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万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一下子都从山上下来,如今战场上从人数看,还是苑军占据绝大的优势。队伍后面的铁林军很想上前帮助同袍,但是两侧被鹤翼逼住,实在凑不上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前方黑衣黑甲的铁林军,不断在苑军的羽箭下倒地不起。将鲜血洒在异国的土地上。
突然,一阵长长的、带着吼叫的歌声从铁林军后尾传出——
“我们是苍狼的子孙,长生天赐予我们强壮的筋骨。”
停顿了一下,那个铁林军的战士又开口唱道:
“弯刀是我们的牙齿,
战马是我们的翅膀,
阳光下所有土地都是我们的牧场!”
有几个人跟着接口,唱道:
“苍狼的子孙,
快伸出你们的手!
用敌人的血来见证我的荣耀。
队伍前方的铁林军听了歌声,像是变成了真正的饿狼,竟然无人再采用防御的姿势,全都挥动兵刃快速的砍杀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一起唱:
“我们身体里流淌着苍狼的血脉,
无人能阻挡我的脚步,
我催动战马,
踏过高山和原野,
在白骨和尸体上竖起我们的战旗,
烈火焚烧过的地方很快就会长满青草,
那是长生天赐给英雄的牧场!”
苑军的战斗力本就比铁林军弱一个档次,如今被敌人气势如虹的一逼,竟然出现后退之势。要知道,他们现在后退一步,就等于给敌人让出一步路的地方,就等于多放进一个敌人!敌人的人数本就比苑军多,战力又远远超出,他们现在这一点点平手的局面,是靠战场狭小取得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崩溃。
一旦崩溃,必然就是无可抑制的四散奔逃,这种局面王庶已经在青州看过两次了。一次是四万大军被区区一千五百人追的几乎无路可走,不过当时他也在溃逃的队伍中,只顾跑的晕头涨脑,还谈不上什么看清全局。
而另一次是在山上,他可是能俯览整个战局,他眼看着自己布下的崅月阵崩溃之后,苑军如同毫无反抗能力的羔羊,任由敌人追上一个个杀死。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亲眼看见几万人以上的大规模作战几乎是不可能的。主将的视线再广阔,也不可能笼罩整个战场,他能看见的只是身边小范围的战斗。
所以主将的作用是战前筹划,布置下任务之后,军队离了身边,战局就要由各自带队的一级级军官控制执行了。
王庶有机会俯览整个战场,对战场上细微的变化已经十分敏感,他深深明白溃退可能只是一个环节,眼见现在苑军止不住脚步的趋势,就知道不好,于是命鹤翼阵放开包围,让出地方让弓箭手急射几轮,想用远距离优势将敌人逼回原地。
开始几轮箭雨符合王庶的期望,取得了不错的效果,铁林军一时被密集的箭雨压的抬不起头来,刚刚拉开一点的战场又一次向反方向收缩。
王庶见到有效,不断叫道:“放箭!放箭!”
“我们是苍狼的子孙——!”忽然西瞻的队伍中又传出狼嚎一般的歌声,那声音已经不成曲调,但偏偏高亢的穿云裂空。
“弯刀是我们的牙齿,
战马是我们的翅膀——”
“苍狼的子孙啊——”无数已经受伤的敌人一边唱着歌,一边向羽箭扑来
“伸出你的手,
把战旗插在白骨堆成的战场!
等明年春风吹过
白骨上就会长满青草,
那是长生天赐给我们的牧场!
苍狼的子孙啊!
不用畏惧死亡,
生命只是艰难的轮回,
你永远的家在天上。”
战场上,羽箭的使用最受局势限制,有一方气势大增,逼近了哪怕一点点,就可能让羽箭失去射程的优势。随着铁林军不断逼近,越来越多的弓手来不及搭箭瞄准就将箭支胡乱射出去,随着敌人进一步逼近,挡在弓手身前的长矛队被一层层剥离。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箭雨顿时从密如飞蝗变成稀稀拉拉。
终于到了临界点,一切条理秩序都荡然无存,苑军和西瞻军纠缠在一起,已经没有了鹤翼阵,没有了弓手和长矛的配合,没有了将敌人挤压限制的目的,唯一剩下的,只是缠斗,无论是苑军还是西瞻铁林军,现在都各自凭着本能作战。
王庶知道自己即将又一次眼看着军队崩溃,人说未见胜先识败的将军,将来必定是好将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是老天给他的偏爱。
虽然说两国交战经常是几十万人对峙,但真正在其中一场战役上出动上万人也已经不多见了,双方各出动几万人,算的上顶尖的规模了。
从被流放到冰天雪地的流州不过半年多时间,这种顶尖规模的战役,他就经历了三场,三次都是他这一方失败了。王庶失神的望着激烈的战场,这老天,未免也对他太偏爱!
