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问自己一个问题。”不等莫降询问,赵胜便接着说道:“我明明是个谦谦君子,为何一看到你,就变的心浮气躁,就变的像小孩一样,去争那些无所谓的东西呢?所以我就问自己,我是不是在嫉妒你?”
“你不是最瞧不起我这样的人么?怎么会嫉妒我呢?”
“也许,正是因为我痛恨自己,不能像你那样放下一切,洒脱的活着,所以才会如此的厌恶你吧。”
莫降讪讪一笑,并没有对赵胜的话做出回应,只是站起身来道:“我再去找壶酒来吧,只是说话,也太没意思。”
“不用了。”赵胜摇摇头道:“话都说的差不多了,哪怕喝再多酒,我恐怕也说不出什么了。再者说来,你伤势未愈,黄大夫特别嘱托,不让你喝酒。”
闻听赵胜关心自己的建康,莫降心中感到一阵温暖,他笑着说道:“我却还有很多话要问你……”
“如果你是想问黑将的计划,或者想问是谁陷害我,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若是关于前者的问题,我不能说;若是关于后者,我不知道。”赵胜抬起头来,今晚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笑容,“虽然喝了些酒,但我却很清醒,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说。”
莫降死皮赖脸的说道:“我们兄弟二人好不容易把酒言欢一次,总得有点收获吧?”
赵胜笑着说:“也许,你求我一次,我会满足你的愿望。”
莫降闻言,痛快的抱拳施礼道:“求求你,我的兄弟!”
赵胜心中微愕,旋即释然,他微笑着说道:“我一直以为,你若求我一次,我会非常的高兴,可真当这个愿望成真,才发现它索然无味。”
“不问我求你做什么吗?”莫降问。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求我放过洪铁翁,甚至还会求我暗中保护他。”赵胜不假思索回答道:“眼看年关相近,你们不可能在汝阳县停留太久,所以你会担心,一旦你们离开,敌人反扑的话,你们在汝阳县所做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第105章 善后(七)
直到临近日出,沉寂了一夜的汝阳县总算有了些许生机。
当雄鸡报晓,红彤彤的朝阳在鸡鸣声中冉冉升起,黑暗在阳光照耀下来的一瞬间完全退去,汝阳县迎来了它的清晨。
妙手堂门前的台阶上,只剩下了莫降一人,而赵胜则是不知去向。
莫降好像一夜未睡,眼圈有些发黑,可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却依然炯炯有神。
“说了一夜,嗓子都冒烟了。”莫降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说道。
妙手堂的门板喀拉一声打开,文逸首先迈步而出,而张凛则跟在他的身后,至于这家医馆的主人黄大夫,却是不见其人。
文逸走出门外,呼出口中浊气,清新的空气随之被吸入身体,他惬意的笑了笑,望着莫降的背影说道:“唯战兄,这一夜长谈,可有什么收获么?”
“收获嘛,当然是有的。”莫降吃力的站起身来,在寒夜中冻了一宿的身体缓缓舒展,关节之处咔咔作响,“我得到了赵胜的保证,我想我们可以放心离开这里……”
“我们凭什么信任他?是他伤了冯冲。”莫降话未说完,便被张凛硬生生的打断。
“张大侠,我并没有说过要信任赵胜。”莫降知道张凛的脾气,所以也不生气,只是淡然道:“我只是跟他达成了暂时的共识,当然这共识也是彼此妥协的结果。说的明白一些,我做出一些让步,换取他暂时的合作,在我们走后,他会帮我们暗中保护冯冲。你也可以认为,这是一种交易,是一种互相的利用……”
张凛则是道:“我们既然不能信任他,又怎能将冯冲的性命交给他?”
“冯冲受这么重的伤,现在需要的是修养。我们若是强行带他上路,只会害了他的性命。”莫降耐心的解释道:“而我们又不可能长时间留在汝阳,只能找个人代替我们保护他,之所以要选择赵胜,是因为我实在找不到别人了……”
“我可以留下来。”张凛正色说道。
“不,你不行。”莫降摇摇头道:“我不是说您的武功不行,我的意思是,现在的你威名远扬,早已成为朝廷和诸子之盟要除掉的目标,你留在这里,只会给冯冲带来危险。”
“我们不能因为害怕危险,就将兄弟的性命托付给一个不值得信任的人……”
“好了好了!”莫降无奈的甩甩手道:“文跛子,你给他解释清楚,我进去看看冯冲。”说罢,莫降抬脚便进了妙手堂。
莫降低头向妙手堂内屋走去,身后传来文逸低声的解释,这一次张凛却没有出言反驳。莫降无声苦笑,心道真是一物降一物,文跛子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宝,让桀骜不驯的张凛如此的配合……
正胡思乱想之间,已到了内屋门前,莫降伸手挑帘,笑容却凝固在脸上,因为黄大夫那张臭脸,正好挡在他的面前,沾满了他整个视野。
“黄大夫,您这是……”莫降心中微诧,心道这黄大夫明明没有武功,为何能突然出现在这里?自己敏锐的感官,竟然毫无察觉!
