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安闻言,刚欲叩头感谢,却听莫降话锋一转道:“不过,人做错了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样吧,为了弥补你的过失,我在建康的这段时日,你就在我身边侍候着吧。”
王安闻言,一时愣在了当场,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还不快谢谢师父?!”王维翼厉声喝道。
看着跪倒在地的王安,莫降满意的笑了笑,对王维翼说道:“好了,此事到此就先告一段落——那个谁,你先下去吧。记住,随时准备好听候我的调遣。”
王安如闻大赦般逃了下去,望着他的背影,莫降问道:“徒儿啊,那个什么毕四的叛乱,现在如何了?今日我在建康城中,见到一派承平景象,很难想象就在前几日,城内曾爆发了叛乱。”
“唉。”王维翼叹口气道:“建康城中的百姓就是这个性格了,你拿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他们也不见的慌乱——毕四被驱出建康城后,人们照常饮酒作乐,照常醉生梦死,没有吸取到一点教训。”
“王公子,您方才讲,毕四被驱逐出城……如此说来,他还没有伏诛?”文逸问道。
“伏诛?”王维翼脸上苦涩更甚,“说出来真是汗颜,当日毕四叛乱之时,建康城中披甲之士人数过万,却被毕四带着百十来人打的抱头逃窜,若不是那个人即使出现,这建康城,此时恐怕早就易主了!”
文逸闻言,身体微微一颤,手中所拿的茶杯,也因此发出了细微的声响,他沉声问道:“数万兵士,竟然被百人的队伍打败?这大乾朝的军队,竟已腐败堕落到这种程度了?”说话的时候,文逸不禁联想起他们一路之上与朝廷军队交手的细节,如果说毕四能带领一帮百姓战胜数万朝廷军队的话,他们那点战绩,真是算不得什么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朝廷军队战斗力太低,师父,您也知道,建康城中街巷曲折幽深,杂乱无章,军队规模越大,其战斗力越是无法施展,倒是那毕四带着百十来人,穿梭在小巷里弄之中,东边放火,西边抢【劫】,官军疲于奔命,却很难抓到他们——再加上,那毕四武艺高强,有万夫不当之勇……”
莫降抬抬手,打断了王维翼的叙述——其实,他对于叛乱的过程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将毕四打败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于是,他开口问道:“你方才说,是那个人将毕四击败,那个人又是谁呢?”
“我也没见到那人,不过听军营里曾目睹那人与毕四之战的同僚说,那人的身边,跟着一直海东青……”
闻听“海东青”三个字,莫降和文逸的身体不由得一紧——傲崖鹰竟然先于他们到了建康城?!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要来建康?究竟是谁透露的行踪?难道说,是常大牛那一队人?如果真是他们,张凛就有危险了,可是,如今张凛在哪里呢……
“师父,您怎么了?”王维翼见莫降脸色巨变,关心的问道。
莫降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紧接着问道:“徒儿,你说的那个人,他是什么时候到了建康城?”
“三日之前。”王维翼据实回答。
“三日之前,三日之前……”莫降口中沉吟着,心中却在盘算——足足三日的时间,足够傲崖鹰部署好一切了,如此说来,他必须要抓紧时间行事了,最好能在和傲崖爆发冲突之前,离开这里——想到这里,莫降开口道:“我要见你的父亲,现在!”
本来,王维翼已经派人去请父亲了,可见莫降脸色不善,点头应道:“我这就去叫!”
“唯战兄,你到建康来,究竟所为何事?”傲崖鹰人就在建康城的消息,让文逸再无闲情雅致去细品杯中香茗,他问话的时候,用的是诸子之盟的暗语,倒不怕被身边的婢女和家丁听了去。
莫降同样用暗语回答道:“我来建康,只是想请王老先生帮忙做件事情。早在大都之时,我就得到情报,说师尊离开了戍边之地,到南方加入了叛军的队伍,可是他人具体在哪里,却没有个准确的消息,而王老先生在南疆势力很大,人脉又广,如果有他来帮忙寻找师父的下落,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
文逸沉吟片刻道:“你找狂夫子出来,是为了对付黑将么?”
