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在隔壁观瞧的媚生驹,不解的问道,她曾无数次看过欧阳逐鹿驯服野兽,但却从未见过他驯兽失败,从未见过他的驯兽之法失效。
“欧阳逐鹿的手法虽然高超,但人的本领再高,也无法挑战大自然的铁血法则。”傲崖鹰淡淡说道:“对于狼群来说,服从狼王,服从狼群的法则,是它们能在残酷竞争中生存下来的最重要原因。在这个法则之下,狼王必须要对狼群中所有的生命负责,它必须让伤害狼群中任何一分子的敌人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它无法推卸的责任,亦是它不可违背的自然铁律!一旦违背了这个法则,那么狼群的败亡,也就不远了。”
“可是,这里并没有狼群,狼群已经被我们消灭了!这里只有四匹苍狼。”媚生驹似乎发现了傲崖鹰言语中的漏洞。
“哪怕只有两匹狼,也是一个狼群,也会有一个狼王,也会有这条规则!这规则融在苍狼的血液之中,永远不会消失——你是毁灭了狼群不假,但你也付出了一个百人队的代价,这也是那三匹从狼仍旧尊头狼为主的根本原因。如今,张凛当着头狼的面咬死了它的属下,那么,头狼就必须要为它报仇!这是兽性,亦是野兽的生存法则。”
“不,肯定不是这样的!”媚生驹仍是不肯承认,她摇着头辩解道:“就在方才,欧阳逐鹿分明已经驯服了苍狼,你方才也该看到了,四匹苍狼是多么的顺从!”
“有谁能证明,它们的顺从,不过只是狡诈的伪装呢?也许,它们只是想活下来,所以才不想做无谓的争斗;也许,它们只是想吞食张凛的血肉,才会假装服从欧阳逐鹿的命令。”傲崖鹰亦是摇着头说道:“可是,它们却发现,那些被绑起来的猎物,根本不是待宰的羔羊,而是如它们一样,是嗜血而狡诈的猎手,于是,它们也就撕破了伪装,再一次回归自然的法则,顺应这铁血法则,一较高下,以证明自己才是这个规则之下的王者!”
媚生驹转过身来,不以为然道:“这些只不过是你的猜想罢了——想那欧阳逐鹿曾经驯服的野兽,个个都是无比的乖顺,从未再伤过人,我将它们献给陛下,陛下异常满意,有的时候,还会骑在那些野兽的背上,命宫廷画师画下陛下当时的雄姿……”
“所以才说,人类有的时候,比野兽还要愚蠢!”傲崖鹰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媚生驹的话,“那些野兽之所以会伪装,只是因为他们只有伪装,才能得到充足的食物和安逸的生活!它们只是将陛下当成个冤大头,一次次的戏耍陛下!陛下在骑着猛兽哈哈大笑的同时,那些猛兽的心中,又何尝不是在嘲笑人类的愚蠢?!”
“你是说,它们的顺从模样,都是装出来的?都是演戏在给我们看?”媚生驹有些哭笑不得。
傲崖鹰并未直接回答是或者不是,而是说道:“被囚于铁笼之中,供人观赏品评的猛兽,它们在人前或许很乖顺,但是在人后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好寻找,你只要躲起来,暗中看一次狮虎山中猛兽的决斗,就知道了……”
说完这些话,傲崖鹰便要转身离开。
“你要去哪里?”媚生驹问。
“我要走了,继续我的狩猎。”傲崖鹰头也不回说道:“铁牢之内的胜负已定,再没有看下去的必要了。”
“我说过,我还有后招,我不会失败的!”媚生驹跺着脚,焦急的说道,她似乎很想请傲崖鹰留下来,见证她将击败莫降等人的荣耀时刻。
可是,傲崖鹰并未停下脚步,而是淡淡说道:“我早就说了,你的计策不会成功,因为从一开始,你就犯下了巨大的错误!”
“什么错误?”媚生驹不解的问。
傲崖鹰没有停下来,只是在离开铁牢的时候,扭头瞥了神态恭敬的王维道一眼,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到底是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胜负未分的情况下,就彻底激起了天选之子心中的愤怒?要知道,那可是连千仞鹰都深深忌惮的汉皇之血啊……”
望着傲崖鹰消失在铁牢之外的身影,媚生驹跺着脚嗔道:“即便人家胜不了莫降,你也用不着走啊!你我联手,何愁莫降不死呢?”
