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文逸插言道:“唯战兄,你可不要被这家伙方外之人的容貌给骗了——他可是黑将的两大智囊之一,虽然平时一向低调,不露锋芒,但黑将却受他的影响极深,他的行事作风,倒是很符合他的别号——‘遁叟’。”
“‘遁叟’?”莫降将那道人的别号重复一遍,忽而眼睛一亮道:“您老就是宋景廉?!就是老鬼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个‘玄真道友’?”
那道人先是点了点头,继而眯着眼睛问道:“敢问,贤侄口中的‘老鬼’,可是狂夫子么?”——他既然称呼莫降为“贤侄”,也就是承认了和狂夫子的关系,当然,也不排除,他用如此亲近的称谓,是为了减少莫降心中的敌意。
“咳咳。”莫降这才注意到自己一不留神喊出了师父的外号,他略带尴尬的回应道:“可不就是我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几年前把我这个徒弟一个人丢在大都城中,然后就再也不闻不问,任由我自生自灭——若不是看到您,我都要忘记了我还有那么一个不负责任的师父……”
宋景廉却摇摇头道:“其实,贤侄要见狂夫子也是不难的。”
莫降眼睛又是一亮,急忙问道:“师父他也在崖山?”
“非也非也,狂夫子他不在崖山。”宋景廉摇摇头道:“不过,他跟我们常有书信往来,如今在红巾军中,狂夫子是第一军师……”
“红巾军”的名号,莫降自然是听过的,当初,最早站出来揭竿而起,反抗黄金一族暴政的军队,头上都裹着红巾,这也是他们称号的由来——后来,再有人起事,也多是效仿这些前辈,头上亦是裹着红巾,慢慢的,“红巾贼”成了朝廷对各地叛军的统一称谓——所以,虽然宋景廉说狂夫子就在红巾军中,但莫降却不知道,他老人家到底在哪一支红巾军中……
只听宋景廉接着说道:“如果贤侄有什么话要对狂夫子说,贫道倒是可以看在与狂夫子私交甚好的份上,替贤侄传一封书信……”
“多谢道长好意,这事还是等等吧!”莫降抬抬手否决了宋景廉的建议,如今身陷牢笼,而且还是在黑将的地盘上,这个宋景廉又是黑将最信任的智囊,他即便想向外传递什么消息,也不想通过此人之手。
“哎呀,贫道忘记了。”宋景廉忽然道:“黑将命我来此,是要看看王公子的病情,顺便问问贤侄,果真不需要我们的帮助么?”
“您认为我会寻求你们的帮助么?”莫降反问道。
宋景廉看了王维翼一眼后才缓缓说道:“本来呢,我们都料定王公子是受了贤侄的指使,故意装病欺骗黑将,但现在看来,他好像真的病的不轻——不知可否允许贫道替王公子把脉呢?”
莫降点了点头,韩菲儿便将王维翼的手臂拿到了铁笼外面,递到了宋景廉手里。
宋景廉眯着眼,仔仔细细替王维翼把过脉后说道:“现在看来,我们倒是错怪了贤侄——王公子确实伤的很重。”
“不止是外伤,他还中了毒。”韩菲儿冷冷说道。
宋景廉当然知道王维翼为何中毒,他甚至知道蜜儿暗中下了多少次毒,知道王维翼中毒的程度——可是,他现在却不想讨论中毒这件事,他只是抬头说道:“依贫道看,王公子的性命危在旦夕,若是得不到及时救治,恐怕会死在此地——关于这一点,贤侄是否认同呢?”
“如今,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我还有其他的选择么?”莫降摇摇头叹息道。
“贤侄当然有其他的选择。”宋景廉的话大有深意:“只不过,贤侄若是选择错了,事情恐怕会发展到对双方都极为不利的地步——不但诸子之盟会与建康王氏交恶,就连贤侄你,恐怕也会永远失去王家的支持。”
文逸插言道:“按照你的说法,如果王公子不幸死在这里,对你我双方都极为不利——可如果我们将他交到你们手里,恐怕获利的一方,就成了你们吧?我们非但不会得到任何好处,还会白白送给你们一个人质,到时候你们若是以王公子做要挟,逼迫建康王家支持你们,那么我们不就成了这场交易中唯一受损失的一方?”
