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小歪嘴明白了,原来是吵架啊,这个她是具备职业素质的,深知声高、嘴快,得不得理都不让人的重要性。
于是不容任何人插嘴,小歪嘴已经‘吔喝!’一声叫起来:“你上个茅房都能撑着你?说你老娘撒野,你个孙子是撒风!咱肉骨头敲鼓………荤(昏)都 都,大哥别说二哥丑!”青瞳回味着‘上个茅房都能撑着你’这句话,暗地一咧嘴,这比喻的实在太恶心了。
贵岂来怒道:“我不和你说话,大字都不知道会不会写一个,好哇,还妄称天朝上国,我要回去和所有人说说,你们大苑朝堂之上,竟容这无知村妇撒野……”
他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小歪嘴照脸‘啐’了好大一口,她连珠弩一般又急又快又响又脆的声音就争先恐后的蹦了出来:“屎壳郎趴在鞭梢上………光知道腾云驾雾;不知道死在眼前的熊货!老娘不会写字,也没见到你孙子写,灰堆里烧山药………都是些灰(混)蛋!”
“我自然会写……”
“呸——!吊死鬼打粉插花………死不要脸,会写字稀罕?村东头的老赌鬼也会写几个,还不是个老肥猪上屠………挨刀的货?扫把眉毛熊泡眼儿,烂棹鼻子包子脸儿,吃人饭不拉人屎尿,说人话不办人事,我看你也就是个天落馒头,狗造化!”
贵岂来大怒,好容易趁着小歪嘴换气的空挡插了一句:“看你的长相,丑陋无比,就知道你是个刻薄刁妇……”
“呀呸!”小歪嘴一蹦老高:“老娘丑?你孙子更他娘的没法看,我看你赶紧把脑袋砍下来塞□里当烧鸡买了,好歹遮遮羞!孙子诶,你光着身子追我二十里地,我回一次头都算我是流氓!”
任平生脸涨的通红,运了好几个周天才把笑声憋回去,朝中有好几个人都低下头去,范豫筹用手使劲拽着腰上的玉版,手背上青筋都爆出来了,生怕泄了这口气,柱子上传来奇怪的声音,再一看是汪广洋脸红如火,正在挠柱子。只有花笺忍不住,捂着嘴冲进后殿去了,过了好一会才眼睛红红的回来,显然是眼泪也笑出来了。
“闭嘴!”贵岂来暴跳而起:“我让你闭嘴!”村骂虽然他也骂过,但是不是这样胡搅蛮缠胡说八道的骂,还是要讲着道理辩驳才行,可小歪嘴思路天马行空,并不和他讲任何道理,只以气人为目的,谈话内容早就离题万里,两个人谁丑谁好看,这有什么好辩驳的?可是只要他开口说任何一句话,小歪嘴那两片薄嘴唇立即上下翻飞,先骂他个狗血淋头再说,贵岂来几次插不上嘴,只气得快发疯了。
小歪嘴双眼放光,兴奋的眉飞色舞,她的神情和贵岂来刚才很接近,一个绝代剑客拔出宝剑,一个千军之帅听到角鼓,都会双眼放光,这么看来,他们的区别也只是领域不同罢了,骂街也是一项可以让人自信的技能。
小歪嘴还在连珠炮一般的说:“天上落豆渣………你就是个该猪吃的货!五百钱分两下够你用两次………次次都是二百五!骆驼生驴子………哪里出来你这个怪种,你个铁匠铺的料………挨打的货!望乡台上高歌………不知死的鬼!”
