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是小弦准备的,端进去的却是喜眉。少夫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小弦不太明白,不过看少夫人出来后松了口气,也替她有些高兴:“少夫人,有什么好事么?”
“我也不知道,”喜眉呆望着空空的茶盏,随后抓住小弦的手。直到走得很远了,她才吩咐道:“两天后我可能会和夫人一起感到不舒服,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就马上亲自去请音顾姑娘过来。”
“什么不舒服?”小弦吓一跳,忙看向喜眉的肚子,“小少爷他踢你了?”
“踢什么踢,”喜眉轻嚷,“还没这感觉呢。”这话说着喜眉的思绪也不由跟着小弦转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踢我。听我娘说,她怀我的时候,我踢得可凶了……”
小弦吐了吐舌头:“难怪少夫人性子有时候很急……”
喜眉轻拍了下她的头:“对了,我说的话你记住没?”
“记住了。”小弦点头,然后满脸不解,“可是……为什么是你和夫人都不舒服呢?”
喜眉沉默了下,叹气道:“要有事,我和婆婆一起担着,我心里才舒服一些。”
她其实也没干别的,就是把音顾给她的药份一分为二。她信音顾,却依然无法把药全下给婆婆喝掉。想来想去,只有用这个简单的方法才能让自己舒坦一点。
看来人要自私自顾,又需求全他人,真真是极难的事了。
第八章 看病
果然,两天后,刘氏在准备吃早饭时就感到腹部一阵胜似一阵的疼痛,痛得她坐立不起,只好让人扶着她回到床上去休息。
喜眉和王怡月正好来请安,见状后小弦便飞奔出去请大夫,而喜眉则有些不安地在室中来回走动。
“你能不能坐会儿,你走得我眼都花了。”刘氏怒道。
喜眉忙找了个椅子坐下,头都不敢抬起来。
完了,同样的药,两个人吃后居然会完全不一样。眼见着婆婆在床上痛得打滚,自己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王怡月则立在一边冷眼看着这两人,心下对自己扶正又有了几分把握。
很快的,音顾被请了过来。
喜眉见到她便立即朝她迎了过去。她恨不得立即抓住她的手问她为什么会这样,可是,音顾却从她面前擦肩而过,直奔刘氏。
喜眉呆了呆,方想起来这原本就是自己和她设下的一个圈套。
竟然这般害自己的婆婆,喜眉觉得自己应该去沉塘了。
音顾赶到床边,伸手去抓刘氏的手腕,哪知刘氏竟然摔开了她的手,吸着气嚷道:“你是哪来的女子,你要做什么?”
“啊,夫人,”小弦累得满头大汗,“这是请来的大夫啊。”
“女大夫?”刘氏吃惊地看了音顾一眼,立即又朝小弦骂道,“你是瞎了眼吗?这么年轻的大夫会看什么病,你是存心要看我死在床上对不对?”
小弦被骂得眼泪盈眶,又不敢看向喜眉。
音顾见刘氏百般抗拒,便直起身来,冷冷地道:“你若想痛死,就继续叫吧。”
这话还没吓到刘氏,倒是把喜眉惊住了,她忙走了过来:“婆婆,她医术不错的,真的。”
刘氏还有疑虑,王怡月只好开口了:“是真的,夫人。她来县上不久,但已经有些名气了。”
这下刘氏才松了口气,不过她的这反应却令喜眉险些吐血,又心酸不已。
“好吧,”刘氏终于伸出手去,不过还不忘提醒道,“你若看不了就及早说,我好换大夫……”
音顾没理会她,装模作样地把过脉后,便在房中研起墨来。
“怎么样?”刘氏伸着脖子问,“我这是为什么痛?”
王怡月忙过来帮她研墨。音顾看了她一眼,已经认出她便是那日在庆宅外面看到的指挥打扫的女子。再看看喜眉,只会立在床边看着刘氏,一脸的歉疚。
一个不会作戏的正室和一个很会作戏的小妾,这看着可够郁淬的。
墨研好后,音顾刷刷几笔写了个方子起身递给喜眉:“按这个方子抓药,不出七天就能痊愈了,不过如果不及时医治的话,”她扫了眼床上满脸还是汗水的刘氏,“就等着办后事吧。”
刘氏气得直发昏,就没见过说话这么难听的大夫。
王怡月在后面也直纳闷,自己离女大夫那么近,她为什么不把方子直接给自己呢,她想了想还是上去说道:“姐姐身子有孕,跑来跑去也不方便,方子还是交给妹妹我吧。”
喜眉刚要说话,只见音顾又递给她几颗药丸:“这是药引,别忘了。”
喜眉唇角一扬,话没说出,脸色瞬间就变了,眼眸也随即睁得老大,惊恐中又有些释然。
音顾离她最近,所以立即便发现了她的异状:“你怎么了?”
