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的。”湘琪点头,“素青城以花为名,是个好地方。”
喜眉便十分犹豫了,话在口中无法启齿。音顾见到便替她问道:“她听说她姐姐在青楼出现,所以才忧心忡忡要去求证真实情况以驱流言。”
湘琪眨了眨眼:“等到了素青城,喜眉不妨亲自去问夫人这个问题,”她轻咳一声,“我们做下人的,不好回答。”
喜眉果然提起心来,急道:“那还等什么,我们马上就可以上路。”
这回湘琪反倒摇头了:“不急。”她看了音顾一眼,“有件事还有个尾巴没剁得干净,办完再走也不迟。”
“什么事呀?”喜眉问道。
音顾淡淡 □话来:“这里口杂,楼上请吧。”
湘琪便抱起了琵琶,飘飘万福:“音顾姑娘请带路吧。”
喜眉走在最后,看着前方两个人,总还有点儿疑惑未清。
等进了房见她二人自觉找位坐下时,这才想起来:“音顾,原来你认识湘琪呀?”
湘琪搁好了琵琶,笑道:“今天是我第一次与音顾姑娘见面。”她回头看了音顾一眼,“久闻大名,实在有幸。”
喜眉便纠缠着音顾:“你很有名么?你怎么有名了?接生来的名气?”
音顾无语,听到湘琪在一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便对喜眉道:“去楼下端些点心来,我看她刚才还没有吃饱。”
喜眉轻哼了一声:“刚才不说,分明是要赶我出去。”说罢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当真走了出去,只是另外有些闷闷于她们怎的一见如故似的。
湘琪则静静地看着她出去,方道:“二小姐似乎很听你的话。”
音顾坐在桌旁,倒了杯茶:“她与我投缘。”
“是么?”湘琪耸耸肩,轻揉着十指,“可是她好像并不知道你当初是为什么出现在她身旁?”
音顾却没有与她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她有心难为自己,刚才便会直说出来,指不定喜眉知道后会生一场气,再闷个好几天。
湘琪见她岿然不动,便觉得十分无趣,只好开口道:“葛家那事,我来收尾。”
音顾点了点头,果然是有人在里面插手:“你怎么做的?”
湘琪一笑:“她家不是有个亲戚在衙门里当差么,若是遇着旁人,横也就横了,偏偏遇到你们。夫人认识不少人,随便找个帽子大一点的传几句话,就会压折了葛家的背。”
音顾微眯起眼:“看样子流言也不尽然是假的。”
湘琪知道她在说什么,却只笑不语。
“何时上路?”音顾问道。
“再过几天,有个推荐令会下来,葛家那官要小升。打了也要摸一下,感恩戴德总好过仇恨似海。”湘琪微笑道,“这是夫人的意思。”
音顾并没有异议,对方若是纠缠上她们,以她的行事,无非是再重拾旧业。她虽然以接生还罪,可当杀之人她也不会手软。可是另一类人的行事却迥然不同。阴着来暗着来,笑着动手,最后还要你感激涕零。此谓杀人不见血。
官场也是江湖,与官场相混的人,自然会习得那一身的狡猾。音顾对此类人没有好感,但也并不否定她们的能力。尤其眼前这娇娇弱弱的女子似有一双不沾阳春水的手,不过表象罢了。
能与桑梓相识,又让桑梓那么帮她,想来,喜眉的姐姐定不是凡人。喜眉若真是能歇在她的翅羽之下,应该是无风无雨好活命的。
音顾这才愣愣的想到,似乎,没有自己什么事了。
她抬头看着湘琪,对方便微微笑道:“二小姐交与我们,音顾姑娘尽可放心。这一路以来音顾姑娘对我们二小姐照顾有加,我在这里代夫人谢您了。”湘琪一整衣衫,躬身长拜。
音顾没有说话。
“为了答谢姑娘之情,夫人特意让我带话,”湘琪郑重道,“姑娘似乎有位劲敌,一直在找人打探你的消息。半路上我们已经引开了对方,只是对方十分厉害,我们也不敢随意乱动,以免被识破了。夫人的意思是趁对方还没发觉之前,姑娘不妨回一趟家,仔细筛查一下,也许能发现敌人是谁。”
“此事我听桑梓提起过,原来在查的人就是你们。看来你们果然对我也十分了解。”音顾缓缓道,“我越发好奇你们夫人是做什么的了。”
湘琪轻声道:“其实你们都认识同一个人。”
音顾微诧,随即明白过来了。
那个人,便只能是夙命了。
既然都认识夙命,自然就更没有什么可疑的,音顾点了点头。
话到这里,便听到了敲门声,还有喜眉客气的询问:“请问房内两位姑娘都谈好了么?”