“这世间的交易就是这样了,总是要有人赚,有人赔的。”宋景廉笑道:“当然,交易的最基本原则是平等自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如果文先生不同意,贫道也不会强求——只是那样的话,王公子虽然不是为逸才所杀,但却会因为逸才而死……”
“你们若是不下毒,不就没这回事了?”文逸冷笑着问道。
“我们若是不下毒,事情怎么会朝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呢?”宋景廉直言不讳的反问。
“为了让情况对你们有利,你们就可以这样无耻么?”文逸又问。
“若是有利可图,无耻一些又何妨?”宋景廉很是无耻的回应。
文逸看着宋景廉手中那本残卷问道:“有人曾说,宋景廉‘自少至老,未尝一日去书卷,于学无所不通’,可在文某看来,你这老道却是书读的越多,人就越无耻,由此可见,书中精华,你是一点也不曾汲取,尽是学了些糟粕……”
宋景廉微笑着回应道:“逸才,你还不是一样?整日捧着本破书看个不停,读了这么多年,却是写不出一片锦绣文章来,所做诗作,也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打油诗——你不好好做学问,却学了一肚子阴谋诡计,也难怪黑将会说,你这人,便是这世间学问最深的流氓……”
“臭老道,若论无耻,我和唯战加在一起也不是你的对手。”文逸被宋景廉说的无话可说,只好怏怏道:“这一次,算你无耻。”
宋景廉毫不在意文逸的指桑骂槐,面不改色问道:“既然贫道赢了,那么贫道是不是可以将王公子带走了?
莫降犹豫片刻后,终于甩甩手道:“带走吧!”
宋景廉闻言,将那本残卷别在腰间,轻轻击掌——掌音未落,便有四个身着黑甲的大汉走了进来。
与此同时,机关转动的响声再次响起,宋景廉面前的铁闸,缓缓升起。
那四个黑甲大汉径直走进铁笼内,将王维翼抬了起来——而后利落的转身离开,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看莫降一眼,好似对莫降没有任何防备。
他们如此自信,当然是有理由的——崇政殿内机关重重,在暗处还有人手持火铳弓弩,瞄准着莫降等人,他们若是稍有异动,立刻就会被打成筛子……
铁闸再次落下后,宋景廉也转身离开,转身的同时,他又将腰间的残卷拿了出来,一边走一边看,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崇政殿外……
宋景廉走后,唐沁忽然说道:“文逸,当年在崖山之时,你跟黑左象之间的矛盾就很深,这么多年不见了,为何一见面还是要吵个不停?”
文逸并没有直接回答唐沁,只是望着崇政殿的大门幽幽说道:“这家伙,当年用无耻的手段,骗走了我的半卷‘天书残卷’……”
莫降却不知道,文逸和宋景廉还有这一番过节,于是开口问道:“就是他手上拿的那本书?”
文逸点点头道:“不错,他今日拿着书来,分明就是在揭我的伤疤,向我示威——总有一天,我要将那半本书再夺回来!”
莫降闻言,点点头道:“也许,你很快就能如愿以偿了……”
一个时辰之后,宋景廉去而复返——这一次再出现时,他手上已经没有了那本残卷,他急步走到铁笼之前,盯着莫降的眼睛问道:“莫降,你究竟对王维翼做过什么?”这一次,他不再称呼莫降为“贤侄”,可见莫降一定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做过什么?”莫降摆出一副很无辜的表情说道:“他被我打伤,又被你们下毒,生命垂危,我能做的,只能是好好照顾他了。”
莫降这一番说辞,宋景廉如何肯相信,可他又不想跟莫降纠缠,于是直接开口问道:“你究竟给他吃了什么东西?”
“在船上,我一直躲在船舱中疗伤,几乎从未见过我这徒儿,又能给他吃什么东西?”莫降狡黠的笑道,“倒是那个蜜儿,一直在照顾王公子,他吃了什么,蜜儿姑娘恐怕最清楚不过了。”
宋景廉强压住心中怒火道:“莫降,你若是再兜圈子——那王维翼就真要死了!”
“那你们可要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通知给建康王家。”莫降极为“认真”的说。
“你真的不在乎你徒弟的性命?”宋景廉又问。
“我当然在乎!可是如今人在你们手里,我被囚禁在牢笼之中,又能有什么办法……”
第208章 大戏(三)
闻听此言,宋景廉的脸立刻冷了下来,他眯着眼睛盯着莫降说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想要从这牢笼中脱身……”
莫降立刻打断道:“这您可说错了,我要出去,是为了救我的徒弟——方才您也说过,如果我那命途多舛的徒儿死在这里,对你我双方都很不利,所以,我要出去,实在是为双方的利益着想。”
“你若是不偷偷对他下毒,事情早就解决了。”宋景廉冷声说道。
“您又说错了。”莫降摇摇头道:“首先,我没有对我那徒儿下毒;其次,如果不是你们毒害我那可怜的徒儿,根本就不会有这回事,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活蹦乱跳了……”
