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知道些什么?”莫降反问。
文逸笑一笑说道:“你若不知内情,怎么会轻易同意我的看法?唯战兄你是个重感情的人,更何况王公子是你的徒弟,又是被你打伤,所以你一定不会拿他的性命冒险——而你这样无条件的支持我,那你一定知道,王公子会没事。”
“嘿嘿,果然还是瞒不过你,乖徒儿,给咱们的文先生一个惊喜,哈哈。”莫降的笑声从铜管里传出来,带上了几分诡异,不过这诡异的笑声,却让病榻上的王维翼,缓缓正开了双眼!
方才还奄奄一息的王维翼,就这样毫无预兆的醒来了!
“这是……”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文逸都有些吃惊。
“这是师徒默契,心有灵犀。”莫降得意的说。
“文先生,其实,这一切……咳咳。”王维翼虽然醒了,但声音却有些虚弱,“这一切,都是师父的计划……”
“罢了,还是让我来说。”毕竟,甲板之下空间有限,若是让王维翼来说,万一隔墙有耳,稍有不慎,莫降的计划就会全部曝光,而莫降耳聪目明,由他注意着周围的情况,再将计划讲出来,是最合适不过,“虽然这一个月来,我都将自己关在船舱里,但船上发生的一切,却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眼睛?你的船舱又没有窗户,你又用什么观察?”文逸不解的问。
“全靠这根铜管。”莫降得意的说:“这根铜管,非但可以传声,若是在我这一端接上一个细管,就能偷听别人说话,若是在一端拧上钻头,便能钻洞,若是将两个透明的宝石镜片放进去,便能偷窥,甚至能将极远处的景观,也看的清清楚楚,若是再放进两个单面反光的宝石镜片,便能在我这一端,看清甲板上的一切——你说神奇不神奇?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感谢洪铁翁……”
饶是文逸见多识广,听到如此神奇之事,心中也是感叹不已,只道如有机会,一定要将洪铁翁拉拢过来——说到洪铁翁,也不知在汝阳疗伤的冯冲恢复的如何,自己留给他的那封信,他仔细看了没有?有没有按照上面的指示去做……
文逸正想着,便听莫降接着说道:“其实,我一开始并没有想要监视他人,但被关在这巴掌大的船舱里,一个人也太过无聊,于是我就开始研究从洪铁翁那里得到的那一箱子奇形怪状的物事。我琢磨出了很多有趣的物事,就拿那个可以躲在船舱里观察甲板情况的东西,就让我爱不释手,我给它起名叫‘潜窥镜’——有一天夜里,我用自己组合出的‘潜窥镜’欣赏夜景,无意间却看到蜜儿姑娘一个人在船尾鬼鬼祟祟,我仔细观察,才发现她是在放信鸽……”
“有了这个线索,我便开始注意对她的观察——最终我发现,信鸽是从南面飞来,而且有一次,我通过观察蜜儿在读信的时候嘴唇的动作,确认她是在默念‘黑将’二字——确认蜜儿和黑将有所关联之后,我对她的一举一动更加注意,也更为小心,有几次,她都差点发现我在用潜窥镜偷窥她。”莫降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不过,一来我打出的观察孔都十分隐蔽,二来这世上恐怕还没有‘潜窥镜’这种东西,所以她才没有发现我……”
这时候张凛插言道:“如此说来,那一日我和菲儿在通道内听到的你船舱内传出来的怪声,便是你在打洞时发出的声音?”
“不,那不是钻洞的声音。”莫降否认道:“我一般在深夜里大家熟睡之后,亦或者在风浪大、杂音大的时候才会钻洞——那一天你和菲儿听到的声音,是我在制作洞孔塞子,洞打的多了,连我自己都有种被偷窥的感觉,所以我就像做些塞子,把那些孔洞堵住,等使用的时候,再把塞子顶掉。你和菲儿看到我船舱内的一道道的抓痕,有些确实是我练习‘铁手’之时留下的,而有一些则是因为我就地取了木料,做成了木塞,所以舱壁才变的坑坑洼洼……”
“唯战兄的观察方法,确实新颖无比,若不是你主动讲明,恐怕无人能想到,再加上唯战兄你一直躲起来,而且还不断减餐,大家都以为你身受重伤,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所以并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如此种种,环环相扣,唯战兄真是好心机。”文逸说着,忽然话锋一转道:“可是,唯战兄一人乐在其中,却苦了我们这些蒙在鼓里的人,尤其是菲儿,因为不知唯战兄的伤势恢复的如何,我屡次见她一人躲起来,暗自垂泪……”
“唉——!”莫降也是叹息一声说道:“其实,我也知道瞒着你们不对,可如果我跟你们有所接触的话,别人也就不会相信我难以痊愈,这样的话,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势必会对我有所提防,我也就不能再肆无忌惮的偷窥……啊不,监视别人了。其实,我也曾想趁菲儿洗澡……咳咳,睡觉的时候跟她说两句话,但是又怕她被从墙角阴暗处钻出来的管子吓到,所以只好保持沉默……”
既然船上的人,对“重伤难愈”的莫降不曾有过什么防备,更不会想到他一直在暗中窥视众人,自然也不会对他有什么提防——那么,莫降也肯定看到了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文逸并不是个龌龊的人,他也不会细问莫降一个月的“监视”,都看到了些什么,他最关心的,还是莫降的计划,于是轻咳一声问道:“唯战兄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呢?”