湘琪一笑:“二小姐真可爱。”她走过去把门打开,拉着喜眉的手进来道:“夫人早该要把你接去才对。”
喜眉朝身后叫了声,有伙计果然送了许多点心进来:“我刚又吃了一顿,剩下的全是你们的,可都得吃掉才行。”
湘琪接过点心去,眉开眼笑道:“放心,我湘琪没别的嗜好,就贪个吃字。这家客栈的粥倒是好喝,我也要住在这里。”
伙计忙应声着乐呵呵地出去替她找房间了。
“说吧,”喜眉哼哼着看着二人,“你们在后头说我什么坏话了?”
“说你十分可爱。”湘琪忙道。
喜眉又哼了声:“骗人。”她见音顾扫过眼来,突然便想到了什么,忙改口道:“我本来就很可爱。”
湘琪便笑起来,差点儿呛着了米糕。
喜眉又气又恼,脑子却偏偏很不争气地记起音顾昨晚那戏谑眼神,脸便热腾腾起来。湘琪一时不知她为何气至如此,便赶忙收住笑,低头吃东西。音顾等她吃得差不多了,便提议出去走走。
喜眉听了便来了兴致,据说这几天大水在退,她想去瞧瞧。她以为湘琪刚刚才到,便坐在她身旁说了好些趣事,就连钱有时在内,也被她讲得大惊小怪。
音顾由着她说,只看好戏般瞧着湘琪一脸仔细的聆听,其间还要适当的做出反应方不辜负喜眉这一番唇舌。以她看来,喜眉的姐姐怕是早就让人出来迎接了,大概是秀江县出的事多,所以才决定站了出来。
看来自己似乎真的只能负责到这了。
三人后来果然下了楼要出去,走前喜眉央了掌柜打听客栈里有没有人要买马,她一心想要把那匹马卖掉,音顾这时却插话说先留着。
喜眉以为她舍不得,便笑了她几句,然后亲热地挽着湘琪,一同出去。对于她来说,湘琪是姐姐家来的人,自然就与自己也是亲戚一般。何况这女子第一眼看去不够惊艳,却是越看越舒服,有种令人恨不得把心里话都掏出来的亲切感。
湘琪自然乐得提前和喜眉好好相处,这样在之后的一路上也能有更多的乐趣。
东城的大水确实在退,可留下的残余痕迹却更令人绝望。这一场洪水之中丧命者据说有几千之多,损毁房屋更是无数。许多人流离失所,可以投亲奔友的还算有个着落,最为悲惨的便是只好卖儿卖女或者开始乞讨求生的那些人了。
喜眉一路走着,便有一路的破衣烂褂者伸手要钱要吃,她于心不忍,便眼巴巴地回头去看音顾。音顾只好买了好些馒头包子,几个人沿途散发了起来。
一时间众多无饭可吃的人都围挤上来,如果不是音顾在其中护着,只怕喜眉早就被挤得摔倒了。
湘琪也被挤得东倒西歪,一回头见音顾如铜墙铁壁般护在喜眉左右,心里不禁滑过一丝怪异。
在离开东城的时候,几个人遇到了施粥的粥摊,粥摊虽然不小,无奈争吃的人太多,长龙跟着洪水线一路排去,后面的甚至还没有排上便已经饿倒。
钱家的粥摊也在中间,遥遥望去,那个梁芝已经在粥摊前帮忙了,只见她挽了袖子动作也很利索,与钱有时搭档施粥,看着十分般配。湘琪趁着喜眉给几个小娃娃馒头之际对音顾道:“可惜了。这钱有时原本是个极好的夫婿人选。着过女装,自然知道女子之苦,便会体贴些。可惜二小姐竟然放弃了。”
音顾皱眉:“抛绣球之事,你们也有份?”