第四章 天限南疆北界 七 一箭
主将霍庆阳却没有他那么容易受到打击,他的全部精神已经被刚刚转过弯道的敌人吸引。
乍看上去,这几千人和其余铁林军没有什么不同,他们用和前面队伍相同的队形,相同的人数,相同的节奏跑了下来,仿佛只是若干分队中的一队。
但是在霍庆阳老辣的眼光中,这些人就像羊群中的牧羊犬一般,有种无法掩饰的气质。如果一个士兵在战场上百战百胜,那么他就会拥有这种气质,眼下这几千人的气质形成强大的气场,仅仅看策马的姿势以及兵士之间的距离,霍庆阳就知道,这些敌人和刚刚开路的金鹰卫是一样的。
像这种素质的兵士,一个军队绝不可能有许多,用来开路都只有几百个,可是现在,他们却有几千人一起!几千人都是神情紧张,他们在马上飞驰,身子却都微微向内倾斜,隐隐形成一个圆形,护卫着中间的那个。圆心处一人骑着红马,穿着和周围人一样的衣服,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只一霎那,霍庆阳就知道这个敌人是谁了。他和这个敌人已经打过一次交道,不过那一次,他奉命追击孙阔海率领的主力,和他正面对上的是原来的参军,现在的皇帝。如今终于有机会与这个对手交锋,很好。
霍庆阳在心中计算着金鹰卫脚步的速度,不断下达着命令,他的目光已经自动过滤了周围所有的金鹰卫,只牢牢盯着中间红马上的人,眼看着这人身影越来越大,沉稳的宿将也有一丝激动。
就是现在!霍庆阳手重重向下一挥,神弩营的士兵手中长箭几乎和他手势同时出动,配合无间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他们每个人手中都铗着两支箭,一支箭射出,手指变戏法的一翻,另一支箭立即搭在弓弦上,几乎不分先后飞向目标。每个人携带三支重箭,剩下的两支集中在一起射出了。
敌人虽然有几千,但两百支重箭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队伍正中骑红马的人。尽管这个敌人穿着打扮和其余士兵没有区别,但神弩营的弓手们没有一句疑问,这是刚刚主帅的命令,也是他们埋伏这么久的目的。
今日已经势必不能拦阻敌人,那么就要最大限度削弱敌人的兵力,不能把战役结束在山脚下虽然对大苑是绝大的灾难,但霍庆阳是个未战先想退路的人,这个最坏的结果他也已经在战前就想过了,如今这种最坏的情况真正出现,他也要让这场仗取得最大的成果。
杀死敌人主将,当然就是最大的成果!
箭雨刚刚飞出,箫图南立即做了一件事情,拿着盾牌翻身下马,他这种经验是从千百次生死搏杀中获得的。对手用的是重箭,重箭很难像一般羽箭那么灵活,破空之后,为求杀伤,取的都是稍高的位置。这么说,万矢齐发还有个空处,那就是近地的位置。
箫图南在下判断的那一刻同时行动,离开马背便立即睠起身子,尽量将整个身躯躲在盾牌之后,盾牌护住了正前稍稍向上的位置,他只从马上落下一半的时候,已经完全是一个团起来的姿势了。
无数的金鹰卫来不及做出别的动作,竟然齐齐俯身,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他落马的地方。
箫图南只觉得头顶天空都被这些亲卫挡的整个一暗,然后他就听到沉闷之极的“扑扑嗤嗤”声不绝于耳。
那种声音,仿佛利刃穿过豆腐,铁锤击碎了竹子。热辣辣的鲜血争先恐后的激射在他身上,如同四面八方都有人用桶向他倒出热血一般,瞬间就将他淋了个湿透。然后他手腕猛然一紧,整个人就像被大锤敲中一样,一股无可抵挡的大力从盾牌上涌过来,不等落地,身子竟然被大力击的平平向后退去。
他反应的极快,几乎所有的箭都没有追上他落马的速度,只射中了他的亲卫。这一刻,就算换成武功高强如任平生,也绝对不可能有他这样的反应速度和准确的判断力,也不会有无数人舍生忘死的保护,也就未必躲得过两百支神驽先机营发出的箭。
即便这样,还是有四支铁矢超过人反应速度的极限,优先于一切到达他身边。三支击中了他的盾牌,一支划过他的肩头,然而那箭支的力量是如此之大,击中他盾牌的三支箭就将他整个人带的飞了起来。
划过他肩头那支箭严格意义来讲,只切开了他的盔甲,并没有碰到皮肉。但是箭风把空气挤压的如同也变成利箭,让他伤口附近的肌肉炸开很大一团血肉模糊的伤口。即便让一个普通的弓手正好射中,也不见得能造成如许大的伤痕。
现在是杀死敌人主将的好时机,箫图南被三支箭带的飞起来,在别人看来,他身子平铺,前后左右还有不少敌人,暴露在空中的时间只有眼睛一眨,几乎不可能取准。但对于神驽先机营的弓手蒋成来说,一眨眼时间已经足够他杀死三个人,目标既然被他看到,就等同于被他消灭。
蒋成是这一小队的头领,每次执行任务,他手中最后一支箭都要等别的队友放完了才出手,如果队友没有杀死目标,那么他来补救。如果队友已经完成任务,他补上一箭,确认目标死的不能再死。
神弩营最后一支重箭在他手中变戏法一样搭在弓上,箭支上弓那一瞬间就已经对准箫图南咽喉,准确无比,好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绳子将两者连接一般。
蒋成中指行云流水般的扣弓,只要手指一松,下一刻,这支箭就因该出现在敌人的咽喉上,他成为神弩营队长以来,像这样的箭射出去恐怕有上万次,还从来没有失手过一次。
为了抓住稍逊即逝的机会,这支箭速度要快些才行,所以他比以往多了三分力,突然,他隐约听到自己手中的弓弦似乎发出了奇怪的绷绷声,中指敏锐的感到弓弦发生了变化,说不清是什么变化,好像手中的弓在告诉主人自己力不从心。
蒋成手一滑,箭支飞出那一瞬间轻轻颤抖了一下,那是没有人能够看见的颤抖,只有手指和弓弦才能感觉到。
蒋成脸色骤沉,没有机会了,箭支出手还没有到达,他就知道这一箭不会命中了。
这支箭准确无比的来到箫图南咽喉前,又在所有人惊叫声中,贴着他皮肉落在地上。羽箭的方向还是那么正确,没有丝毫错误,但是在最后那一刻,弓弦没有给箭支应有的帮助,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力量!
