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降强忍胸中剧痛,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名字,最后却是一无所获。
众位武僧此刻早已惊呆,他们虽然跟随枯荣大师已有一段时间,但是从未见过此人出手,今日一见,心中震骇如海浪翻滚,久久难以平息——那个一招破了他们罗汉阵的年轻人,在枯荣大师面前,竟然连一招也撑不过。
“一枯一荣,刹那生死,铁佛一掌,金刚难挡。”——国师殿下对座下弟子枯荣的十六字评价,果然不假……
第88章 汝阳铁佛(十二)
莫降单膝跪地,一手支撑着身体,一手捂着胸口,鲜血从他的嘴角流淌而出。
枯荣站立于雪地之中,藏红色的僧衣与周围的雪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寒风吹过,僧衣紧贴在他的身上,露出骨骼的形状,更显的他瘦骨嶙峋。他看似单薄的身躯,立于寒风中,却是一动不动,稳若磐石。
莫降紧盯着这个强劲的对手,艰难的站起身来。
枯荣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看了莫降一眼后说道:“吃贫僧一掌还能站起来的,施主你是第一个。”
莫降却不说话,只是紧闭着嘴唇,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枯荣靠近。
“你未受伤时不是我的对手,如今身受重伤,五脏已经移位,还要挑战贫僧不成?”枯荣冷声问道。
莫降仍旧沉默着,缓慢的迈着步子。
“贫僧来中原之前,闻听神州大地有位武学高手,被人冠以‘狂夫子’的名号,他的‘君子九式’更是被武林中人称赞不已,贫僧身在乌斯藏之时,便已心生向往,想要领教狂夫子的高招……”枯荣淡淡的说出了狂夫子的名字,语气波澜不惊,若是常人,无论是敌是友,提及狂夫子三字的时候,多少都会带些尊敬,可这枯荣的声调,却是平淡无奇,虽然口头上称赞狂夫子是个武学高手,但心中却不以为然。
“你……不配,提及师尊的名号!”莫降终于开口说话,说着他伸手朝那间房屋一指,房屋内女子哭泣之音未绝,似是控诉着这淫僧的罪行。
在莫降看来,哪怕这僧人武功再高,也不配和师尊拿来比较。狂夫子武功高深莫测不假,但更让人佩服的,是他的洒脱不羁,是他的狂傲超然;而这个枯荣和尚,哪怕武功再高,却用来作恶,简直与畜生无异。
对于莫降的指责,枯荣无动于衷,似乎屋内的罪行与他毫无关系,只是淡淡说道:“我还未曾问你,你便自己承认是狂夫子的徒弟了?”枯荣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失望,“你自己学艺不精,挡不住我一掌,岂不是侮辱了尊师的名号?”
莫降冷声道:“先将我打倒,再狂妄也不迟!”
“既然你一心求死,贫僧就成全了你吧!”枯荣说着,双拳一握,顿时僧袍鼓起,威风凛凛的站在当地,口中喝道:“希望你的师尊真的在意他的爱徒,希望我将你杀掉之后,你的师尊会来找我为你报仇……”
与此同时,汝阳县衙之内。
文逸此刻也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整个汝阳县的衙役捕快全部集中到了县衙,将县衙大堂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与喜乐寺内沉默如山的武僧不同的是,这些衙役捕快脸上多有惶惶之色——他们当差以来,见到的都是县衙内的官员如何欺压百姓,却从未见过有人反抗,更不曾想过会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的走进县衙,不由分说就将县尹大人和董县薄打成了重伤。而且,这两个胆大包天的歹人要做的,远远不止将两位大人打伤这么简单……
同样是身陷重围,相较于莫降,文逸这边就要轻松许多。
他现在就坐在长桌后的官椅上,汝阳县县尹被他踩在脚下,而那个董县薄,则是被韩菲儿制住,正捂着血流不止的右眼痛苦的呻吟,至于大堂内的五名衙役,此刻早就躺在了地上,翻着白眼昏死过去了。
大堂外的衙役们,虽然将县衙大堂包围的密不透风,但因为两位大人还在歹人的手中,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任由两位大人痛苦的呻吟着……
“等了这么久,也不见汝阳县的达鲁花赤前来。”文逸失望的摇摇头道,“菲儿,看来咱们两个闹的还不够大啊。”
韩菲儿点点头,手腕灵巧的一翻,一枚寸余长的钢针现于手中,她拎起瘫软在地的董县薄,伸手就向他的喉咙刺去。
“等一等!!”董县薄虽然瞎了一只眼睛,但这并不妨碍他看到危险的逼近,慌忙喊道:“你不能杀我!!”
“哦?”文逸饶有兴致的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说道:“我方才问了你好几个问题,你却是一个也回答不上来,那么请问,我留你一命,又有什么意义?”