湘琪笑道:“夫人听说二小姐被休之后,便想着要为她谋个好夫婿,所以把去往素青城的必经之路都摸了个底。最后便选中了这钱有时。你当钱有时安排的那几个人真有这么顺利把绣球传到二小姐手里?那是因为我们的人也在里面。”她见音顾目光渐而锐利起来,“你放心,我们在这里又不是探子,不会只跟着你们,要不然那日也不会让你遇上葛家的那几个人。”
这湘琪心思玲珑,有她在喜眉身边,自然免得她要上当受骗。音顾转头去看喜眉,见她与几个孩子玩得十分开心,便道:“素青城那个地方,神鬼混杂,离宏京又极近,是些纨绔子弟游玩的好去处。”
“就是不想她去,才会想到钱有时的。不过我看二小姐也不是痴傻之人,她是夫人的妹妹,又怎会差到哪里去呢?”湘琪刚一说完,见喜眉便转过了身来,便立即住口,上前与她一起和孩子游戏。
音顾盯着喜眉的背影,心里竟然无法想象喜眉也变得懂人心、善布防,城府变深。
有一种人,应该是适合用来保护的。让其一生不见刀剑,不见凶险,只快快活活的过日子——喜眉,应该是这种人。
第四十一章 沉默
喜眉很快便看到了与湘琪一起来接她的人。
两顶四人轿子,外面看起来皆是比较素雅的,钻进去发现里面空间不小,一张小榻横卧其中,洗漱用具全齐,哪怕是夜里没找到住宿之地也可以对付过去。
除了轿子外还有两名使唤丫头,湘琪说是从家里带出来的。喜眉看着这两个丫头不禁有些感叹,姐姐家里下人的模样都堪比花娇,用来伺候人真是太浪费了。这两个丫头也不比她以前见过的,比如说小弦,在她面前尚能开些玩笑,一见外人便局促小意的很。而这俩丫头却有着她见过的最圆滑的嘴,只在她身边一会儿,便像要鞠躬尽瘁一般,只抢着表忠心。
喜眉有些手忙脚乱地应对着,其中向音顾求救,结果音顾只是和湘琪说着话儿,不理她。
“这两丫头是夫人亲自选的,说是二小姐就喜欢热闹。这两人如果回去后她还喜欢,就拨给她使唤了。”湘琪解释道,“所以她们才这么迫切得想要得到二小姐的喜欢。”
“如果没选上,”音顾淡道,“是否要出去接客?”
湘琪掩口一笑。她与音顾什么都没谈得仔细,可有些事却是不说也能明白的。湘琪心中微叹。如果不是音顾姑娘身上还有着一担子的恩怨,夫人的意思便是请她一起回素青城,要好好谢谢人家。不过与音顾结伴,无疑是很危险的,二小姐似乎一点也不知道身边的人是什么人,她却是知道的。
而且在她看来,音顾帮二小姐至此,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据说她向来独来独往,与人结伴还是头一次,何况都是她在照料着二小姐。
湘琪想到这里,再次真诚地道:“谢谢你这一路帮她。”
音顾没有说话,有些沉默。她回头看着,喜眉正在好奇地追问有关素青城的事。可惜那两名丫头能说的便说,不该说的便把话题滑离开,随便捡了些平常的听闻,都让喜眉听得立即把想问的话忘了。
好一会儿后,她朝湘琪挥手:“可以听你弹一曲琵琶吗?”