“够了!”宋景廉皱着眉打断了莫降的话,莫降左一句“命途多舛”,右一句“可怜”,好似他十分的委屈可怜,可宋景廉却明白,事情发展成这样,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如果不是莫降对王维翼动了手脚,那么他们准备的解药,怎么会无效?吃了解药的王维翼,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恶化了……
当然,解药的事,宋景廉不会对莫降等人提及,因为如果他们手里有解药,那也就是承认了,的确是他们命人对王维翼下的毒——虽然蜜儿对王维翼偷偷下毒的事已经无可辩驳,但只要他们不亲口承认,在他们的地盘上,任谁也不能将投毒凶手的帽子扣在他们头上……
“怎么样?黑左象,您考虑清楚了么?是不是要将我放出去呢?”莫降笑着问。
看着莫降嬉皮笑脸的模样,宋景廉心中便是一阵无名火起,按理来说,他远比莫降年长,人生经历也远比莫降丰富,城府比莫降更深,可是在这个一脸戏谑的年轻后辈面前,宋景廉修身养性的功夫,根本抵挡不住那张贱兮兮的笑脸的挑衅,直被莫降那似笑非笑的语气,撩拨的怒火满腔。
“到底同意不同意,您倒是给句话啊。”莫降不满的催促道:“再拖下去,我那命苦的徒儿,真就要到阎王爷那里去报到了,到时候,你们只好抬着他的尸体去王家报丧——我想,如果王家的家主王肃看到爱子的尸首,表情一定会非常精彩——真到了那个时候,我或许会失去建康王氏这一大助力,可是同时,诸子之盟就会多一个实力强大的对手……”
宋景廉知道,莫降说的很有道理,而且越听越有道理——若不是他知道莫降不曾修习过蛊惑之术,定要以为自己被这家伙给催眠了……想到此处,宋景廉那双细长的眼睛睁开一些,眼角的尾纹也舒展开来,他略略转头,盯着站在铁笼角落里的唐沁看了一会儿,确认她没有出手帮助莫降之后,才暗出了一口气:“你先在这里等着,等贫道去问过黑将。”丢下这句话后,宋景廉转身快步离开了……
“唯战兄,据我对这臭道士的了解,鹤发童颜和蔼可亲只是他的外表,实际上,他却是个极有城府的奸诈之徒。”文逸瞥了莫降一眼,顿了一顿说道:“而且,再加之此人非常无耻,所以,在诸子之盟,若是有人要与之辩论,无论辩才多么出众,都不是他的对手——可是这一次见识到唯战兄与他交锋,我却觉得唯战兄占尽了上风……其中的原因,我很困惑……”
莫降思考片刻才幽幽说道:“文跛子,据我猜测,你会在这老道身上栽了跟头,丢掉了半卷‘天书’,并不是说你在智谋方面比不上他,而只是因为他比你无耻了那么一点点;而我呢,又恰巧比他无耻一点点……”
文逸似乎并不想提起那段灰色的过往,他只是轻轻摸了摸别在腰间的半卷残卷,低声问道:“唯战兄,王公子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你究竟有没有把握?我们可不能为了同黑将争胜,拿王公子的性命做赌注啊……”
莫降也将声音压到极低,在文逸耳边说道:“文跛子,你放心好了,我的无耻,只会用在敌人身上,出卖朋友,利用徒弟的事,我是干不出来的……”
此时,崇政殿屋顶上两个人,正仔细听着莫降究竟说了些什么,可莫降的声音本就很小,而且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只像是蚊子嗡鸣之声般微弱,再也听不清楚。
“如此说来,狂夫子真是个妙人……”虽然听不清莫降的话,但文逸的回应,却很是清晰——只是,这件事为何突然又扯到了狂夫子的身上,屋顶之上负责监听的锦衣亲军,就想不明白了,他们能做的,也就是将莫降等人的对白记录下来,而后赶紧去禀报……
又经过一个时辰的等待,时间已到了深夜,宋景廉才再次回转。
这一次,宋景廉走路的时候,仍是没有捧着书卷,身后也跟着两列黑甲军士,队列中为首的那人,莫降也算认识——那个年纪不大,一脸阴鸷的男子,正是之前在崖山脚下同莫降有过交锋的杨恶。
莫降听到脚步声,揉着睁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似是刚刚睡醒一般懒散的问道:“你们一个个表情怎么都这么凝重?难道说,我那不幸的徒儿真的……啊!维翼,你可真是命苦啊……”说着说着,就有嚎啕大哭的趋势。
这时候,自被莫降救下来就没有得到表现机会的冯冲意识到,自己如果在别的地方帮不上忙,帮着哭总是可以的,于是便摇着头哭起来——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既然莫降眼中噙着泪花,那绝不是什么好的预兆,所以哭上两声定是没错……
“等等!你们在做什么?!”宋景廉立刻厉声喝止了众人的痛哭,即便这座临时建成的小型宫殿是用来演戏给莫降看的,但这里总是冠着崇政殿的名字,总不该是让人齐声痛哭的灵堂……
“我唯一的徒儿不幸殒命,我哭上两声表示悲痛都不行么?”莫降揉着发红的鼻子问——当然,鼻子也是被他自己揉红的。
“你的徒弟死了,你哭两声当然没问题。”宋景廉黑着脸厌恶的说道:“但是,王维翼现在还没死,你为什么要哭?!莫不成是要咒他早死么?!”
“没死?”莫降闻言,白了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