王维道讷讷道:“九大人,我听我家主人说,三大人他性格高傲,向来都是独来独往,从不与别人合作……”
“你闭嘴!”媚生驹没好气的斥道:“若是这一次不能成事,我就拿你是问!还有,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想听到‘我家主人’四个字!对你来说,我才是你的主人……”
媚生驹正说着,忽听喀拉一声怪响,她循声望去,只看到原本固定在铜柱之上的铜匣,不知为何摔落在地,精密的零件散了一地,那些微缩的小铜人,摔的到处都是……
她急忙转身,透过观察孔向铁牢之内望过去,却发现张凛和狼王之争早已分出了胜负,张凛依然趴在地上,狼王的尸体,就躺在他身侧不远处,脖子之上,是一个骇目的伤口,汩汩鲜血,从狼王的咽喉中喷涌而出;而那两头从狼,此时也已倒在了地上,不过它们却是倒在欧阳逐鹿的身体旁边,儿臂般粗细的铁链,绕过了它们的脖子——显然,它们两个,是被欧阳逐鹿勒死的……
媚生驹心中又恨又惊,恨的是,自己太过专注于同傲崖鹰的辩论,以至于忘记了留意铁牢之内的情况;惊的是,铁牢内的形势变化竟如此之快,只短短一刻功夫,四匹苍狼竟已全部毙命!更让媚生驹不解的是,那欧阳逐鹿为何突然勒死了两匹从狼……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她媚生驹还有后手!
媚生驹再一次伸出纤纤玉臂,在身前铁壁上轻轻一点。
铁牢再一次震动起来,另一面墙壁缓缓提起,铁壁之后,却是阳光灿烂——一头白额猛虎,正在耀眼的阳光中眯着眼睛打盹。
忽然,猛虎睁开了眼睛,琥珀色的瞳孔慢慢缩小,它用力的吸了一口气,而后猛然跳了起来!
铁牢之内,狼血的味道,让它疯狂!
可是,与此同时,媚生驹也忽然跳了起来——当然,她并非也是嗅到了狼血的味道,而是眼前那一幕,让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莫降竟然也站了起来!!!
第135章 困兽(十)
莫降颤颤巍巍的站起来,鲜血浸透了他的棉衣,顺着皇蚕丝勒出的纹路缓缓流下,噼噼啪啪砸在铁制的地面之上,摔的粉碎。
如今时间正值寒冬,而铁牢之内则更为寒冷,鲜血冒出的热气围绕着莫降,让满身浴血的他,看上去如个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魔一般可怖。
有一缕热气,飘进了猛虎的鼻中。
按道理来说,鲜血的味道,本该让这只饥饿了很久的猛兽为之疯狂,但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那头猛虎闻到莫降鲜血的味道之后,整个身体都为之一震,紧接着它低声吼叫一句,叫声中既有不甘,也有恐惧,它焦躁不安的踱着步子,原地转了两圈,最后竟然再次卧了下去,眯着眼睛又打起盹来。
见此一幕,欧阳逐鹿忍不住惊呼道:“这,这怎么可能?”他之前从未见过这般景象,也从未想过兽中的王者,竟然也会发出如此惊恐的叫声,在无人胁迫的情况下,百兽之王竟然自愿放弃了近在咫尺的食物,更何况,这还是一只饿了半月的辽北猛虎!
“你这娃娃,究竟是什么来路?!”欧阳逐鹿大声问道。
莫降并未理他,只是站在那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屏住呼吸,双拳紧握,将身体绷的直直的,咬着牙继续力量。
随着莫降的用力,皇蚕丝勒的更深了,众人几乎能听到锐利坚韧的皇蚕丝切割皮肉的诡异声响,但是慢慢的,那诡异的声响渐渐停止,取而代之的,是皇蚕丝被拉伸到极致的怪响,咔咔吱吱不绝于耳。
那声音,是皇蚕丝临绷断前的呻吟!
“开!”莫降暴喝一声!
“嘣!”皇蚕丝织就的大网应声而裂,散落一地。
欧阳逐鹿看的清清楚楚,皇蚕丝的断面处,闪耀着金属的光芒——他知道,那是掺杂在皇蚕丝中的金属细线,他更知道,这种大网,就连猛虎和黑熊都是难以挣断——那些刚被抓来的猛兽,就是被缚在这种大网中投进铁牢的,等那些猛兽饿的没了力气之后,才会有专人拿着长长的铁杆,将大网挑开,而后,才轮到他来驯服。欧阳逐鹿见过太多次大网将猛兽的身体割的惨不忍睹,他见过太多的猛兽放弃了挣扎,屈服于这坚韧无比的大网,但是他却从未见过,有任何一只猛兽,能将这大网挣断……
难以描述的惊骇,让欧阳逐鹿张大了嘴巴,他像审视个怪物一般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久久不能言语。
慢慢的,欧阳逐鹿好像理解了,那头猛虎不战而降的原因——这个看似瘦弱的年轻人,绝非是它的食物,亦不是它可以战胜的对象,猛兽最敏锐的直觉告诉它,这个年轻人太过危险……
沉默良久之后,欧阳逐鹿才战战兢兢问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莫降仍是没有回答,而是迈起步子,缓缓向韩菲儿走了过去。
他每走一步,就要在地面上印下一个血的脚印,二人之间这段短短的距离,可谓是莫降用鲜血丈量出来的。
走到韩菲儿身边之后,莫降慢慢的弯下腰去,伸出血染的胳膊,轻轻将韩菲儿翻过身来,揽在怀里,他伸手将韩菲儿的刘海轻轻拨开,动作无比温柔。
韩菲儿漆黑的长发被拨开的刹那,阴暗的铁牢之内,因为她那娇美的脸庞,陡然多了一分美丽。
“柳弯淡眉墨描轻,杏剪漆瞳秋惊鸿,瑶鼻樱口缀玉卵,蔷薇亦能压倾城。”莫降柔声念道——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韩菲儿面容时,从文逸那里剽窃来的一首歪诗,今日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再见韩菲儿的容貌,他仍是觉得,用这首诗来形容韩菲儿的娇美容颜,是再合适不过了。
“菲儿,你醒一醒。”莫降轻轻摇着韩菲儿柔软的身体,他的动作既温柔又小心,好似生怕把怀中佳人的魂魄摇散了。
可是,韩菲儿仍然阖着双眼,没有任何回应。
“菲儿,算我求求你了,醒醒好不好。”莫降柔声说着,将韩菲儿那双被踩破的双手握在手心,二人的鲜血混在一起,分外妖艳,他心疼的说道:“菲儿,只要你肯醒过来,我可以对天发誓……”
“莫降,你好烦啊。”韩菲儿轻笑着回应道,“我只是被踩伤了手,又不是什么致命伤,怎么会醒不过来呢?”