湘琪想了想。今天月色正好,若是能泛舟江上,映着这辉洒而下的月光弹一曲,也是一桩美事。可惜江水正退,水底里的惨状都显现了出来,一时之间月光都是悲苦的。
只是,再怎么也不能扰了二小姐的兴致。于是她推门出去,二楼走廊里便有坐椅,她随便坐了个位子,手指轻按在丝弦上。一抬头,见喜眉已经随后跟了出来,她这才轮指一拨。
喜眉靠在廊柱上,倾听着。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琵琶声。在庆家,刘氏到了过年的时候为了排场,也会请班子来演戏,里面偶尔会有一段琵琶声单独响起,却怎么也觉得单薄。
同样是一双手,几条弦,姿态相似,却相隔万千。而又只是一双手,几条弦,竟可以变幻出这么美丽的声音来。此曲如山泉叮咚又有流水相伴,或高或低或缓或急,通通让她又记起已经远离的家乡来。
喜眉只听得如痴如醉,不觉之中已经潸然泪下。
湘琪弦声一起,客栈里便慢慢安静下来。等她结束一曲后,都止不住叫起好来,甚至有人请了掌柜来传话,要把湘琪请去再弹几曲。
那两个丫头在房里听到后,其中一个便不屑地低声道:“真是便宜了他们。湘琪小姐岂是说请便能请得动的?”
另一人也嗤之以鼻道:“就是、就是,不见黄金面,不闻湘琪琵琶声。这里都是乡下佬,哪里知道。”
音顾也并没有出去,她正对门坐着,原本只是因为喜眉又在抹泪了而皱了下眉,听到她们的话便说道:“湘琪小姐在素青城很有名么?”
开头说话的那个丫头忙应道:“回姑娘话,湘琪小姐的琵琶是城中一绝,宏京都经常有人请她过去呢。”
派了她这么一位摇钱树出来接喜眉,喜眉还正在鼓动着她凭楼再来一曲,音顾看得直摇头。
湘琪推拒不过,便又弹了两曲。她常在画舫香亭这类的地方弹奏,如今这地方倒有些新鲜。以前的曲子皆不合适,她便随性地拨弄着丝弦,竟使得客栈里的欢快气氛愈浓起来。
等夜深后,喜眉这才发现有些儿麻烦。
湘琪直指挥着那两名丫头来伺候她就寝,这两丫头竟然把音顾给请了出去。
喜眉见音顾也不说什么,当真要走,便赶忙抓住她:“你上哪里去?”
湘琪也在一旁看着,便微愣,上前道:“莫非你们是住在一间?”
“当然是,”喜眉轻嚷道,“都是女子,为什么不可以住一间?这住客栈的价钱可不低,能省自然要省着。”
“原来是这样,”湘琪笑了笑,虽然一直在暗处,不过她们也不是来监督人的,自然不会知道她们竟然住在一间。湘琪心中有些滑稽之感。音顾出自哪家人,她是听夫人说的,也对那家人的事听闻过一些。没想到这种警惕心极强的人竟然也能容得和别人同床共枕。湘琪随即又在心里笑话自己,按此事来,那音顾姑娘岂不是不要嫁人了?
“再说,”喜眉还在那说道,“我也不要人伺候,你们一路来辛苦了,还是早些去歇息吧。”她说着便把人都往门外推去。
湘琪抱着琵琶立在门外,只好微微曲膝道:“二小姐好好休息,音顾姑娘也是。”
里面喜眉应了声,然后掉头就问音顾:“你怎么了?”
音顾一怔:“什么怎么了?”
“今天我可没怎么听你说话。”喜眉拉着她坐下,似要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