“方子,可能真要给她了,”喜眉慢慢弯下腰去,一个劲地吸气,“好痛,好痛……”
“你……”音顾扬眉,立即把她拉到桌边,替她把脉。
喜眉这突然的变故使房里人都吓住了。
刘氏一下子也忘了自己的腹痛,而是失声喊道:“千万别是动了胎气,菩萨保佑。”
王怡月也吓了一跳,当即去看丫鬟纹儿,纹儿直摇手,表示自己可什么都没做。
音顾一会儿后气得差点把垫枕拍到喜眉的脑袋上去,可她还不能这么做,只好咬牙切齿地说道:“非常不幸,她确实动了胎气。”
刘氏再一次被这个女大夫气伤了,眼睛一翻,差点没背过气去。
喜眉依然还在感受像刀割一般的疼痛,脸上却硬是挤出笑来:“是动了胎气?真的吗?”
“你很高兴?”音顾微微一笑。
这个笑容却让喜眉心里紧了紧,吓得接下来自己想说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动了胎气,就不要乱跑了,住哪回哪去,一会我给你仔细看看。”音顾道。
“可是我婆婆……”喜眉抹着汗望向床那边。
刘氏忙道:“你回去吧,这里有怡月就成了。”
喜眉咬了咬牙,只好起身退出去。出门后她回身望了望,音顾却还在里面说话。
音顾把药丸交给王怡月:“如果她喝了药还是这么痛,你就另请高明吧,不过估计得到皇宫里请御医才行。”
刘氏终于知道她在报复自己刚才对她的不客气了。
“我哪有那个命,”她勉强笑道,“不过,我身子向来极好的。”
音顾依然是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这几天多喝水,少说话。”
“知道了。”刘氏已经被音顾这一脸正气给唬住了。
王怡月见音顾拿了东西就准备走,忙掏银子递给她。
音顾出了门,小弦还在那等着,喜眉已经被别人先扶了去了。
小弦领着音顾回去,一路上音顾不吭一声,小弦也吓得不敢说一句话。
在这个庆家,包括老爷在内,都没一个人敢跟夫人如此出言不逊。这是头一次有人把她顶得气得冒烟,这让小弦很是钦佩音顾,心中更为少夫人找了个这么厉害的帮手而窃喜。
回到院子里,喜眉也已经卧在床上,音顾一进去便劈头问道:“你是不是也吃了那药粉?”
喜眉惭愧地直往被子里缩。
“她吃那药粉,我可以保她无事,你可是有孕在身,怎么也胡来。”音顾皱起眉来,对喜眉这种不按理做事的性子大感头疼。
“什么?”喜眉忙坐了起来,双手抓住被子一脸的紧张,“我真是动了胎气?”
“只是药粉反应,”音顾挥挥手,见喜眉一露出侥幸的放松模样便又道,“但这药粉也不知是否会伤到胎儿。”
喜眉都要哭出来了。
“说,”音顾看着她,“为什么自己要吃药粉?”
“啊?”喜眉一愣,猛地抱着腹部,“好痛!”
音顾嘴角微抽,忍了。
“你不是说信我吗?就这样信?”
喜眉抬起头来,微蹙着眉:“我只是不忍婆婆受苦,可是又不想这样过日子,所以只能想这两全其美的方法……”
音顾冷冷地看着她,觉得她着实可怜:“那个小妾,比你厉害。”
喜眉咬牙,没有吭声。
“你这性子,不适合这种争斗。”音顾又道。
床上的人已经垂着头,眼泪一颗一颗掉在被子上。
“不然你请我杀了她,以绝后患?”音顾突然问。
喜眉这下愤然抬头:“那怎么可能?”
音顾摇了摇头,道了声“我走了”便真的走了。
喜眉呆呆地看着音顾转身离开,像是耻于再对自己伸出援手。顿时,她觉得自己痛的真活该。
倒在床上,喜眉无力地再次想到,这就是命吧……
回去后,音顾给桑梓修书一封,简单把这件事讲了下,最后评上八个大字:此女尤为笨拙怯懦。
桑梓回信倒没有说什么,只是让飞鸽带来一张方子,专门针对喜眉的情况。
本来么,音顾这里的药便全是出自她之手,没有人比她再了解这其中的药性了。虽然说音顾已经不杀人了,但她接生也向来散漫的很,遇上便救,若有不便,也不是没见过她丢下不管的。所以,桑梓并不认为音顾只是过于担心喜眉所以才向她递信求方。
大抵,她还是看在和自己的交情上才做的吧。
第三天,音顾不待上门便被刘氏差人使了小轿请了过去。
医得好不好,药有没有效,只有她自己最清楚。持续的痛了一天之后,女大夫开的药喝下去,第二天一早就减轻了不少。几贴药喝下后,身子骨都轻了许多。
音顾替她把脉后,点了点头:“再这么下去,只剩下病根要慢慢拔除了。”
“什么病根?”刘氏疑道,“我以前也没什么毛病呀。”
“病来如山倒,山是土石堆积的,你怎知你就真的无恙?”音顾缓缓收拾东西,“以后要放开心怀,少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然也会连累身体的。”
虽然不知道音顾到底指的是什么,但刘氏依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谢……谢音顾姑娘了。”
音顾点了点头,准备要走,刘氏站起来又问道:“我儿媳的身子也没事吧?”
