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顾难得这么积极,喜眉也不知是被酒熏的,还是想到什么,脸色渐渐就红起来,再不敢喝酒了,乖乖盛饭吃去。
而今日这热闹竟也不是极致,三天后,一个身若柳细犹有病容的女子轻轻叩响了“榆府”的大门。开门的是小弦,一见之下也是惊呼起来。
“小丫头,可还记得我?”
“桑梓姑娘……”小弦两眼含泪,忙把她扶进来。
“顾家的都是害人精!”桑梓索性把身子倚重在她身上,蔫蔫地道,“何必把她俩弄到这么远的地方。见一面,得在心里打许久的鼓才行。”
小弦闻言十分感动。当初她就觉得这桑梓姑娘虽然也是懂得医道的,可她自己的身子骨却似不太好,总像风一吹就飘了开去。现在看她风尘仆仆赶来赴会,纵然口里这般埋怨,也够叫人心疼了。
这时大家都从屋里出来,说来个个都认识桑梓,顿时又喜作一团。
桑梓一边与大家说话,一边让子商把外面她租来的马车里的东西搬下来。主要是些瓶瓶罐罐,都是音顾指明了要的药丸药膏。
音顾微皱了眉道:“只是让你留给夙命的人带过来,你来做什么?”
桑梓正拉着喜眉看她的脸色,听罢便对她道:“你瞧瞧,这天底下只有你一个她是舍不得重半句的,我这么辛苦可是为什么。”
喜眉哪里不知道她在打趣。她与音顾会走到今天,难说没有桑梓那两瓶药的推波助澜。何况她与音顾最初相识也与桑梓有关,如今看来倒像是个媒人一样:“她是心疼你这么远过来,你脸色也不好呢。”
湘琪在旁道:“我去客栈里再要间房,”她笑着问音顾,“但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会来?”
音顾想了想:“应该是有的,你且先让掌柜的留几间,如需要钱照付便是。”
喜眉吃了一惊,忙问:“还有谁来?”大家都来看她们是好的,可是这么看起来却并不像只看她们这么单纯。小弦现在也是满脸的期待。除了桑梓姑娘,再来大概就是她不认识的人了。若是音顾姑娘请来的,必然不一般。只是不知道是谁呢。
而喜眉这问题也没有等多久,第二天便又来了一辆马车,赶马的是个火红头发的女子,她轻盈跳下车,抬头看了眼府第牌匾,便回头朝马车里嚷道:“凤城,会不会走错了,这明明是‘榆府’呢。”
车帘一掀,一个容颜绝丽的女子探出头来淡讽道:“你得到的消息是假的不成,她骂你迂腐,你也就真应了?”
火红头发的自然是焰池了,她奉夙命之命应邀到此,半路上把凤城一道截了过来。
凤城下了马车,与焰池一道到了门前,门却自己开了,一个中年妇人正走出来。
这妇人便是方嫂。她最近些天并不到这里来,就是因为看到这里每天马车进出,人来人往的。奇的是这人里各色都有,抱着婴儿的年轻妇人、看起来忠厚老实的汉子、还有长相温柔的琵琶女,最最离奇古怪的是还有一个堪称是俊俏的大和尚。这可是把芙蓉县给轰动了下。而昨天又来了个瘦姑娘,看起来与音顾很相熟。
方嫂是何等的机灵,知道自己插/不进话去,可她却还是心痒难耐地想把事情弄个清楚。她总觉得音顾交待的事没有完,许的好处那么多,自己却是没花上几分力的。所以她才大着胆子寻了个借口找上门来,还真没想到音顾正好要找她。说是依然像那日请众邻一样,八月十五中秋那晚,她要再开群宴,与大家一起共享中秋。
这事一提,连方嫂也有些迷迷登登了,只顾着连连说好,又拿了银子出去办事。她正出着门呢,迎面便碰上凤城。凤城姿容有倾城之色,她哪里看过,不禁一呆,看得连步伐也忘了迈。
焰池在一旁偷笑,暗道凤城的美貌大概真是男女老少通吃了。
凤城自然没少遇到这种目光,她眼也未偏,迳自走进了院中。
待她走后,方嫂才醒过神来,直摸着心口喘气。乖乖,这音顾与喜眉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怎的像天上的仙子飞到了凡间似的。再等她回头时,音顾已经出来迎了那两人进房了。
这日家里只有音顾在,其余人都被喜眉拉去上街了。可巧是中秋将近,要置备多些吃的玩的,尤其鞭炮不能忘了买,到时候少不得热闹热闹。
音顾见是她们来倒有些奇怪:“夙命呢,她那好奇的性子,怎么没来?”
