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弦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仔细确认着喜眉脸上的神色,见果然是喜的,没有忧色,这才放下心来。
喜眉哄了一会儿,这才惊觉大家都在门里站着,她忙把孩子还给了余哥,然后领他们进了书房,又忙着去倒茶给他们喝。她心里其实有无数的话想要问,却奈何千思百绪齐拎起了头,一时却不知道抽了哪一丝问才好。
等手忙脚乱刚刚坐定,外面便看到有人推门而入,打头的正是音顾,她微一让身,一个光头和尚便迈了进来。喜眉顿时唬得跳了起来,话到嗓子眼还没有出,和尚身后又走出一位身姿窈窕的姑娘,面目和秀,怀抱一把琵琶,自成一段风流。
“湘琪……”喜眉嚷嚷着冲出门去,抓住那琵琶姑娘激动地不能言语。
“二小姐……”湘琪微微一笑,眸光闪动,亦是激动难抑。
一旁的和尚便摸着大光头与音顾叹道:“真真是没良心的。”
喜眉便转了身,上下打量他,吃吃笑道:“子商,你头上这光亮谁也挡不住,我哪能不认得。”说着她看向音顾,见她实在淡定的不像样,就连出了书房的小弦给她见礼她都只是点了点头,便有些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湘琪看在眼里,绣口一张叹气道:“二小姐,你这可冤枉音顾了。”
小弦也走上前来点头道:“湘琪姑娘说的对呢。”
音顾见她们似要从头说起,便打断道:“都收拾一下,中午就找个酒楼吃饭,还要找客栈住呢。”
喜眉一听便急了,她拉了拉小弦,又拽住湘琪,都想留家里住下,可是回头一看这院子确实小了点,是住不了的,这才张罗着大家到后院打水洗洗,好出门去。
小弦一进这院门便觉得亲切,那棵榆钱树的苦心不言而喻,她自是把这里当家一样。喜眉则拉着音顾,略有些凶巴巴地指着她低声道:“你可是瞒了我许多事情?”
音顾一手笼住她的手指,相与交握,微微笑问:“可高兴?”
喜眉望着一院子的故人,心里的冲击还未平息,只得胡乱地点头,看着大家眼都转不开。
“她们都是我用鸽子请来的客人。”音顾悠悠道。
“……真厉害……”喜眉惊叹道。
此后一天里,喜眉时而听小弦说话,时而听湘琪说话,时而一人喜得直落泪。好在有子商这个活宝,顶着光头到哪都不惧,旁人异样的目光于他仿佛如添了什么好处,只一个劲地逗喜眉笑。而大家都统统保持了一致意见。明知喜眉对她们的到来惊奇不已,却没有一个人说其中原委的。只是让喜眉知道她姐姐收了音顾放飞的鸽子,见信后,立即让湘琪与子商起程到了安志县,接了小弦一家子一同前来。只是不防小弦的孩子才刚百日,原是想作罢的。哪里知道小弦倒急得不行,非要跟着一起来不可。
此行她们原是绕远了,后来也是转道海上,节省了许多时日,这才赶在中秋前到的。
方才她们到了门口却不料门上一把铁将军,湘琪想起音顾说在一个药铺里行医,便与子商去找,这才晚些到的。
喜眉一听她们是要在这里过节的,心下更是欢喜。一路上拉着音顾替她们找客栈,既要好的,又要离家近的,真恨不得把客栈搬到家旁才好。
找着客栈安顿下来后,小弦才有了机会拉着喜眉说几句悄悄话。她二人既是主仆又是姐妹,经历了许多事情,情份与旁人又不一样。
喜眉第一句话就道:“既然你们全家都来了,我就不会放你们走的。音顾有些本事,让你们在这里落个户籍,想也不是难事,只说是我们的亲戚就行了。”
小弦听得频频点头:“我也再不想和姐姐分开了。你不知道,我天天盼你回家,可是哪里想到你去找姐姐会那么久,竟然已有两年了……”小弦哽咽着,有些委屈道,“我只道你是嫌弃我了,总在伤心着。后来,音顾姑娘一个人回来了……”
“啊?”喜眉一怔,再听她说的时间,正是自己被挟在海上漂流的日子。她眼睛略红,心里很恼自己。与音顾重逢后,只不愿再想以前的日子,过得倒也快活。却没问音顾那几个月里都吃什么苦。没想到……她竟然回去过安志县。
小弦想起往事,也有些怔忡。她记起那时再见音顾姑娘,冷漠依旧,却又是掩藏不住的心焦。她只问了自己一句“喜眉可曾来过?”后,便长时间的沉默着,直叫人害怕又着急。小弦自她们起程走后,就一直住在偏屋里,那间主室她每日都仔细打扫,随时等着姐姐回来。这次音顾姑娘便是在主室里休息的,她只住了一夜,第二天便走了。