“因为维翼的船舱跟我的船舱距离较近,所以我观察这个船舱的时间比较长。有一天夜里,我发现蜜儿趁杏儿睡觉的时候,偷偷往熬药的砂锅里添加一种紫黑色的粉末——后来,我终于等到机会,偷了些药渣,我吃下药渣后,便感觉到一阵眩晕,而且脸色发青,印堂发紫……”
文逸急忙问:“如此说来,王公子中毒的迹象,不是假装的?”
王维翼点头答道:“是的,我确实中了毒——不过这应该是一种慢性毒药,要积累到一定程度才会发作,而师父曾偷偷告诉我,让我每次吃药的时候,都洒一些,再偷偷吐一些,这才一直坚持到现在。”
“我也怕维翼一直吃下去,会出现什么意外,再加上我又知道了蜜儿下毒的用意,所以就让他在今日装病。”莫降接过话头道。
“她的真正用意是什么?”张凛问。
“是黑将。”莫降回答道:“黑将不想我得到王家的支持,所以才命蜜儿对维翼下毒。”
“黑将为了削弱我们的实力,不惜与王家为敌?”文逸问。
莫降则道:“他并不是要除掉维翼,而是要先害他,再救他,以他的性命做要挟,逼迫王家向他效忠……”
第198章 崖山(十四)
莫降即将到达崖山,这件事非但会让莫降紧张万分,同意会让黑将感到很大的压力——莫降早已公开他“天选之子”的身份,如果他以这样的身份到达诸子之盟总坛,那么黑将要将他放到什么样的位置?盟中之人对他又会是怎样一种态度?黑将苦心经营多年,会不会替莫降做了嫁衣?天选之子的突然出现,会不会破坏黑将的布局?
所有的问题,都容不得有半点差池——因为在黑将看来,如果在这次与莫降的对决中败下阵来,那么他所失去的,不仅仅是些许威信,不仅仅是对诸子之盟的绝对控制——如果他败在莫降之手,那么也就意味着,他将失去整个天下!
所以,莫降距离崖山越近,黑将便越是谨慎——他不想再与莫降正面交锋,只是计划剑走偏锋,从侧面削弱莫降不断膨胀的实力——首先要砍掉的,便是刚刚投靠不久,而且对莫降帮助巨大的,也就是被建康王家放在莫降身边,拥有“质子”和“联络人”双重身份的王维翼,如果能斩断王维翼这个将莫降和王家联系到一起的纽带,并且利用王维翼特殊的身份,让王家转而效忠自己,那么非但削弱了莫降的实力,而且壮大了自己的实力,此消彼长的作用之下,崖山未到,莫降的实力就已经受了重创。
可是黑将万万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莫降竟然撞破了他的阴谋,让黑将的一番努力和布置,都化成了泡影——这恐怕就是赵胜曾经感叹过的,莫降所拥有的“无与伦比”的运气。如果黑将得知莫降识破他的阴谋所用的手段不过是在好奇心驱使下的意外收获,估计也会感叹“上苍对天选之子的眷顾”……
可是,莫降却不觉得自己是走了狗屎运——他现在的苦衷,一路来他的付出,他的努力,也只有他自己知晓。
不知因为什么,自建康重伤之后,他就无法再唤醒沉睡的汉皇之血了,可是崖山日益临近,莫降也知道在崖山还有一场关键的对决在等待着自己。是故,在到达崖山之前,他必须用尽各种手段,让自己变的足够强大——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如此的在意那支队伍可信任的程度,他才会将自己关起来,专心研究自己从洪铁翁那里得到的一切。既然武艺有所退步,那就只好用工具来弥补。
莫降相信,只要努力,总会有收获,当自己的付出和努力暂时没有收获时,千万不要放弃,也不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无用之功,因为上苍是公平的,会垂青每一个付出努力、为梦想留下汗水的有心人,她会在你想不到的时候,给你意外的惊喜和宝藏——莫降认为,用“潜窥镜”撞破了黑将的阴谋,便是上苍赐予他的宝藏。
而现在,他就要好好利用这个“宝藏”。
“我们将计就计,便让维翼装作奄奄一息,将‘生命垂危’的他,抬到黑将面前。”莫降的声音继续从铜管中传出来,“我相信,只要我们演的足够逼真,黑将一定会上当,在我们面前暴露他更多的真实想法。”
“示敌以弱,是个不错的办法。”文逸先是点头,旋即又摇头道:“可是,如此简单的障眼法,或许能瞒过蜜儿和船医,但却不一定能骗过黑将——如果这障眼法被他识破,我们所做的伪装,也就失去了意义。”
“你们放心,我既然有办法让维翼骗过蜜儿,就一样有办法骗过黑将!”