凤城坐定后道:“她被请进彦都了。中秋呢,皇帝也不放过她。何况皇帝反感你们这样的人,若是被他知道了你们隐在这里,指不定就当做发泄了。”
音顾微微皱眉。她也是上次碰到凤城才知道夙命竟然将宏国那人尽皆慕的太子妃流光带回了彦国。而彦国七王爷闹娶男妃的事,也有夙命在后面推动。不过对于音顾来说,她与喜眉虽然被家人安排住在这里,倒也不排除将来去别的地方。未来的事谁能说的准呢,只好活好当下。
“你来彦国,小姐很高兴。”焰池在一旁道,“如有任何需求只管飞鸽传书与我们。”她顿了顿,突然问道,“若还有任务,你还接么?”
音顾沉默半晌,摇头道:“杀人者活于刀尖之上,而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除此以外,有任何用得上我的,我都可以。”
焰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下山前问小姐这句话要不要问,小姐似乎猜到她的答案了。她又道:“小姐不便前来,让你一定要找机会带她去趟竹瑟山,让小姐瞧瞧。”
“我记住了。”音顾道。
“这是小姐嘱咐送到的。”焰池打开一只象牙长盒,其中竟是一段极为玲珑剔透的水晶柱,里面娉婷而立一枝红莲,却是并蒂的。
音顾收下这水晶并蒂莲,与余哥、钱有时等人的贺礼排在一起。
焰池和凤城并没有留下来,而是随即起程赶往彦都与夙命会合。所以喜眉回来后,只看到房里多出了一支微有弯曲的象牙盒而已。
第九十三章 祭月
再后,就没有人来了,而中秋已至,满月悬空,洒一地光辉。遥远月宫似乎有桂枝摇曳,又有嫦娥携玉兔痴望人间,自叹凡世的热闹。
这一日芙蓉县里是有赏灯夜会习俗的,却与元宵有所不同。元宵重在猜谜游乐,中秋这一夜却流行举家团圆后一起上街观灯,引灯望月,再加上燃放烟花,希望那嫦娥仙子听闻动静会走出月宫殿共享佳节,也不至于寂寞了。
喜眉听过邻友提起这情节,所以早就期待着了,再加上故人远到,越发数日子盼着。她与小弦等人也早早从街上买来许多做得精良细美的灯笼,先是挑了一对命子商泼墨分写了“顾、越”二字,悬挂于门前檐下。这也是奇事一桩,加上“榆府”二字,竟是会让人看糊涂的。
不过喜眉可管不了这些,因为她此刻被眼前的东西给惊呆了。
中秋这一天早上她把离离叫醒了,带他出去涮口洗脸。这会儿的功夫小弦等人便已经到了。喜眉惊奇,只笑她们等不得,却又看到小弦捧着什么东西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卧房里。
她把离离交给了子商,随后跟了进去,绕屏风一看,床上竟然放着整齐的两叠衣物,而那颜色衬于雪白床铺上,似红梅落于雪上,艳丽非常。
喜眉惊呆了。她自然认得那是什么。虽然没有凤冠在上,可这坠着流苏绣着牡丹镶着金丝的大红衣袍,不是霞帔又是什么?喜眉不禁来回看着这两叠衣物,又见小弦在一旁垂手偷笑,便心头猛跳,明白过来。她上前一把抓住小弦的手,声音都有些颤抖地问道:“这哪儿来的?”
