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弟不要心急,且听愚兄详细说明。”王肃轻捋长髯道:“根据愚兄得到的消息,贤弟的敌人,恐怕还不止朝廷和黑将,因为贤弟身体中流淌的汉皇之血,因为贤弟天选之子的敏感身份,有些势力,是不容许贤弟在乱世中趁势而起的——而在那几方势力之中,又以光明神教最为忌惮贤弟在这个乱世中的作为!”
莫降闻言,眉头微皱,他本想说柳铁心的事,却不曾想王肃将事情扯到了光明神教的身上。可他却没有出言点破,因为他也觉得,那柳铁心不可能是在单独行事,他的身后,一定有某一方势力的影子,如果王肃手中掌握了柳铁心和光明神教勾结的证据,那也便解答莫降心中的一点疑惑。
“说到光明神教,愚兄想问贤弟一个问题。”
“请讲。”莫降伸手示意。
“不知贤弟和你那师叔,关系如何呢?”王肃笑着问。
“明礼子?”莫降沉吟师叔名号的时候,心中不由得一震,文逸曾给他看过的那张买卖契约上的三个字又浮现脑中——“李子明!明礼子!李、子、明……”
第153章 建康王家(六)
莫降的表情变化全部被王肃看在眼里,而且他也听到了莫降将两个名字翻来覆去沉吟的声响,不过,在莫降思考的整个过程中,他只是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片刻之后,莫降沉声问道:“王兄,你的意思是,失踪已久的明礼子,已经去了光明神教?这一次柳铁心来对付我,是受了明礼子的指示?”
王肃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稍显即逝的诡异,他笑着摆手道:“这些都是贤弟的猜测,可不是愚兄的意思。”
“吓?”莫降剑眉微皱,不解的问道:“王兄,此言何意啊?”
“唉。”王肃轻轻摇头道:“在外人看来,我建康王家家大业大,权势通天,在黄金族人统治的神州,能以汉人宗族的身份屹立不倒,实在是可称异数——但外人观我王家,多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他们很难理解王家人肩膀上担负的压力,也很难理解作为王家现任家主的我,那种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恐惧。在这个世上,如果说还有人是愚兄畏惧的话,那便是贤弟的师叔——明礼子了。”
“明礼子,他很可怕么?”莫降迎着王肃的目光望过去,沉声说道:“据我所知,似托克托这种英雄人物,王兄都不曾有过忌惮,那个失踪多年的明礼子,又有什么可怕?”
“贤弟虽然是明礼子的师侄,但你对他的了解,恐怕还没有我这个外人了解的透彻。”面对莫降灼灼的目光,王肃并未躲闪,“当今天下,乱世将至,群雄敛翼,蓄势待发,黄金一族的统治,早已被堆放在干燥的柴薪之上,如今天下等待的,只是将那柴薪点燃的一点火星!等乱世烽火点燃,这些乱世英雄所燃起的火焰,势必将照亮整个神州!”说着,王肃话锋一转道:“这些群雄燃起的光芒,或许会盖过天空中的芒星,但是,群雄的光芒再亮,却绝无可能亮过空中的日月!而在愚兄看来,贤弟的师叔,便是高悬空中的明月!”
“王兄,这样说就有些夸张了吧?”莫降笑着问。
“不,贤弟。”王肃仍是摇着头,语气却愈发凝重,“贤弟意识不到那个人的可怕,不是因为贤弟目光短浅,而是因为贤弟手中情报太过缺乏——贤弟不会知道,那个人凭三言两语,就决定了诸子之盟领导者的人选;贤弟也不会知道,隐忍不发的群雄之中,至少有一半人都对那个人示以忠心;贤弟更不会知道,一向自由洒脱不问世事的狂夫子,也因为他的师弟,不得不再如江湖;贤弟恐怕还不知道,即便不用现身,那个人已将光明神教彻底掌控在手中,超过千万的信徒,唯他一人马首是瞻……”
毫无疑问,王肃是在形容明礼子的可怕——或许在王肃看来,明礼子真的很可怕,可怕到他不敢直呼明礼子的名号,说起那些秘辛之时,只敢用“那个人”来代替。
听完这些,莫降已有些哑然失笑,因为他从未意识到明礼子的可怕,今天谈论到光明神教,莫降首先想到的是,当时还在相府之时,光明教廷交给刘芒的那个愚蠢无比的任务——所以,他一直都以为,所谓的光明神教,不过是靠江湖术士那一套为信徒洗脑,而后在教徒信众的以讹传讹中被无限神话的神棍组织,一旦将它使用的骗术揭露,将真实的光明神教展示在世人面前,那么世人就会发现,所谓的光明神教,不过是一帮江湖骗子组合成的帮派罢了。
莫降很想问王肃,他是不是也成为了光明神教的信徒,被那些江湖骗子洗脑了——可他没有问,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背负着整个建康王氏家族的王肃,不可能犯下如此愚蠢错误——那么,王肃所言,就是真的了?