莫降点点头道:“是啊,如今年关将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不出一个月,我们就能到达位于崖山的诸子之盟总坛——我只担心以咱们的实力,很难与黑将正面抗衡,可如果有师尊帮忙,情况会大不一样。”
文逸闻言,亦是点了点头——他们去诸子之盟总坛,无异于去闯龙潭虎穴,在那里,还不知有什么阴谋诡计在等待着他们,如果狂夫子适时出现,表明立场支持莫降,绝对是雪中送炭……
文逸正沉思的功夫,忽听客厅之外有脚步声传来,他循声望去,却看到王维翼陪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那人虽到中年,但俊秀不减,三缕长髯,更让此人显得儒雅俊朗,他头戴锦丝唐巾,身着锦袍,足蹬漆皮长靴,仅看做工,便知无一物是凡品——又加上此人身形挺拔,走起路来稳健如山,更让人心中赞叹。文逸暗想,此人仪表堂堂,年轻之时,不知引得多少深闺女儿芳心暗许……
“莫贤弟,许久不见,许久不见啊!”还未进门,那人便拱手打起了招呼,他的声音周正洪亮,只给人一种感觉,无论他说的是什么,都不会惹人厌烦。文逸知道,在豪门大族,族中子弟在年幼之时,便有专人教他们如何发声说话,无论是腔调还是发声的方法,都有着严格的规定……
莫降急忙起身回礼道:“王兄姗姗来迟,真是不应该——你是不知道,仅仅几个月不见,您家的下人,就给了我个下马威啊。”
文逸并不清楚莫降为何三番五次提及那个小家丁,但他却明白,自己和这中年男人不甚熟识,若是贸然开口,只会失了礼数,所以也就沉默着站在一边。
“愚兄管教不严,倒让贤弟笑话了。”中年男人面带微笑,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莫降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他提及此事,只是给对方一个提醒,至于为何要提醒,莫降知道,凭对方的聪明,定然能想通其中的关节……待那人走进客厅后,莫降指着文逸介绍:“这位,便是文逸,文逸才,是我最好的兄弟。”
“文先生大名,如雷贯耳,王某仰慕已久啊。”中年男人再次施礼道。
莫降微笑着指着那中年男人道:“这位,就是建康王家现任家主,王肃,王坦之。”
第152章 建康王家(五)
见礼过后,主宾分别落座。
王肃从未开口,但他从容儒雅的气质,却让人心生好感,与他相对,很容易有一种错觉,那就是觉得,无论双方接下来要谈什么,他也不会让你失望而归。
“若是知道莫贤弟要来,我定然会出城相迎。”王肃微笑着说道。
“王兄客气了。”莫降谦虚的应道,“半年前,托克托来此时,王兄都未出城相迎,我又何德何能,得王兄如此厚看呢?”
“不不不,愚兄所说之话,绝非虚言。”王肃摇头道:“要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大江南北,都在传诵莫贤弟的英雄壮举,今日的莫贤弟,再也不是托克托身边的那个跟班阿丑了——自莫贤弟向天下表明天选之子的身份以来,不知有多少豪杰,或明或暗的关注着莫贤弟,当然,愚兄也不例外。”王肃既然这样说,便意味着他已经知道了莫降是朝廷通缉的要犯,能将莫降一路行来所犯之事用如此淡然的语气说出来,便足见此人的坦然和心胸。
“是么?我已经如此出名了么?”莫降笑着问。
“那是当然。”王肃点头道:“据愚兄得到的消息,莫贤弟这颗人头,已足以从朝廷那里换来一个县侯的爵位,以及一县的封地了。”
莫降嘴角一咧,坏笑着问:“王兄,你这样说,不会是想把我送给朝廷邀功吧?”
“莫贤弟,你还是如往常那般爱开玩笑。”王肃轻轻摇头说道:“莫贤弟千里迢迢,闯过无数艰难险阻,才来到愚兄这里,证明莫贤弟拿愚兄当做可信任之人,愚兄若是做出出卖挚友换取朝廷官爵的无耻之事,怎对得起贤弟的信任?怎配得上贤弟叫我一声‘王兄’?”虽然早就知道莫降是在开玩笑,但王肃还是用至情至理的言辞给出了解释,足见他的谨慎。
“当然了,区区一个县侯,王兄当然不会放在眼里。”莫降闻言,无奈的笑道:“你呀,还是像往常那般啰嗦,我只跟你开个玩笑,你却要像个苍蝇般嗡嗡半天——怪不得我那徒儿不服你的管教,非要叫我来教呢。”说完这话,莫降对站在王肃身边的王维翼挤了下眼睛,而王维翼也是挑眉回应——二人一副极有默契的模样,想必莫降教导王维翼时,没少和王维翼狼狈为奸,糊弄王肃。
面对指责,王肃并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一笑了之。
这时,婢女替众人换了新的茶水,而后恭立一旁,目视前方,好似端茶续水是她们唯一的工作,其他的事情,无论是莫降那颗项上人头价值几何,还是主客谈论的内容,都与她们无关。
“莫贤弟,这次你来到王府,究竟所为何事呢?”王肃忽然问道。
莫降嘿嘿一笑道:“等了许久,总算等到王兄这个问题了!唉,跟你这个人谈话,就是有这点不好,谈话的主动权,始终都被你握在手里,你若是不提,我倒是不好意思先说出自己的来意了。”