贵岂来只觉呼吸困难,任平生拉拉兴奋无比的小歪嘴:“行了行了……”
小歪嘴意犹未尽回头又道:“你后背梁长疮骨脐眼流脓………坏透了!狗咬皮影子………没一点人味,猫儿攀倒甑………狗得福!墙头上跑马………不回头的畜牲!阎王的爷爷………你个昏头暗尾的老鬼……”
眼看贵岂来的眼睛白多黑少,身子中了风一样摇摇晃晃,任平生不得不说了一句:“要活的。”小歪嘴才意犹未尽的住了口。殿上诸人此刻实在忍不住,已经笑得东倒西歪,一片吵杂。
青瞳将手一伸,底下立即住了口,她沉声道:“鸿胪寺卿,命人送贵岂来回去使馆暂歇。”
她沉声道:“等你想清楚怎么和一个国君说话,再来议事,如果还是如同今日一般则罢了,西瞻的堂堂正言在大苑不过值银五两,朕若想听,大可以花些银子,就不必你万里奔波来正这个言了!今日事毕,退朝!”说罢咚的站起,不等群臣施礼便自顾自转身而去。
任平生暗叹,当招牌不容易,别人能笑,她还要保持皇族风范,任平生理解的风范,就是像今天一样,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没有表情。
花笺急忙跟上青瞳的脚步,按照礼制,她本应扶着皇帝的手肘慢慢走的,现在皇帝走的快的和小跑似的,变成了她拽着青瞳的衣袖勉强跟着,刚刚转过太和殿前后殿的屏风隔断,青瞳就一下坐到了地上,拍着大腿狂笑起来!
这正是——看朝堂再起风云色,小歪嘴PK大正言!
第一章 误人犹是说聪明 十二 和约
果然,贵岂来在使馆歇了整整五日,再上朝已经没有那种气焰了,他眼神溜过一圈,确认小歪嘴不在,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才右手加额施了一礼,道:“外臣见过陛下。”
大苑众人喜笑颜开,心道:“你早这么老实不就得了?”全不管这个人的气焰并不是自己打下去的。青瞳心中却是一愣,贵岂来她虽然在西瞻没有过多的接触,但是此人广受西瞻朝廷看中,凭借的可不是一点骂人本事而已,眼见他换了一种态度,最大的可能只是换了一种策略。就算普通人输了不算什么的斗口对一辈子舌头下面无敌手的正言大人打击巨大,但他不太可能挨了一顿骂就正事也不顾了。
贵岂来恭敬的开口,道:“大苑皇帝陛下,外臣的来意,国书上早已经写明,二十万粮食也不算很多,贵国拿出粮食,外臣就回去复命了。”
武本善冷笑:“岂有此理,你们入侵我们的国家,抢了粮食、虏了人民,回过头来还大言不惭的要我们拿粮食金银来赎人!如此说来,全天下的行当要数强盗最做的来,真正的一本万利。”
贵岂来道:“这位护国公大人此言差矣,你亲眼看见我们抢掠了吗?抢了你们粮食人口的是边境可贺敦部落的士兵!我们西瞻和大苑可是有国书的,白纸黑字、山川作证,两国结为秦晋,永世交好!所以我家振业王才不辞劳苦,辛辛苦苦替你们大苑把被掳的边民追回来了,你们打不了,振业王还只是因为管教不严就杀了可贺敦大酋长的儿子,这件事在西瞻可是人人知晓,我们的诚意还不够大吗?谁的边境没有一点流寇,前些时日,你们大苑的盗贼还杀了我们西瞻不少人呢,这事情找谁追究?现在我们不过要你们一点这些日子大苑人吃去的粮食,这难道不是合情合理吗?”