“我在这里站了一夜了!就是怕你们这些蠢货又闯进来,打扰我的病人!”黄大夫眼皮微抬,露出布满血丝的双眼。
闻听黄大夫这样说,莫降心中疑惑稍解,只是笑着说道:“黄大夫如此为病人着想,真是医者中的楷模。”
“你休要夸我。”莫降的马屁没能让黄大夫的态度有任何转变,“我收了你们那么多钱,自然就要给你们相应的待遇,若不是看在那片金叶子的份儿上,老夫才懒得管这些闲事。”
莫降也不和他争论,只是笑着道:“黄大夫真是个爽快人,心中所想便是口中所说,比某些心口不一的卑鄙小人好太多了——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进去看看我的朋友?”
“我早就说过了,不行!”任凭莫降花言巧语,黄大夫的立场却异常坚定。
“如果我一定要进去呢?”
“以你的本事,若要硬闯的话,我肯定拦不住你。但是我事先声明,一旦因为你的原因,导致病人的病情出现反复,或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我可不负责……”
“我总得知道我朋友的死活啊!”莫降站在门口有一段时间了,只是能听到冯冲微弱的呼吸声,却看不到他目前的状况。
“他还没死,不过身体虚弱,若是这门帘再多掀一会儿,寒气入侵病人体内的话,就不好说了……”
“好!算你狠!”莫降说着,悻悻的放下了门帘。
门帘之内,传来黄大夫的声音:“几位,以你们的本事,要取我的性命,不过小菜一碟。我黄某人脾气再怪,也不会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我既然收了你们的钱财,自然会尽全力救你们的朋友……”
得到黄大夫的保证后,莫降无奈的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看到文逸和张凛已经停止了交谈——想来,文逸已经对张凛解释清楚了。
“怎么样,没见到吧。”文逸似是早就料到了莫降会铩羽而归,笑着说道:“昨夜,替赵胜解毒之后,他就再没让外人进过内屋。”
“看不到冯冲,我总是觉得心里不踏实。”莫降不无担忧的说道。
文逸压低声音道:“这个黄大夫虽然脾气怪了一些,但医德和医术却是很好的,不然的话,这家开在偏僻之处的医馆,也不会撑这么长时间。我上次经过汝阳县时,也曾听过关于他的传闻,只是这黄大夫身份却有几分神秘,整个汝阳县的人,只知道他姓黄,却不知道他的名字——想来,应该是位隐居的高人……”
莫降闻言,思索片刻说道:“那这样吧,文跛子你跟我去找洪铁翁,张凛留在这里照应。”
“这样不好。”文逸否认了莫降的提议,“我们既然将冯冲交给他医治,就该信任他。黄大夫脾气如此之怪,将张凛留在这里监视他,恐怕会适得其反。”说到这里,文逸压低声音道:“你方才不是说了,已经和赵胜达成了协议,有他在暗中保护,可保冯冲性命无忧。”
莫降只好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黄大夫,我的朋友就拜托您照顾了。”文逸朗声说着,又掏出一片金叶子,随手一丢,金叶子便从门帘之下的缝隙飞进了内屋。
黄大夫将门帘揭开一条缝隙,向外观望,却发现三人早已不见了踪影,他低头捡起金叶子,拿在手中自言自语一般说道:“狂夫子,你的人情,我这次算是还了……”
三人并肩来在洪铁翁的铁匠铺前。
今日的铁匠铺,已和昨日大为不同:门前的积雪已经扫净,露出平整的青石砖地面;铁匠铺门前,竖着一面大旗,上书“鲁班之技,欧冶之兵,墨门之术,帝王之师。”十六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一块方形铁板,立于大旗一旁,其上焊着一个金光灿灿的“铁”字;铁匠铺大门上,一对椒图衔环黄铜铺首擦的铮亮,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好家伙,这装潢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有钱么?”莫降微微长大了嘴巴叹道。
文逸点点头笑道:“不可否认,洪铁翁确实很有钱。”
“还很狂妄呢。”张凛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那面大旗——他争强好胜惯了,看到别人口出狂言,总是难以遏制心中争胜的欲望。
便在此时,人影一闪,韩菲儿飘然落在三人身前,低声道:“昨夜,洪月奴归家之后,曾悄悄外出一次,好像是要寻找什么人,不过她却没有见到对方。今晨日出之前,洪铁翁早起,清扫门前……”
莫降忍不住打断了韩菲儿的话,问道:“他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所有清扫工作?”