莫降尴尬的笑笑,口中说道:“我知道,可我若是不说这些肉麻又白痴的对白,还真不知道你打算装死到什么时候?”
“是啊,确实很肉麻。”韩菲儿闭着眼睛点点头,“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很好听。”
“我这里还有更好听……”莫降话到一半,忽然察觉到韩菲儿的眼睛仍有些不大对劲,当他看到有两颗晶莹的泪珠,从韩菲儿的眼角滑落,急忙问道:“菲儿,你的眼睛……”
“只是有些痛,应该不会瞎。”韩菲儿淡淡的回应。
“呸呸呸,说什么胡话,怎么会瞎呢?你一双眼睛那么好看,就是上苍也不忍让它们失去光明的。”莫降急忙打断了韩菲儿的话。
韩菲儿知道,莫降是在安慰自己,她也知道,方才牢顶突然打开,一道强光照入的刹那,她的眼睛受到的伤害最深,因为当时她正全神贯注的盯着墙壁,正在一一确定莫降对她讲的铁壁之上那些小孔的位置,只等着一有机会,便要抢在敌人出手之前,向小孔内发射暗器——可是,莫降失算了,敌人首先使用的“暗器”,竟是阳光!阳光,恐怕是这世间最难防备的暗器了,因为它的速度无限快,可以在一瞬间洒遍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照耀世间的一切……于是,韩菲儿的双眼无可避免的被灼伤了,至于伤到什么程度,韩菲儿自己也不知道。
对于一个使用暗器的人来说,一双能明察秋毫的眼睛,无疑是最重要的工具,眼下,韩菲儿这个暗器行家的眼睛流泪不止,但是她却并不太在意,因为对于此时此刻的她来说,正沉浸在某种难以名状的甜蜜之中,听着莫降的话,就好像饮下了一坛陈年美酒,那种微醉的熏然,会让人暂时忘记疼痛——其实,她心里并不知道,莫降突然说这些让人心醉的话语是什么意思,因为她所受到的伤害,还远不能达到让莫降吐露出心声的程度。
此时,却听到莫降继续说道:“菲儿,其实呢,即使你瞎了也是不要紧的,因为你若瞎了,我可以当你的眼睛,反正我有四目四耳,分一双给你也没事,你的手若是残了,我便做你的义肢,替你发射暗器……”
韩菲儿也不回答,只是轻轻笑着。
此时,莫降身上流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韩菲儿的衣衫,二人抱在一起,像是一对血人。
慢慢的,莫降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然微不可闻了……
“莫降?!”韩菲儿终于觉察到莫降的异常所在,因为她感觉到了,莫降的一双手,已是越来越凉!
“哐当!”铁牢之门忽然被人撞开,方才来过的那几个身穿铠甲的大汉,再一次破门而入。
六人分成两列站好后,又有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那个女人,轻纱幔裙,身姿摇曳,脸上带一面白色面具,她迈出的每一步似乎都经过了精心的计算,让她那婀娜的身段显露无疑,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暗含魅意,摄人心魄——若不是唐沁就晕倒在铁牢的一角,众人定会以为是她用了分身之术。
跟在那女人身后的,就是王维道——这一次,他的态度要谦逊很多,只是低着头,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再不似之前那般不可一世。
“莫降,我不得不承认,你很强大,骨头也很硬。但是,哪怕是再强悍的身体,要挣破皇蚕丝的束缚,也是要付出代价的!”那女人冷冷说道。
她慢步轻摇,缓缓上前,口中说道:“在这铁牢之内,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皇蚕丝的坚韧和锐利了,莫降将其挣开的时候,已被它伤了血脉,所以才会流血不止。我想呢,如果再不医治的话,他很快就要失血过多而亡了!”
韩菲儿闻言,娇躯一震,她忽然明白了,莫降说那些肉麻对白的真正原因——那不是因为自己重伤不治,而是因为莫降深知他受伤之重,将方才当成了最后告白的机会……
“不,不会这样的!!”韩菲儿闭着眼睛摇着头,晶莹的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洒落,她紧紧的握着莫降的双手,却阻止不了那双手越变越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