他话音一转,道:“你们要是实在不肯给也罢了,这些人我们就继续养着,等你们肯的时候再来赎,不过时候越多,这些人吃去的粮食可也就越多了!”言下之意,再等下去二十万的数目还要上涨。”
大苑众人一时嗡嗡起来,说大苑流寇杀了西瞻人多半是贵岂来编造的,然而当时天下大乱,他们可也不敢保证没有其事,然而箫图南杀了拔凌铎穆尔,的确是四个国家都知道的事情,这么看来,西瞻人对大苑还真的没有恶意,他们索要粮食之举,不过是西瞻贪婪成性使然了。至于贵岂来出言不逊,既然他已经为此吃了苦头,今天已经态度大改,那么蛮夷之人,也不用太和他计较了。
关于国书中提到的岁贡确实过分了些,没有经过一场大战就伸手要什么岁贡,实在是过分,可是难道把这话明着说出来,让西瞻先过来和自己打一场大战吗?而且大苑乱了这么久,西瞻人没有趁势进犯已经出乎大家的预料,甚至有人暗暗觉得自己已经占了便宜了。
在几乎所有人的心中,真的打起来那是一定会失败的,结果还是一样。有一些比较务实,不把脸面看的比性命还重要的人不免开始打算,其实也可以先答应下来,尽力拖延就是,实在拖延不得等岁末需要进贡的时候说不定已经形式大改,即便还是和现在一样,五十万咬咬牙也就拿出来了,总比西瞻现在就进攻,灭了他们的国家要强吧。
许多人都眼望御座,要看皇帝的反应。青瞳眉头皱起,岁贡是绝对不能答应的,史书上写上岁贡,那就不止是她一个人的脸,全部苑姓祖先的脸也一起丢了。不过她有苦衷,她的皇位来源不正,国内有好多藩王都蠢蠢欲动,不少人还持观望态度,况且如今第一要务是内政,此时惹翻西瞻,她就没有时间考虑内政了。
她眼睛习惯性的瞟向萧瑟,希望他能出个主意。结果对上萧瑟带着戏谑的眼睛,才想起自己和此人正在冷战。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帮忙,看他那个样子,青瞳突然怒气上扬,将脸一板,转身对贵岂来喝道:“岂有此理,你们西瞻人管教不好自己的臣属,还要和友邦要钱。若真是无力管教,那么请让开一条路,朕可以派兵代劳!”
贵岂来一惊,没想到大苑的态度如此强硬,这简直就是□裸的威胁。可是他一转头,见朝上群臣一多半都透出骇然的神色,只有比他吓得更厉害,显然没有料到皇上要主动出兵西瞻。
贵岂来放下心来,大苑人还是怕他们的!于是他眼角一挑,道:“巧了,临行家振业王也和外臣说,得知大苑内部不甚太平,几个藩王不服王化,皇上给他们的指令都不听从,还私自募兵筑城,有谋反的迹象,既然两国交好,振业王也愿意出兵帮助皇上讨伐。”
“你在威胁朕?”
“哪里话,外臣只是礼尚往来,皇上你要帮我们管教臣属,西瞻自然也会加倍报答!”
战斗升级了,这比不得几句嘴皮得失。霎时间场中气氛冷了下来。
青瞳眼睛收缩,凝望着西瞻使臣,反复盘算要把态度做到什么程度才好。她的眼睛在贵岂来身上溜来溜去,简直像是在观察在哪里下刀才好。人人都会被她的样子吓着,实际上,青瞳已经决定给钱了,她反复的思考良久,眼下打仗是打不起的!只能吞下这口气。至于现在的态度只是做个样子,她打算改革财政很需要威信,而敢于和西瞻开战甚至主动挑衅的胆子绝对能吓倒一批人,有利于她日后的动作。
贵岂来,如果借你脑袋用用,是利大还是弊大呢?她眼光溜向贵岂来的脖子,来回盘算着。指挥过千军万马、看过尸横遍野的人,只是心里动念,不知不觉中,目光就已经带了杀气。
萧瑟一惊,虽然青瞳眼中的寒光一闪即逝,萧瑟也知道她动了杀机。杀了使臣导致西瞻翻脸,必然让大苑国内的矛盾集中在青瞳身上,这可不是他预想的目标。还好青瞳衡量一下觉得危险,遭受西瞻倾国报复的可能性很大,于是眼光也和缓下来。
“好极了!”萧瑟突然拍手称赞,缓步走了出来,肃杀的场面一下子被打破,大家愕然望向他,眼看皇上就要和西瞻使臣打起来了,什么事好极了?