这时,只听王肃接着说道:“贤弟,愚兄在这里要提醒你一句,在以后的日子里,你可能会和你的师叔有利益冲突,但在贤弟有绝对的把握战胜他之前,千万不要将你们的矛盾公开,必要的时候,贤弟甚至要放下自尊,和他虚与委蛇。如果贤弟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时机下与明礼子开战,恐怕就连你的师尊也是救不了你……”
“有这么可怕么?”莫降冷笑着问。
“贤弟,无论你信或不信,但你既然肯叫我一声‘王兄’,将我视作兄长,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王肃正色道:“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存在的话,那么你的师叔,便是最接近神的存在。贤弟莫以为是愚兄懦弱,只是你的师尊狂夫子曾跟我说过,如果愚兄想保全整个王家,宁可与全天下为敌,也不要与他的师弟争利……”
“如此说来,王兄曾和明礼子有过利益冲突了?”二人交谈这么久,莫降第一次打断了王肃的话。
听到莫降的问题,王肃的反应竟然是一手遮面,连连摇头:“不堪回首,不忍回首,不敢回首啊……”
王肃的反应,让文逸也大感惊奇,如此沉稳儒雅的一个人,竟然也会因为一个名字、一段往事这样失态?真是不可思议。
沉默片刻后,莫降沉声问道:“如此说来,这第三件事,王兄是无法帮忙了?”和王肃这般人物说话,不但要听他的言论,还要听明白他的弦外之音,他说了这么多难处,甚至不惜展露失态的一面,所要表达的意思,无非就是他忌惮站在柳铁心背后的明礼子,所以,同样作为聪明人的莫降,直接将话挑明,这样也算是给王肃一个台阶下。
“非是愚兄不愿,而是愚兄不能啊。”王肃汗颜道:“还望贤弟莫怪,贤弟莫怪。”
“君子不强人所难嘛。”莫降豁达的一笑,开口说道:“我那师叔一向以天下第一君子自居,作为他的师侄,即便我们走的并不亲近,但师叔的优点,我还是该继承的嘛!”
“贤弟如此豁达,愚兄更觉得惭愧了。”王肃沉吟片刻后说道:“这样吧,即便愚兄不能帮助贤弟对付柳铁心,但愚兄可以保证,在建康的这段时间内,贤弟可自由出入王府,若是有什么应付不了的难题,只管躲进王府就好——虽然愚兄不愿与那个人为敌,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建康乃王家势力范围,想那个人也会给愚兄几分薄面,不会让那柳铁心入府抓人的。”
“既然如此,多谢王兄了。”莫降笑着拱拱手,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笑容里,隐隐带着一丝不满。
就连站在王肃身边的王维翼,也是心有不忿,他听的出来,莫降和家父这一番长谈,表面上是得到了几句承诺,但实际上却是什么东西也没得到——而且,那空洞无用的承诺,对处境如此艰难的莫降,又能起到什么帮助?作为莫降的徒弟,王维翼很是不满,不满父亲如此敷衍他的师父。是故,王维翼虽然不曾说话,但眉头却紧锁不展,在眉间凝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双拳也是紧紧握着,似是想要将什么东西捏碎一般。
便在此时,王肃抬头看了看厅外的天色,笑着说道:“贤弟,愚兄看今日时间已晚,实在是不方便招待贤弟——等到明天,愚兄亲自设宴,招待贤弟和你的朋友,贤弟看来如何?”
“但凭王兄安排。”莫降客气的点头答应,他也明白,王肃说出这样的话,也就意味着为今天的谈话划上了句读符号。
果然,王肃见莫降答应,缓缓站起身来道:“愚兄早已命下人为贤弟准备好了客房,既然时间已是不早,还就请贤弟和文先生前去歇息吧。”
莫降还未答应,却听王维翼说道:“父亲,师父好不容易来一趟,也住不了太久,所以,孩儿想陪师父几天……”
莫降闻言,向王维翼投去感激的目光,他知道,王维翼这样说,实际上是要留在他的身边帮助他,以王维翼在建康城中的人脉和地位,对于莫降行事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帮助。可是,站在莫降身边,也就意味着要和柳铁心、要和傲崖鹰为敌,以王肃的谨慎,王维翼的请求,恐怕不会被应允。
果然,王维翼话未说完,便听王肃斩钉截铁般说道:“我儿,你是知道的,前几日,建康城内刚刚爆发一场叛乱,而我儿又在建康军中担任校尉之职,可谓是责任重大,这个时候,怎能为了一己私事,请假离营休息呢?更何况,莫贤弟年纪尚轻,以后定有机会再来王家,到时候我儿再与莫贤弟相聚游玩也是不迟……”