“音顾姑娘央大姐姐订做的。”小弦微屈身子应道,“听说那上面的牡丹是湘琪姑娘亲手绣的。”
她口中的大姐姐便是未央,喜眉闻言更是十分吃惊,不由指着那霞帔道:“今天……要穿的?”
“正是中秋佳节,团圆之日,不是最好的时候么?”小弦挽住她,笑得十分俏皮。
喜眉听罢便激动地撒了她的手,一个人在床前来回走动。她心上涌起万千思绪,没想到今生还可以穿上嫁衣,而与她一同行礼的将是音顾,这越发让她心悸至难以自抑,脸色很快潮红起来。
“怎么了?”音顾从外面走进来。
小弦看喜眉猛然停住脚,只是痴痴地看着音顾,便十分知趣地悄悄退了出去。屋外子商几人却猛伸着脖子关注着,见她出来都欲询问,被她忙摇着头拉到了一旁。
音顾一进来便看到了那两叠红衣,她迳直拎起一件,与自身比了比,似稍小些,便又放在喜眉面前试了试,方点头道:“尚可。”
喜眉一把攥住这衣裳便再撒不开手。她有些话说不出来,也自觉不必说。当年嫁给庆登科时懵懵懂懂,只觉凤冠沉重,霞帔繁琐,入门时也是花样百出,最后只落得个疲惫不堪竟没有一点儿喜气。至于成亲后的凡事皆是云烟,那些都再与她不相干了。而今只要见着这人拿着这衣含笑立在身前,就徒然生出与这人只过这一辈子太短太短,若能与她世世相见生生相守,那才对得起她这片用心。
喜眉颤抖着把自己的新衣放下,然后拿起另一身,给音顾比了比,边流着泪边笑道:“太美了!太好了!”
音顾替她把泪擦了,皱眉道:“怎么哭了?”
喜眉握住那只手,依进她怀里:“觉得我们也没有吃什么苦受什么气,却有这样的时刻……我太幸福了……”
得这一句话,不枉音顾暗地里做了那许多事。音顾拥着她,两人一时只顾站着,谁也没舍得略动一动。
白日里方嫂又来回过几次话。她把“榆府”中秋要再请宴的事告之了这条街上的各家人,众人都觉得倒也不错。年年中秋都是关了门各自吃饭然后才结伴出行,因这段时间各家之间走动的也勤快了一些,便觉得如此这般就更亲热了。
到了傍晚,牌坊街街面两旁高挂灯笼,中间一溜儿圆桌排过去,十分喜庆。
每张圆桌中心都摆着月饼、釉子和蜜枣松糕。还有些散糖堆着让小孩子们任意取拿,这是湘琪她们从素青城带过来了,有些是彦国吃不到的口味,喜眉一度称奇她们是如何藏这糖果而不至于在夏天热融的。
等夜幕降临之后,各家各户都齐拥而出,彼此之间明显比上次更热闹,堪比过年的气氛。
当时在外主持的便是方嫂。借了榆府隔壁人家的大厨房请了厨师烧菜,各家又出了个女人传菜。子商也在外面招呼着,凭他这特殊的相貌再加上一双桃花眼一张好嘴,立刻让这一条街上的人都喜欢上了他,连孩子们都缠着他去放烟花。
外头人多自是热闹,榆府里则是另外一番气氛。
喜眉被小弦服侍着正在换红衣,屏风外则是湘琪帮着音顾。两人隔着半透光的屏风不时相互张望。喜眉已经听到院墙外人声鼎沸,不禁紧张起来。小弦帮她在腕间带上镯子,捏着她的手是僵硬的,便替她柔着,笑着说道:“姐姐,咱们只是祭月而已,别怕!”