“是他一个人。”韩菲儿顿了一顿,继而说道:“但又不是一个‘人’。”
“菲儿,你在说什么胡话?莫不是昨夜着凉,今日发烧?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也可以去找那黄大夫看看,顺便还能照看冯冲。”莫降说着,上前一步,要摸韩菲儿的额头。
韩菲儿灵巧的避开,语气一如既往的淡然:“我没有病,可那个洪铁翁却病的不轻。”
莫降还欲再问,却见文逸笑着说道:“唯战兄,那洪铁翁的确不是凡人,你若心中有疑,进屋一观,便知道了。”说着,文逸迈步上前,抬手扣响了大门的铺首。
门内并未传来应答之声,可大门却自己打开,没发出一点声响。
张凛记得,昨日他跟随文逸前来拜访时,并不是这般景象,当时还是他用蛮力撞断了门闩,众人才得以进入,而今日这大门却自己打开,其中又会藏着什么猫腻……
不等张凛提醒,莫降已迈步进入。
莫降和张凛相视一眼,急忙跟上。
众人还没进屋,只听屋内有人说话:“阿铜,今日早晨你的表现可是不好啊,身法迟钝了不少,可是因为近些日子没人给你膏油的缘故?阿铁,你就更差了,几日不动就生锈了,几乎走不动路;阿钢,这一次又是你表现的最棒,那么快就扫净了积雪,我这就给你擦擦身子……”
第106章 善后(八)
莫降听到屋内传来的话语,心中疑惑更甚:他还记得,那声音的主人,便是昨日主动站出来担任匠人代表的老丈。昨日见那老丈时,见他虽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双目明亮,言辞清晰,绝对是个精明的老者;而今日再听他的话语,怎么就跟个患了失心疯的病人一样了呢?
忽而又想起文逸方才说过的话,莫降进屋一观的愿望更为强烈,在好奇心的趋势之下,他三步并作两步,超过了文逸,直接推开了屋门。
莫降大致扫了一眼,发现这屋内的陈设,与一般的铁匠铺并无区别:一座砖砌的熔炉、几块或高或矮的铁毡、数柄大小不一的铁锤,墙壁之上,挂满了武器或农具的半成品,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铸铁物件;房屋正中,那须发皆白的老丈背身站立,在他的身边,是三个造型奇特的怪胎……
老丈慢慢转过身来,精明的目光一扫,便认出了来者的身份,他微笑着点点头,径直向莫降这边走来。
莫降只以为这老者要跟自己打招呼,刚抬起手,却发现对方竟然绕过了他,似是没有看到他这个大活人一般。
莫降一脸尴尬的放下手来,却听背后有热情的声音传来:“文先生,我可是等你好久了。”
“洪老丈,昨日碍于旁人在场,没敢和老丈相认,还请老丈不要见怪啊。”莫降回头,正看到文逸和洪铁翁热情的交谈。
“来来来。”洪铁翁拉着文逸的手,笑着说道:“我这里还存着些信阳毛尖,今日既然文先生来了,也就不再藏着了。”
“洪老丈客气了。”文逸笑着回应,却是任由洪铁翁拖着他的手。
洪铁翁拉着文逸,到屋内一角的茶桌旁做好,而后转身进了内院,只留下莫降等人愣在屋内面面相觑。
“文跛子,这洪铁翁,莫不是个疯子吧?”莫降咧着嘴问道。
文逸摇摇头道:“凡是有本事的人,脾气多少都会有些怪异,唯战兄还请静观其变就好。”
张凛认真的观察过屋内的摆设之后说道:“希望他真有本事修好我的枪,不是徒有虚名才好。”
文逸并没有替洪铁翁说好话,只是微笑不语。
不消片刻,洪铁翁乐呵呵的返回,手中多了一个锦盒。
“大家都坐,都坐啊。文先生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你们可不要客气。”洪铁翁一边招呼着众人,一边清洗着茶桌上的茶具——昨日,文逸曾用过这套茶具,所以并不是很脏,可洪铁翁清洗起来,仍是一丝不苟,他动作轻柔而流畅,真似行云流水一般,莫降等人在旁看了,很难想象那双灵巧的双手,属于一个整日挥动铁锤的铁匠……
认认真真将茶具清洁干净之后,洪铁翁又转身出去,再回来时,手中已多了一个琉璃罐,罐中之水仍存大半,随着洪铁翁的走动在罐中微微晃动,显得异常透亮而晶莹。
“我在院子里打了好几口井,有一口打到近十丈之深,才找到如此纯净的水源。”洪铁翁不无得意的说道。
文逸笑着点头道:“吾观这水晶莹剔透,毫无杂质,用来冲泡这信阳毛尖,是再合适不过了。”
“哈哈!”洪铁翁大笑一声道:“文先生此言,甚合我意,当时打出这等水源之后,我高兴的手舞足蹈,可小女却说我孩童心思,不务正业,真是……唉……”
莫降闻言,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洪铁翁顽童一般的心性。
洪铁翁将那琉璃罐直接放在了炉火之上,调好了火苗大小,转身来到茶桌旁做好,笑着说道:“据小女所说,文先生昨日曾来过这里?”
“正是。”文逸点点头道:“也正是从令女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