小弦听她问的话,便知道姐姐出了事,想问,但见她那模样又不敢问,直急得打转。彼时她已怀有身孕,可依然还是个小女孩子的性情,逼急了,这才问起来。
音顾姑娘却是安慰她无事,说以后一定会让她们姐妹再次相见的。
只是没想到,再见竟然已隔这么久了,且还是在他国的土地上。
小弦拉着喜眉的手道:“我也不知道你们中间怎么分开了,听湘琪姑娘的意思,是出了些事。好在现在她还在你身旁,一直都照顾你,我就放心了。”
喜眉咬了咬牙,细声道:“我俩也不准备分开了,就这么一辈子在一起。”
小弦一愣。她在来时的路上,被湘琪她们耳濡目染,好歹知道一些。她心里疼惜这个昔日的少夫人,为人那么和善,又生的花一样,命却是不好的……
可如今再看她,面色红润如敷了粉一般,衬得眉目越发明艳起来。身子也比当初走前好多了,一身月色白的衣裳,使得她看起来一如十八的玲珑少女,哪里像被人休了的下堂妻,分明活的滋润。小弦大道理不懂,却也知道别管与什么人在一起过日子,这世道,能活好了,就可以了。
想起旧事,小弦才又道:“当初离开庆家真是对的,可见音顾姑娘极有眼力。那个庆登科肯定是读书读傻了,听说被学堂的夫子问了一个问题,什么‘因何而学’的,便发了疯,又赶着考试,自然又砸了,这一下把疯病染给了刘氏……庆家可是一团大乱,现在也不再在县里住着,早搬回乡下去了。”小弦说起旧事还是义愤填膺,不免幸灾乐祸地又道,“那个王怡月和她的纹儿丫鬟也跟去了乡下。不过后来我有一次在街上看到那个纹儿,竟是很可怜的模样,想必也没得个什么好下场。”
喜眉微微发呆地听着。小弦话里的人早已离她太过遥远。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过活着,结局自然是不一样的。只是也没想到会弄成那样。喜眉微微叹了口气,心知不应该再在此时落井下石,却还是庆幸起来。
“可见缘份真是天定的,改也改不了。”小弦最后掷地有声地道。
喜眉眼一弯,笑道:“我看你和余哥也是这样。刚才只见他抱着小妞儿,却是比你还费心些。可见你在家里也是个人怕的主。”
小弦没想到喜眉竟打趣她,便不依起来,两人顿时拉扯着闹作一团。
音顾在门外站了一站,便走开了。她俩的笑声如春风吹拂,这便是人间最美的真情了。
湘琪也在一旁,她总是微笑的,只是听到最后也有些动容与感慨。
音顾何止去了安志县,她也去了素青城。带她去见夫人的人正是湘琪自己。
湘琪只记得当时夫人问她“你为何而来?”
夫人仿佛没有注意到妹妹不在这个人的身边,语气平静。
当时音顾说了道歉的话,这使湘琪很吃惊。她一直以为音顾是那种万人里难挑其一的特别女子。她的傲气并不在骨子里,早已与灵魂融化合一。要看她低眸致歉,还真是极难得的事情。
许是她的态度也触动了夫人,夫人倒没有责怪她。而音顾得知喜眉不曾来过后,便回到了她们住过的那个老宅院。
那宅院里有许多音顾与喜眉的回忆,湘琪懂,所以只是领了她去,然后默默退后。宅院里音顾亲手搭的架子还在,喜眉种的蔬菜早已丰收,那廊下围合的芭蕉也长势极好,可惜只留绿意,人却不知在哪里。
似乎直到那一刻始,湘琪才真正觉得音顾与喜眉,看似拆了开,实则谁也拆不开。所以在接到她的飞鸽传书后,才甘愿远涉,只为来看看这对拆不开的人,如今过着如何安乐的生活。
好在,一切都让她很满意,也让她在心中充满了信心。性别尚可跨越,自己不过是出身青楼,又有什么理由放弃追寻真爱的权力呢?
第九十二章 贺礼
这天小弦她们在客栈里好好休息,到了第二日才齐齐聚到“榆府”。当她们到时,湘琪抬头看着这二字,指点着笑道:“这准是音顾的主意。榆府、迂腐,可是在笑谁呢。”
音顾今天自然没有去药铺,她在帮着喜眉准备丰盛的午饭。
头夜里喜眉果然缠着她问了许多问题,或惆怅或感叹,又欢喜。喜眉直捧着音顾的脸,越看越发挪不开。偏偏音顾是不会害羞的,乐得追着她的目光走。两人看着看着气氛渐渐就暧昧起来,暖意直升。是薄被也踢了,衣裳也褪了,人也纠缠浑如一体了,喜眉却很是杀风景的想起桩事来。
“对了,你在素青城里,可看到响铃了?”