“她是因为担心你才动了胎气的,”音顾淡道,“你若对她好些,她肚子里的孩子自然会听话些。”
刘氏脸上的笑顿时有些挂不住:“瞧你说的,她是我庆家的人,又怀了我庆家的种,我怎么可能不对她好呢。”
“我正也要去给她看看。”音顾扫了她一眼。
刘氏不想落人口舌,虽然她已经许久没有亲自去喜眉的院子里了:“那我和你一道去吧,正好厨房做了些燕窝,给她送过去补补身子。”
于是,刘氏率着一干人等都出发了。
路上遇到王怡月,夫人都亲躬了她自然不好不去,于是也跟在队伍里。
所以,当喜眉院里的丫鬟看到这一行人朝这边走来时,便忙丢了手里的扫帚,飞奔跑去喜眉房里。
“什么?”喜眉也愣住了。为了孩子着想,她这几天哪也没去,就缩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这会儿听到婆婆率着人气势汹汹的来了,不禁脑中立即闪过若干面画。
糟了。
喜眉脸色一白。一定是下药的事不知道怎么给婆婆知道了,所以婆婆带人来兴师问罪了……
听说庆家的家法很严……
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吃得消……
自己还能不能活到明天见太阳……
大概真的要沉塘了……
当刘氏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喜眉在床上哭得一塌糊涂。
“哟,这是怎么了?”刘氏也吓了一跳,忙喝道,“小弦,你怎么伺候少夫人的,出什么事了?”
小弦哪里知道少夫人心里已经在想象自己沉塘的惨境了,一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只得忙掏出帕子给喜眉擦泪:“少夫人,你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就吓得哭了?”
音顾一进来便听到小弦这句话,扬了扬眉。
知道喜眉估计是非常怕刘氏的,却没想到怕到还没见到就被吓哭的地步。
“瞎说什么!”刘氏冷声怒道,“怎么会吓着,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我错了……”喜眉挣扎着从床上翻下来,朝着刘氏就要下跪,“我错了,婆婆。”
膝盖还没有碰地,喜眉便被人一手轻扯了起来,那人说话慢条斯理,此刻她听到却亲切得想要抱住对方:
“你要静休,不要乱动。”
喜眉抬头,一脸的错愕。泪水还悬在眼睫上,眨巴眨巴才掉下来。
音顾把她扶回到床上,望了望她的气色。
看样子不是所有人都适合那一招。喜眉这样的人,下个药自己都要分享一半才能心安,难怪几天不见面容就有些憔悴。
音顾见多了心地险恶的人,却没想会遇见一块透明的轻帛,只怕……做工还是最好的那种。
喜眉瞬间又夺泪而出,之前完全没注意到音顾与刘氏是一起进来的,这一刻看到她,就好似是她将自己从塘里拉扯出来的一般。
第九章 薄礼
谁也不知道喜眉心里有过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挣扎,这会儿见她情绪有些平稳下来,王怡月才小心翼翼地把一个汤碗端过来:“姐姐,夫人是特地为你送燕窝来的。”
喜眉知道那事大概还没有被人识破,便低应了声,端了汤垂着头喝得一滴不剩。
“她真没事么?”刘氏低声问音顾。
“没事,怀孕的人情绪不稳很平常。”音顾回道。
“可是她气色真不好,”刘氏又问,“胎儿也没事?”
音顾一时没有说话,许久后才道:“若再不好好照看,恐有落胎之迹。”
这句话一出,一屋子人都被她吓住了。
喜眉抱着碗起先是愣住,随即把碗一扔,双手护在自己身前,眦目道:“我绝对要生下这个孩子。”
刘氏也忙问:“音顾姑娘,你说要怎么做,我就怎么做。这可是庆家的长孙,容不得一点意外。”
音顾正无意扫过众人。王怡月似有瞬间的不自在,她微侧开头,随后也跟着说道:“姐姐的身子现在是庆家的头等大事,如果有什么需要妹妹做的,妹妹一定全力以赴。”
“今天我先开个方子,以后你——”音顾一指小弦,“隔几天便去一趟‘有治堂’,把她——”又一指床上的喜眉,“把她的状况与我说说,我再看情形如何。”
不管是小弦还是喜眉,被音顾指着并被她的眼光扫到时,都有一种被蛇盯上的寒意。很奇怪有这种感觉,但这主仆两人就是如此觉得,并不由自主听着音顾的话乖乖点头。
喜眉等众人走后才发现,兜转了一圈回来,音顾其实还是在帮她。说什么让小弦去“有治堂”,其实是方便随时知道自己的处境吧。活了这许多年,自姐姐出嫁后,就再没有这样愿意帮她的人了。
想到姐姐,喜眉心中便五味陈杂。想必那些流言,一定也传进了庆家人的耳里吧,有几次她还听到府里的下人细声地说那些听不得的闲言碎语。她知道,庆家对她不是很好,其实也与这个姐姐有关。
那时她才刚刚出嫁不到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