“这……”董县薄想给文逸一个笑脸,奈何瞎掉的左眼疼痛难忍,是故只能用一脸的肥肉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至少,我现在是您的人质,可以确保您的安全,有我在您手上,门外那些衙役起码不敢冲进来。”
“人质嘛。”文逸说着,脚轻轻一踩,脚下的县尹很配合的哼了一声,他接着说道:“有这一个就足够了。”
董县薄急忙又道:“大侠您有所不知,县尹大人他虽然比在下官职要高,但若论及与镇守使大人的关系,小人却是更近一些的……”
文逸知道,董县薄口中的“镇守使”,正是“达鲁花赤”一词在汉语中的意思,他点点头接着问道:“你是说,汝阳县镇守使与你的关系很好了?”
董县薄闻言,感觉抓住了一线生机,慌忙不跌的点头道:“当然,当然很好!不瞒您说,我与镇守使大人脾气相投,经常一起喝酒,一起逛妓馆,小人甚至知道镇守使大人最中意青楼的哪位姑娘……”
“好了,好了。”文逸微笑着摆手打断了董县薄的话,紧接着问道:“既然你与镇守使如此熟识,为何你遭此劫难,他却不来救你呢?”
“这……”董县薄眼珠乱转,几乎要从眯成一条缝的眼眶里跳出来,可却想不出合理的说辞,仅仅片刻,冷汗又顺着他脸上的肉褶留下,他咽了一口吐沫,怯生生的偷瞄了韩菲儿一眼,看到这个危险又冰冷的女人没有折磨他的意思,才讷讷道:“大侠您不是看到了么?小人我已派人去找了,想必很快就有结果了……”
“我已等了太久,在你这无用之人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文逸失望的摇摇手道:“这样吧,我数十个数,如果此地的达鲁花赤前来救你,我便饶你一命,如果他不来,我就只好取了你的性命——希望真的如你所言,他拿你当个朋友,听到你被杀的消息,能来的快上一些……”
董县薄闻听此言,立刻愣在了当场,一张胖脸吓的没了血色,惨白若纸,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书生看似和善,心肠却如此狠毒,自己的一番说辞,非但没能救了自己的性命,反而成了催命符……他正惊慌失措间,已听到文逸幽幽喊道:“一……”
文逸等待达鲁花赤的时候,莫降已和枯荣战了数个回合。
每一个回合,都以莫降的失败告终,但每一次被枯荣击飞之后,他都顽强的站了起来,而后慢吞吞的走到枯荣身前,又被他一掌击飞……
此时,枯荣眼神中的不屑,已被震惊所和诧异所取代,他实在想不通,自己足可开山劈石的一掌,为何就取不了这人的性命?这人的意志力究竟强大到什么样的程度,受了如此之重的伤,为何还能站起来?
在枯荣惊诧的目光注视之下,莫降第四次站了起来,他的双腿已经发抖,身体也摇摇晃晃,口中吐出的鲜血浸红了衣襟,可那双如墨的眸子,却是一如既往的坚定,其中没有一丝惧色!
洁白的雪地之上,散布着许多红色斑点,仿若寒冬时节里盛开的红梅——那是莫降的鲜血——鲜血画出的轨迹,便是他坚韧不屈、宁死不降的最好证明!
“施主,你的武艺虽然差劲了些,但心性之坚韧,却是贫僧见所未见。”枯荣早已收起了最早的轻慢,沉声道:“贫僧收回之前说过的话,狂夫子有你这样一个徒弟,足已证明他的伟大。”
莫降并不理会枯荣,只是迈着沉重的步子,艰难的前行。他心中清楚,师尊的确伟大,但狂夫子的伟大,根本无需自己去证明,更不需要这个妖僧来说明!他今日与这妖僧一战,绝不是要证明狂夫子的武学胜过此人,而是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让汝阳县的百姓们明白,他们不是奴隶,不该屈服于这妖僧的淫威之下,他要让百姓们知道,这些看似不可战胜的敌人,一样会恐惧他们的坚韧和顽强!
二人的距离一点点拉近,枯荣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不要再试了,你不是我的对手。”枯荣沉声道:“我之所以留你的性命,只是赞赏你的意志,你若再苦苦相逼,我就会杀了你!”
“你若能杀我,就不会留我活到现在!”莫降一开口,露出沾血的牙齿,更显得他的笑容邪气凛然,“你之所以不杀我,不是因为你的仁慈,而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能力杀我!!”
莫降说着,伸手扯开了自己沾血的衣襟,露出他的胸膛。
心口之处,是一团如火的赤红!