王维翼像看个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尽是不解,良久之后,他才干巴巴说道:“孩儿,孩儿知道该怎样做了!”说罢,也不和莫降话别,转身拂袖而去,每一步都踩的地板咔咔直响。
“唉,维翼他娘早死,都让愚兄给惯坏了,贤弟千万不要见怪。”王肃歉然道。
“不,他做的很好,我感觉的到。”望着王维翼的背影,莫降幽幽说道……
第154章 建康王家(七)
在几名家丁的带领下,莫降和文逸并肩而行,穿梭与王府之内曲折的回廊之间。
若不用脚步亲自丈量,便很难体会到建康王家府邸占地之广,众人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眼前却仍是曲折的廊道,可长廊两侧的景致,却是繁复多变,花园、假山、怪石、木桥、池塘应有尽有,让人目不暇接。
月色下的王府夜景虽然惹人留恋,但文逸和莫降却无心观赏,他们低声交谈着,只是用余光扫着家丁手中的灯笼,注意力都在彼此的身上。
走在最前面的王安便是举着灯笼的引路人,他虽然很想听清楚身后那两个人在说些什么,但无奈对方刻意压低了声音,他所能听到的,也不过是晦涩难懂的只言片语——其实,这也怪不得王安,因为莫降和文逸所使用的语言,乃是诸子之盟成员间使用的暗语。
“唯战兄,那个王肃所说的话,你信几成?”文逸沉声问道。
莫降沉吟片刻后回答道:“全部。”
“他明显是在敷衍你……”
“不,不是的。”莫降摇摇头道:“半年之前,我第一次见到王肃时,他冒着得罪托克托的危险,让王维翼拜我为师——之后,他又在很多事上给了我很多帮助。而且,当时他并不知道我体内流淌着汉皇之血,甚至不知道我是狂夫子唯一的弟子。后来说起这件事,他说之所以对我另眼相看,只因为我是个人才。他说,在黄金族人治下的神州,汉族人备受打压,致使汉族人才凋零,王家身为硕果仅存的汉家豪族,自该保护能看到的一切汉族人才,帮助他们渡过这一黑暗时期,也只有这样,才对得起炎黄子孙这四个字。”
文逸则摇摇头说道:“或许,他早就知道你的身份,当时故意不说明白,只是觉得你奇货可居——要知道,所有的世家大族,都爱做这种投资。在世家大族眼里,无论何时,家族的延续都是第一使命,是他们为了家族的延续,可谓是不择手段——据我猜测,那个名义上被逐出家族的王维道,实际上是建康王家为安排的退路。”
“是的,世家大族能撑过乱世,长盛不衰,这就要求他们的领导者识时务、够圆滑、有眼光、有魄力。但是,无论再圆滑、再是故的人,他身上一定会有一种东西不会改变,那就是对家族的忠诚和责任。以王肃的眼光,他不可能看不到黄金帝国大厦将倾,绝不会将家族的安危,寄托在王维道这个叛徒身上。”莫降开口分析道:“退一万步讲,就算当初王肃接近我别有用心,那又如何?乱世将至,谁不像找个稳妥的靠山?更何况是担负着整个家族命运重担的王肃?他要利用我,在我身上投资,这都无可厚非,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他绝不会害我,因为害我对他绝无半点好处。”
文逸闻言,提醒道:“唯战兄,你说他不会害你,可他对你所说的承诺,却毫无用处。有的时候,袖手旁观,便是最残忍的加害。”
“是的,我承认王肃给出的承诺不够分量,但我却并不怀疑他的诚意,或许,这些承诺,已是他能提供的最大帮助——要知道,被烦事缠身的人,可不止我们啊。”莫降说着,目光落在前面引路的王安身上。
王安似乎察觉到背后有人看他,回过头来,正好遇到莫降那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他干笑两声说道:“两位贵客,客房马上就到,马上就到了。”
莫降轻轻点头,幽幽说道:“或许,我们能从这小门丁身上,得到些什么,这么不起眼的一个小家伙,或许就是我们撕破重重迷雾的关键……”
王安被莫降看的心中发毛,下意识加快了脚步,手中的灯笼晃动起来。
在那盏晕黄的灯笼的带领下,他们总算从曲折的回廊中绕了出来,来到了一个庭院之内——这是个雅致的小院,青砖墙,琉璃瓦,庭院正中,还有一座怪石,虽然只是招待客人的小院,但这个院落的环境,就连莫降之前居住的相府也是无法比拟。
“这里,就是给两位贵客准备好的客房了。”王安指着庭院西面早已熄灯的那间房屋说道:“与二位一起来的那两位女眷,就住在靠西边的那间客房之内,而二位的客房,则是在北面,与两位女眷的房间相连。”
说着,王安迈步上前,推开了庭院北面那间客房的屋门,领着莫降和文逸进入,另外几位家仆,则是留在了门外。
屋内燃着油灯,也不知王府用的是什么灯油,却是看不到一缕青烟,可灯光却极为明亮,将这个布置豪华的客房的角角落落,都照的分外清楚:两张胡床,分列房间左右,床上所铺被褥,皆是闪亮绸缎被面;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