腹中的胎儿胎心音显示只有五个指数时,我被手拿手术刀的人群残忍而无望地推到了手术台上,无条件地接受剖腹产手术。
我要死了。当我被手术刀剃尽了体毛,裸身躺在手术台上时,我对母亲说。
丫头,妈妈在这里等你出来。我看到母亲在流泪。
产房里没有供暖设施,零下五度的寒冷打湿了我的心,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持续的颤抖中神经质地痉挛,而那两个裸露的臂膀也疼痛地撂在单薄的医用被子之外,冰凉如棍。
我无助地望着头顶上的无影灯,看着麻醉师的长针从后背穿心而过,瞬间,我的身体失去了一切知觉。
(二十五)
在意识的相继麻痹中,我依稀听到了手术刀在腹部的持续滑动声,一刀,两刀,朦胧中我感觉到有一团热乎乎的液体在游动,恍惚间,一个肉体被迅速地拉离到我的体外。
我的思维始终在百分之八十的清晰度里徘徊,我清醒到能够用自己的指尖不断地去触摸腹部的侧面、大腿的外延和心脏外层的肉瓣儿,能够用心性去感觉那种肌肉的休眠与木然状态。在非全麻的状态中,我的整个身体中部完全陷身于一种暂时的麻木和死亡之中。
手术的六个小时之后,午时的阳光从铺雪的窗外斜射进来,麻醉药醒后的疼痛使我再也看不到天空美丽的颜色。我开始在白色的床沿上翻滚着,凄厉地叫喊:妈妈,给我止痛片。
丫头,我去叫护士。在奋力睁开眼的同时,我看见母亲慌乱地跑出病房。
老公来。我的视线在病房里巡视,最后停留在邻床那个温情的小男人身上。他正在用奶拔子给他的老婆拔初|乳。
老公不在,所有每个白天的下午,他只在病房里陪我短暂的三、四个小时,在夜幕降临时分准时离开。连续三个夜晚,母亲憔悴地守侯在我的床前,听我疼痛的呻吟。每当深夜我在刀口的疼痛中醒来,我最先看到的是母亲趴卧在我的床边,手足无措的样子很无奈。
我是一个对所有疼痛都极其敏感的女人,我甚至不能看到血。二十四那年我失恋,神思恍惚中右手中指被65吨冲床压伤,一个人去医院换药的时候,看到中指里层的纱布紧贴在破烂的肉体上,护士因为怕麻烦,放弃用生理盐水自然浸泡脱纱,坚持用剪刀野蛮分离肉与纱布的间隙,我惧怕那种新鲜血液的流动,在护士动用剪刀之前,我义无反顾地晕倒在地面上。
我并非不能忍受,联想的丰富使我最先看到的是事物的结果,如果有战争,我会是第一个被吓死的人。
产后的几天,我如一叶浮萍,平漂在病床上,我担心破了膛的肚子会在任何一个瞬间自然爆裂。我甚至不敢咳嗽,不敢吞咽,不敢大声地喘气。当一股股气流在肠与肠的纠结中窜动,粪门却始终遏制着气流的外泄,体面地挽留着它在肠壁里的蠕动,任其聚焦成为一个个顶住伤口尖锋的疼痛。
在每一阵气流来临之前,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造成我生命如此疼痛的小生命。我会想象他可爱的模样,想象他柔软的肉身和他没有来由的思想。他的来世的哭声,是一种母性的唤醒,在未来无数个日子里,时时告诫我:这个男人,是你生命的继续和无限延长。
()好看的txt电子书
(二十六)
产后,我的双|乳经过整个孕期的疯长,在视觉上和两个硕大的圆形半球已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区别了。|乳晕泛着萝卜紫的暗香,和着原始的奶味奋力张扬。
剖腹产后的第三天,借助奶拔子的吸力,我终于有了初|乳。当|乳头上流出微黄泛白的浑浊液体时,我有一种本能的深切感动。造物主给了人每一个器官,每一个器官又各司其职,一部分用来愉情,一部分用来愉性。相生相融中,生命得以无限延长。
我喜欢儿子的小嘴吮吸|乳头时的动态感觉,那种强烈的快感与本能的母性紧密地联系纠缠在一起,使我的灵魂在一种生命的神圣中升腾飞跃。在如樱桃般俏丽跳动的小嘴的吞吞吐吐中,母性是海水,在潮起潮落中恣意疯涨。
儿子的食欲很小,吸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