只有青瞳眼睛猛然一亮!一下子放下心来,萧瑟肯出马,实在是好消息,此刻她高兴的真想骂一句任平生经常出口的国骂——XX的,你小子不装了吗?
“从古至今,没有两国邦交能如我们这样亲密。”萧瑟满面笑容道:“兄弟之邦,原本就应该守望相助。人与人相处如此,国与国相处也应当如此!既然我们是兄弟,互相出兵帮助平乱也是份内应当。”
他转向贵岂来,道:“既然两国交好,何必在边境列兵?不如大苑将驻军撤出云中三千里范围,贵国将军队撤离平城之后三千里范围,这样我们两国就可以守望相助,一方有难,另一方可以随时相帮,免除许多麻烦,你看可好?”
这交易不实在。云中虽然是大苑领土,但是自从定远军解散以后就一直没有驻军,杨宁之乱时又逢大灾,连人烟都很寥落,城池也破败不堪,完全修复总要几年时间。因为现在驻兵云中消耗不起军费,大苑其实根本没有军队驻守云中,最多只有几百探哨,撤离不撤离无关紧要,大军都驻扎在关中等着。而平城一向是西瞻军事重城,既囤积了大量物质,也驻守着重兵,他们撤离平城可真的就是给大苑让开一条大路了。
贵岂来气了:“云中之后还有关中,那能算撤兵吗?”
“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萧瑟道:“贵国愿意出兵相助,我们让出云中三千里之地,是打开大门欢迎你们。云中以内那是我们的内陆了,自己的事情大部分还是得自己做,又不好全麻烦你们。你们也是一样,平城后面三千里的内陆地区,西瞻也尽管驻兵就是。”
岂有此理,平城后面三千里就快到沙漠了,西瞻人在沙漠里怎么可能驻军?但是事情的关键不在这里,两国撤出边境之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可能,这样的条约别说双方都不可能签,就算签订也必然是一纸空文。
贵岂来知道再在这件事上逞口舌已经没有意义,西瞻的本意如果是想两国互相进军,那就不用派他来,直接开打就是。
看大苑朝臣的反应,贵岂来就知道实际上大苑也不是真的要进军西瞻,他们双方都是在占嘴头便宜,想占据一个气势而已。这本来是他的专长,然而此刻被萧瑟占了上风却不敢发挥,萧瑟讲的虽然是歪理,但毕竟还是在讲理。要是他定然想在口舌上压倒萧瑟,恐怕又要像那天一样,换个根本不和你讲理的来了。堂堂正言在朝堂上被活活气晕,这辈子他也不想再来一次了。
于是他声音温和起来:“此事关系重大,外臣还要回禀我国君上才能有决定。”
萧瑟也顺着台阶下来,温声道:“既然这样,我们还是讨论边民问题吧,已经快要半年了,我们也想早点接他们回来和家人团聚。”
细节上的纠缠不适合在朝堂上说,也不用相国亲自出马,一天以后,鸿胪寺卿就将商议后的条款呈上了。第二条岁贡没有答应,但第一条赎回边民的代价是二十万两银子和五千匹丝绸,这远远超出一般交还俘虏的正常价格,算是给了西瞻人面子。
为了能让西瞻人接受,掌管外交的鸿胪寺卿又提出给西瞻茶叶、布匹、玉器等一大批物资,当然,不能用岁贡的名义,鸿胪寺卿为了不被国人把卖国的骂名安在他头上可算煞费苦心,在文字上好好做了一场文章,岁贡变成了‘通谊’。
中原人最会做文字游戏,宋朝每年为了给金国进贡财物焦头烂额,大家都快吃不上饭了,还美其名曰:“岁赐!”其实世界上真要有这么慷慨的人,青瞳也愿意接受一点这样的恩赐。鸿胪寺卿和大部分大苑官员一样,认为真的打起来自己一方没有胜利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