“谁怕了,”喜眉眼睛瞟了眼屏风外,梗着脖子嗔道,“只是有些热……”
小弦也不戳破她,把她拉到镜台前去上妆。
哪知屏风外音顾也刚刚穿好衣裳,也走出来,两人便迎面撞上,显然是喜眉脚下急了些。
“小心……”音顾说着扶了她一把。
喜眉羞地头都抬不起,只看着扶她的那一只手。一样的红妆,那手衬得白晳,扶她的动作是那么有力,而缓缓抬头,披散着长发的音顾叫喜眉也看呆了。
音顾衣着颜色向来轻淡,这与她较为淡漠的性情分不开。而没想到这大红色穿在她身上也十分出彩。她的眉目略带一些英气,竟是能震住这大红几分。
音顾为她而穿的嫁衣——这个认知让喜眉立在那竟吃吃地傻笑起来。
湘琪在一旁看得有趣,但看看时辰,也只得打断她们之间互痴的灵犀,把音顾拽到镜台前。
“我来替她梳妆。”喜眉终于回过神来,主动要揽这差事。湘琪原想摇头,可看音顾已经把梳子递向喜眉了,只得让到一边。
也罢,这两人本来就不一般,何必计较这些。
于是,她便与小弦在一旁看着这一对新人互相梳妆,倒也有趣。
只是今日没有凤冠,没有红盖头,亦没有高堂至亲到场。
虽都无,却是再不过的独一无二的婚礼了。
借蟾宫清辉,许这一世承诺。绑了这整条街上的邻友做佐证,尽管他们到最后也许也不知道今天其实吃得是什么酒……
前院中,榆钱树下,桑梓正抱着小弦的女儿,指挥着余哥将祭月的供桌放下。供桌上又摆上各色祭品,左右一对香炉里燃起了红烛,两袅轻烟迎天而上。中间亦有一只香炉灰滓半埋,摆得端正。
院门是敞开的。院门外那一桌见拿了蒲团放在供桌前就知道这架势是要拜月,只是不知道她们宏国的礼数与这里是否相同,大家都好奇地看着。
方嫂也正站在这一桌旁,看到这里便猜道:“俗话说‘男不拜月,女不祭灶’,今日肯定是喜眉她们出来拜月。”
果然如她所言,酉时三刻一到,门外鞭炮顿作,喜眉与音顾双双从房里走了出来。她们直接来到供桌前,小弦和湘琪分立左右,面含笑意。而桑梓是唱礼者,余哥则在一旁递香。
门外突然一片嘈杂声起,是大家都挤在了一堆看热闹。但见她二人穿着红衣正装,神色严肃,身旁的人也各有分工,便小声议论了起来。议论不到两句,就都去问子商。
只见子商被众人拱卫在中间,一手抱着小妞儿一手拉着离离,正也十分严肃地说道:“我们宏国对中秋十分重视,祭月之礼必不可少。需二人穿红衣拜月,方显其诚心……”
方嫂也挤在他身旁,她觉得明明有点热,头上却又正不停地冒着冷汗。她十分心虚地偷瞄着众邻,发现竟然没有一个对俊俏和尚的话提有异议,不禁在心里暗暗反省自己。可是……她怎么看怎么觉得里面那两个正在拜月的人很不正常。那衣裳她凑近了看过,明明就是两身嫁衣……她心中觉得很惊恐,看着音顾的华美却眼皮直跳。她似乎感到这整条街上的人都被音顾拉进了一个陷阱,这所有眼睁睁看着她们跪拜的人都成了一条船上的人——而她早就下不来了。
方嫂心中正颤着,身旁的子商却笑着问她:“我们宏国的这礼数,依方嫂之见,可是好不好?”
哪里敢说不好,在方嫂眼里,子商笑得像老狐狸般狡猾,她咬了咬牙,狠狠地点头道:“好极了,我们算是开了眼界了。”
“哈哈。”子商大笑,十分赞赏地看了她几眼。
榆钱树下,香已上,正拜月。
只听桑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