突然一声清脆的声音过后,蒋成手中弓弦已经断成两段。神弩营的队员一起看向他,表情茫然。对他们来说,弓就是他们的手臂,就是他们的灵魂,此刻他们的灵魂没有给他们最需要的帮助。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错过了杀死箫图南的最好时机。有奸细——人们第一时间升起这个念头,有奸细破坏了他们的弓弦。
事实并不是那样,西瞻人还没有本事在大苑军中安插能接近神弩营兵器的奸细。神弩营弓弦断裂,完全是因为气候所致。
大苑矿藏丰富,他们的弓弦是金属制成,遇到过低的气温就会断裂,而西瞻最多牛马,他们的弓弦是用牛皮牛筋做成的,遇到下雨就会失去弹性。这方面老天并不算偏心,双方各有长短。
霍庆阳和西瞻人打交道的经验应该足够了,但是云中远远没有高原这么酷寒,所以他也只知道西瞻人的弓箭会在雨天失去力道,却不知道自己的弓弦在严寒下也会失去作用。整个大苑军队里,也只有青州的守军用的是牛皮牛筋制成的弓弦,这一点作为军事机密,连一关之隔的麟州都不知道。
而神弩营每一个弓手手中的弓都是陪伴了他们多年的兵器,他们想都没有想过要换弓,加之接连射出三支重箭,所以弓弦承受不住,自己断裂了。
战场上,大战役的胜负需要很多因素,但其中一个人的生命却很可能在老天爷一念之间,箫图南就这样,因为天气的帮助,躲过了他上阵以来离死亡最接近的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小魔头幼儿园放假了,假期我恐怕很少机会上网了,所以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心想事成,长命百岁!第二部贴完这后我就会上传第三部,你们在这慢慢看,俺回去写去了!:)第二部叫大争,所以战争的戏份是多了一些,第三部就会好一点儿,不过也不能不写,这里对不爱看战争的说声抱歉。其实我也不明白怎么写才最讨好,只是觉得忍不住写的激烈的战争,不激烈似乎就觉得不合理,这些人物个个都不是白给的,又不是空间穿越,哪有那么容易就从一点到另一点的。
第四章 天限南疆北界 八 鹰飞
箫图南站直身体,喝道:“好个神驽营!”他脸色冰冷而坚毅。“怕什么?我不会死的……”箫图南心道:“我会出现在你面前,我会带着我的士兵,把你的山河踏的粉碎!在那之前,长生天不会让我死!”
“王爷!王爷!”拙吉吓的一身冷汗,迅速挡在他身前。
箫图南面容冰冷,翻身上了战马,从怀中摸出面具戴在脸上。
“王爷……”拙吉小声劝道:“面具给属下戴吧。”
“不必了!现在隐藏已经无用,吹号角,苍狼的子孙,跟我冲出去!”他用力一挥手,肩膀伤口狰狞,甩出一串血珠。
几千个金鹰卫一起大喝了起来,山下无数铁林军惊天动地的欢呼起来:“振业王!振业王!”
紧接着着冲锋之令之后,方才还四面散开,仿佛没有丝毫秩序的西瞻骑兵迅速汇集,变成无数个小队,每一处都是前两队左右两翼掩杀,第三队骑兵正面冲锋,向山外杀出去。
如果说刚刚金鹰卫开路是利刃,将苑军的拦截划开一道细缝。那么现在西瞻士兵就是钢针,密密麻麻不知从多少个方向向外射出。
战鼓声、号角声、铮鸣响成一片,分不出哪是苑军的,哪是西瞻的。西瞻士兵一改刚刚的战术,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