彼时喜眉正错了身位趴在音顾的身上,这一问便撑起了身来。音顾低低呻吟了一声,仰起身来吻她,然后把她翻下去。
“没有……”音顾拨弄开她的长发,与自己的细细缠绕在一起,“总不会叫他去驮物和卖力气,放心吧。”
喜眉舒展了下身子,拉起被子将两人都盖住,又看着音顾揽着她的头,正将两人的长发编成一股长辫子。音顾的手指纤长,此次却显得极为灵活。喜眉兴味盎然地看着,一边低低的与她说话。
最后两人睡时便是这么睡的,第二日一早起床时,音顾刚从床上坐起,那边喜眉便直“哎哟”着直痛起来。这发结了一夜,真是难解难分了。
若是按音顾的意思,一大堆人,就去外面的酒楼吃饭好了,可是喜眉却执意要亲自接待,音顾看她满脸喜气,便依了她。
小弦抱了孩子进院子,她朝身后的余哥递了个眼色,余哥连忙把一只包袱递到音顾面前。
“我现在依然摸不到紫檀,但是还是给您打了个脂粉奁,请一定要收下。”
音顾收下包袱打开一看。是一只漆成酒红的四层奁子。奁子用的不是什么好木料,却难为他在上面雕琢了些花鸟走兽,看着也费了许多功夫。音顾知道他还记着当初探试的事,便微微一笑,把奁子收了:“你有这手艺,在这也不愁吃饭了。”
这话便是应了她们留下的事,小弦惊喜万分,连忙朝她致谢。
喜眉看在眼里倒暗暗奇怪。细细想来,小弦一向是有些怕音顾的,明明两人是同时认识音顾的,区别怎么这么大呢?
湘琪见余哥送上了东西,便也笑着拿出只绒盒子来:“我去接小弦她们的时候途经秀江县,便拜访了下钱家,你们还记得么?”
“钱有时?”喜眉倒是立即叫出了名字来,惹得音顾多看了她两眼。
“对,那钱有时和梁芝已经成亲了,我去时他们倒没太多惊讶,想来是音顾当初也找过他们的原因。”
喜眉回头看音顾,见她微微点头,便咬着牙心中叹气。说来她和音顾极少吵架,最让她印象深刻的那次,恰恰是在秀江县,是因为钱有时。
“他们让我把这东西送给你,说相识一场也是缘份,望以后都能平安如意。”
蓝簇绒的盒子里躺的正是一柄玉如意,玉如云纹,隐隐有些莹光灵气。
“这怎么行,”喜眉小心捧着,“我与他们也没什么情份,收了倒觉不好。”
音顾在她身后淡道:“收着吧。”
她当初沿着来时路一直寻过去,途经秀江县,便去找了钱有时。她记得当初喜眉说过喜欢秀江县的。可是,喜眉当然不在,而钱有时也已和那个梁芝完婚,再也不需要着女装了。
不知如果彦国的七王爷知道有那样一位美人,会不会起兴去瞧个究竟。
湘琪替人送了礼后,眨了眨眼眸,冲着子商一伸手。
子商摸着脑袋,一脸茫然问道:“你要什么?”
“找死么?”湘琪温柔笑骂,“你在老宅子里拾到的东西呢?”
子商一拍前额,这才从身上找出一张纸来:“都送了东西给你们,我是没有准备的。倒是借花献佛,且又是完璧归赵,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喜眉这边一见他把那纸拿出来时,便惊呼了声。这纸音顾也一眼认了出来,正是她当初买书时夹在里面的那张芭蕉锦鲤游戏图——说它是春/宫图,也是可以的。
这纸也不知何时落了不见,她们有想过,却是不记得在哪里。现在喜眉自然不会再说那图上只是两个姐妹在说体已话,如今知道这张纸画的内容十分暧昧,一时也不好意思展露出来,她便从子商手里抢了去,满脸飞红地放到卧室去了。
湘琪与子商明白,暗暗笑她。小弦她们虽是不懂,却觉得气氛这么好,也就跟着笑了,一时就连她怀里的小女婴,都“咯咯”笑起来。
这一笑大家的注意力便又全移到了音顾手中牵着的离离身上。离离曾经在船上时常被人围观,倒练出了些胆儿。只见他十分平静的立在那,被音顾指挥着叫人,这一通下来,竟不见一丝混乱。直看得小弦啧啧有声,心道姐姐在这里竟然也是悍的,离儿一定是音顾姑娘带大的,浑似了她的性情。
吃饭自然是热闹非凡的,一桌子的菜不仅仅是喜眉的结晶,小弦也伸了手,就连湘琪都挽起袖子炒了个菜,音顾则是把烧火的技艺展示了一下。子商是什么也不会做的,只好由他与余哥带孩子。好在他就是个宝,厨房里翻炒的热闹,厨房外玩的也很尽兴。
喜眉看着饭桌上坐着的各人,越发觉得是团圆日在临近。可惜姐姐不能来,爹娘更是遥远,这便是圆满中却也有不可避免的遗憾吧。而音顾与她一样,也是离家千里,并且这桌上全是与自己亲近之人,想来,音顾真是用心良苦。喜眉想到这,倒了两杯酒:“音顾,我们喝一杯。”
这话一出大家都安静了,看着她俩很认真的喝了杯酒,子商才笑眯眯道:“我记起来未央姐让我带来了个酒方,就是喜眉你们家那酒的酿法。以后你们可以酿了再藏个十年二十年挖出来喝,那时岂不有趣?”
“你总算没未老先衰,还不把方子给我?”音顾一伸手,瞪他道。
音顾难得这么积极,喜眉也不知是被酒熏的,还是想到什么,脸色渐渐就红起来,再不敢喝酒了,乖乖盛饭吃去。
而今日这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