王肃无视了莫降的啰嗦,只是接着说道:“贤弟但有难处,尽可讲明,只要愚兄帮得,定然竭尽全力。”
文逸闻言,心道这王肃真是八面玲珑,话虽说的漂亮,但他却知道,承诺这东西,在乱世之中,最为无用,更多的时候,乱世许下的承诺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以后违背……
文逸正思量间,却听莫降说道:“既然王兄如此爽快,那么小弟我也就开门见山——我这次来找王兄,只为……两件,不,三件事。”
若是寻常人等,面对莫降这种坐地起价谈条件的说话方式,早就皱起了眉头,可王肃的脸色却丝毫不便,脸色给人如沐春风之感的微笑,非但未有任何消散,反而越来越浓,他淡淡的说出了四个字:“贤弟请讲。”
“这第一件事嘛。”莫降伸出一个手指说道:“便是想请王兄帮我寻找师尊的下落。”
“可以。”王肃并未问原因,痛快的点头答应了莫降的第一个请求,他淡淡说道:“狂夫子与愚兄,也算是曾有过一面之缘,愚兄对狂夫子的气度和才情,神往已久。不瞒贤弟说,自从狂夫子从戍边苦寒之地离开之后,愚兄便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可狂夫子神人行事,行踪飘渺如仙,这半年来,愚兄却是一无所获——不过,既然答应了贤弟,愚兄定然会加派人手,无论如何,也要查到狂夫子的仙踪。”
在文逸看来,莫降只是从王肃那里得到了一个毫无意义的承诺,王肃说了这么多话,却是和没说一样——也许,这就是谈话的艺术,明明毫无内容废话连篇,可偏偏却让人深信不疑……
可莫降却好似很满意王肃的答复,于是再伸出一根手指,提出了第二个请求:“王兄,想必你也知道,朝廷为了将我抓获,已经动用了十三羽翼,小弟我被追的苦不堪言,实在是疲于应对,所以就想请王兄帮忙,让小弟我顺利离开建康。”
王肃闻言,面色稍显凝重,他点头说道:“想那傲崖鹰到了建康,也是为贤弟而来了?”
既然王肃也这样说了,那么傲崖鹰已到建康的消息,便不容置疑了,是故,莫降脸上也敛去了笑意,开口说道:“王兄猜的不错,自从离开汝阳之后,傲崖鹰就一直跟着小弟,只是小弟离开汝阳时,身上有伤,不便与他交手,所以用了些手腕,将他暂时摆脱,不曾想傲崖竟然早我一步到了建康——他既然早就知道我会来建康,想必早就有所准备,小弟要闯过这一关,恐怕是极为不易。”
“莫贤弟,需要愚兄做些什么,尽管说吧。”
“王兄,小弟我或许不是傲崖的对手,但我却不怕与其交战,而且,我也知道,只有正面的交锋,才能阻止傲崖的继续追踪。”莫降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只是,小弟我却不想连累我身边的弟兄和朋友,也不想牵连到王兄,毕竟王兄背负着建康王家整个家族的命运。”
“我想,我明白贤弟的意思了——贤弟你是想请愚兄帮你消除后顾之忧。”王肃轻捋长髯,沉声说道:“贤弟你可以放心,你与傲崖交手之时,我会照顾好你的朋友,绝不让他们受到任何威胁。甚至,愚兄可以保证,无论是直接出面斡旋,还是动用其他手腕,愚兄绝不会让贤弟命丧于此。”
文逸听的清楚,王肃只是保证“不让莫降命丧于此”,但却没有进一步的表态,这是不是可以说,王肃其实并不想为了莫降彻底和朝廷撕破脸面呢……
“好!王兄有如此的担当,证明小弟没有看错人!”莫降却击掌而赞,他感激的说道:“有王兄这个保证,小弟就可以放心与那烦人的傲崖战个痛快了!”
莫降说话的时候,文逸一直在给莫降打着眼色,可莫降却像是没看到一般,毫不犹豫的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他还未开口,便听王肃说道:“莫贤弟,这第三件事,愚兄也猜到了。”
“噢?”莫降闻言,饶有兴致道:“说来听听。”
“给莫贤弟制造麻烦的,恐怕不止有朝廷吧。”王肃优雅的端起桌上的茶盏,品一口茶水说道:“那个黑将,想必也是不想莫贤带着一支忠诚的队伍,到达诸子之盟总坛的!”
这个消息,就足够文逸震惊了——要知道,黑将和莫降的矛盾,只能算是诸子之盟的内部矛盾,是应该严格保密的内幕,那么,这个王肃又是如何知晓的?
王肃好似看破了文逸的疑虑,他轻轻放下茶盏,淡淡笑道:“文先生不必惊疑,因为诸子之盟中,也有王家子弟,其中有几人还担负要职,莫贤弟和黑将相争的消息,对王某来说,其实算不上什么秘密的。”
“王兄,你就不要卖关子了。”莫降笑着催促道:“小弟知道你手眼通天,这世上恐怕没有什么事能避过你王家的眼线——不过小弟更想听的是,你对小弟所求第三件事的推测,你说了这么多,却还是没有说到点子上啊!”
“贤弟不要心急,且听愚兄详细说明。”王肃轻捋长髯道:“根据愚兄得到的消息,贤弟的敌人,恐怕还不止朝廷和黑将,因为贤弟身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