“汉皇之血?!”枯荣的神色,由震惊变成了骇然,他喃喃道:“原来,师尊告诉我的事,不是怪闻奇谈,而是确实存在的事实……”
第89章 汝阳铁佛(十三)
看着莫降胸口的红色印记,枯荣暗自感叹:世界之上,怕是再没有比这团火红更为鲜艳的颜色了。
离开大都城之前,师尊就曾提醒过他,他们身负特殊使命来到中原,除了这个使命,不应再牵涉到其他的事情当中,不应再旁生枝节;另外,枯荣的师尊特意叮嘱,南行办事之际,要特别留意汉皇血脉传人的行踪,最好不要与之发生矛盾……
想到这里,枯荣的眉头皱了起来:现下,他已然与汉皇血脉的传人有了矛盾,而起这矛盾还很深……
枯荣正思索的功夫,莫降已靠近他的身前。
因为之前在想事,所以枯荣有些走思。
而高手之间的对决,生死往往之发生在一瞬之间,哪怕是一瞬间的懈怠,也会直接影响最后的胜负。
莫降多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可谓是历经生死,怎会放过对手露出的这个巨大的破绽。更何况,他本就异常重视这次战斗的结果,一直在寻找着机会。
二人的距离仅剩一尺的时候,莫降陡然加速!
他猛的踏击地面,人便蹿了出去,快若闪电!
枯荣并未在第一时间做出防御,他心中诧异非常:因为之前莫降已受他四掌,口吐鲜血,怎么看都是个身受重伤将死之人,如今偏偏就是这个“将死之人”,竟然爆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莫降这一击,突然而发,威势难挡,哪里像个身受重伤之人使出的招式?
枯荣正惊疑之间,莫降的一掌,重重的拍在了他的胸口!
枯荣枯瘦若骨的身体仍是纹丝未动,但宽大的僧袍却鼓胀而起,尤其是背部,胀起一个大包,几乎要将僧袍撑破!
莫降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因为此时他已唤醒汉皇之血,这一掌拍出,怕是巨石也要拍碎,再加上“勇者之杀——无惧”这一威势猛烈的招式,这一掌更是难当,可是,妖僧枯荣非但硬生生受了这一掌,而且纹丝未动!
“勇者之杀?”枯荣微微点头,淡淡说道:“非常霸道的招式。”
张扬而起的僧袍缓缓落下,鼓动而起的微风,吹散了枯荣脚下的积雪。
“不过,这却奈何不了我。”枯荣的眼中,多了一丝自负,“你可知道贫僧在乌斯藏的称号?”
“铁佛金刚。”枯荣自问自答道:“贫僧早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你这一掌,或许可以碎石裂土,但却奈何不得我。”正说着,枯荣忽然变了表情,眼中杀机毕现,“不过,我倒是很有兴趣,汉皇之血,究竟可以挨我几掌!”说着,他忽然出招,仍是之前使用过的招式——那条枯瘦若骨的右臂,再一次向莫降的胸口拍去!
结果和刚才一样,莫降仍未挡住这一掌——于是,他又口吐鲜血,倒着划了出去,双脚在雪地上留下两道长痕。
莫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发现一个掌印刻在前胸,凹下去将近半寸!
他前胸护心之骨,已被这一掌震碎,只是那一团火红仍在,虽然略显暗淡,但仍未熄灭,正随着他心脏的跳动,缓缓起伏。
莫降刚要迈步前行,却觉得胸前传来一阵剧痛!
这一次的痛楚——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仿若有数把钢箭扎进了他的身体,锐利的箭尖顶着他的内脏,只要他一动,就要忍受万箭穿心之苦……
“不要再动了,你败了。”枯荣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气,“我这一掌,已打断了你的胸骨,你若轻举妄动,断骨很有可能刺进你的内脏,扎穿你的心肺,到那个时候,就是佛祖降临,也救不了你了。”
“我的命是我自己的!根本无需佛祖来救!”因为强忍剧痛,莫降此刻已是双目赤红,其中仿若燃烧着两团火焰,他咬着牙,向前迈进了一步。
一直在周围观战的武僧,都呆呆的注视着雪地中的二人,众武僧的心情,已远非“震惊”二字能够形容,他们只觉得:这交战的二人,都不是人!一个是佛,一个是魔!无论是佛的威严,还是魔的偏执,都让他们这些凡人有下跪膜拜的冲动……
莫降咬着牙前行,每走一步,都要花费极长的时间,每走一步,他都要承受无比的痛苦。他现在的步伐,已不再完美,不再稳健,不再无懈可击,而是有些摇晃,有些虚浮,漏洞百出。可是,并无人因为他露出了巨大破绽上前攻击他,甚至就连之前被莫降打伤的那两个中原和尚,此刻也是止住了惨叫,默默的注视着莫降一步步前行,在他们心中,甚至隐隐升起要为这个曾经伤害他们的敌人加油叫好的冲动……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被莫降的执着感动,这里是喜乐寺,是众多汉民流血流泪的炼狱,是汉民之女受尽凌辱的魔窟,莫降的执着,不会净化这里的罪恶,也不会感化某些人心中的邪恶……
“大胆贱民!事已至此,仍不肯乖乖受死,真是不知好歹!!”一个狂妄而且霸道的男生从屋内传出来,仿若惊天霹雳。
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莫降心中猛然一震!
他犯了个错误,犯了个非常低级却非常严重的错误!
从来就没人告诉过他,屋内原本只有一个男人,也从未有迹象证明,他要面对的强大对手只有一个!他本该有所准备,但却忽略了这一点!只因为,他对自己的听觉太过自信了!踏进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