“唯战兄,你如此的自信,相比是还有什么计划没对我讲吧?”文逸笑着问。
铜管里传来莫降神秘的声音:“有些话,现在还不能说啊。”
文逸还想再问,却看到那根铜管已经缩了回去——这时候,文逸才注意到,在铜管之中,有两条细线,当铜管缩回,莫降抽动两根细线,系在细线上的木塞便恰巧堵在了洞孔之上,若不是仔细观察,在光线有些昏暗的舱内,很难发现这里已经被莫降钻通。
莫降的手法如此熟练,足见这一个月中,类似的事,他做过很多次。
可是,莫降刚把那洞孔堵上,文逸却将它抠开了,作为替代品,文逸找来一张宣纸,团个纸团,堵住了洞孔。
“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文逸解释道:“如果这个在众目睽睽之下钻出的洞孔就这样消失了,那么势必会引起蜜儿的怀疑,如果她又发现了其他的洞孔,那么唯战兄窃听窥视的手段,就有暴露的危险了。”
虽然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但却足以看出文逸的谨慎。
张凛也不得不感叹:以莫降的急智和奇思妙想,再加上文逸的心思缜密,那黑将若是想在这两人手上占到便宜,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想到黑将,张凛不由得看了王维翼一眼。
王维翼虽然是在装病,但他的脸色确实很难看,呼吸也极为沉重,虽然他所中之毒,不足以要了他的性命,但从他的病容就不难看出,他现在一定在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这个黑将,手段真是卑劣。”张凛忍不住轻轻摇头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全然没有一个盟主该有的磊落气度。”
“自古以来,能问鼎神州者,有哪个不是杀伐果决,城府极深的枭雄?”文逸淡淡说道:“张兄,你要慢慢习惯,逐鹿于天下和混迹于江湖,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照你所说,自古以来,我神州历朝的开国圣主,都是些道貌岸然的卑鄙之徒了?”张凛问。
“虽然我很想说不是,但我却不能欺骗你。”文逸苦笑着点点头道:“古谚有之,窃玉者诛,窃国者侯,窃天下者君——能在众目睽睽下将整个天下窃为己有的人,不一定是无耻之徒,但也一定不会是个真正的谦谦君子……”
张凛沉吟片刻后问道:“那么,你们呢?你们之后会变得同那些窃取天下之人变的一样么?”
文逸沉吟片刻后道:“正因为不想让神州的权柄永远掌握在阴谋家的手中,正因为不想让神州历史再一次陷入怪圈,不想她再一次被伪善的大恶之人篡改,不想我神州大地再一次沦陷在异族的铁蹄之下,不想我神州黎民再一次成为某些人的奴隶,我和唯战兄才会踏上这条充满艰险的道路。”说着,文逸的面容变得肃穆起来,“文某无法保证,文某的心会永远如今日这般纯粹,但文某可以说,至少现在,文某依然保持着赤子般的心灵。”
张凛深深的看了文逸一眼说道:“等文先生兑现诺言之后,张某会离开,张某此生都不会立于庙堂——所以说,文先生是否会变,其实跟张某的关系不大……”
文逸摇摇头,异常庄重的说道:“不,这一切跟张兄的关系很大。文某相信,我们抵达崖山之后,群雄征战的大幕将会拉开,张兄一定能在其中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如果我们的梦想能够实现,张兄便是与我等并肩作战的追梦人。文某相信,张兄也不希望自己的梦想被玷污——如果有朝一日,文某纯粹如赤子的心灵被权力玷污,如果文某沦为权柄和个人私利的奴隶,文某希望,张兄能取走文某的性命,结束文某的一生。”
张凛定定的看着文逸,眼神极为复杂。
文逸这一番话,就连病榻之上的王维翼,也艰难的扭过头来——王维翼初听到文逸所讲之话时,只当这是个书生的癫狂之言,只当那一番说辞这是个完美主义者虚妄的呓语——夺取天下,不为扬名青史,亦不为被万世传颂,只为了心中那遥不可及的梦想——这话实在是有些疯狂,有些荒诞。
可是,当文逸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张凛之后,王维翼的灵魂被深深的震撼了——他终于知道,在这个世上,真的有人是为了虚无缥缈的梦想而活,真的有人会为了那没有实质的东西付出一切,乃至于生命和灵魂……
张凛盯着文逸看了很久,曾经凌厉的眼神几次变化,甚至出现了些许感动和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