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此之前,张凛已经见过了韩菲儿,也收到了文逸的命令——“不可抛头露面,躲在暗处指挥平叛。“
但是,张凛却不打算服从这项命令。
因为张凛觉得,领军之将,乃一军之胆!试问,主将如果躲在暗处,又岂能让士兵们奋不顾死?主将若是只珍惜自己的性命,又有什么资格让士兵们替他卖命?主将若是连冲锋的勇气都没有,他的属下又岂能悍不畏死?
所以,张凛决定,亲自带头冲锋——不过,在韩菲儿的劝说下,他还是找来了一个狰狞的铸铁面具,戴在了脸上,这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防具,除此之外,他没穿一件铠甲……
当张凛坐下的战马行进到距离那二十余个壮汉结成的长戟战阵五十步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此役,只诛恶首,余者无罪!”张凛说话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十分清晰,可以传达到所有人的耳中:“吾只当尔等被人利用,是故请扯去包围,立刻退散——待冲锋一起,刀枪无眼,若有误伤,概不负责!”
“哈哈哈哈!”那黑脸大汉闻言,仰天大笑:“兀那汉子!你在说什么大话?!就凭你这点人,便想解着府衙之围么?!再者说来,你只是个低级将令,连身像样的铠甲都没有,你又有什么权力,赦免他们的谋逆重罪?!”
其实,百姓听到张凛的话时,已经心生去意——他们之所以闹事,不过是想宣泄心中的愤怒,不过是想报复官府平日的欺压。当他们看到本地驻军的大旗,当他们听到张凛的劝告,便萌生了去意。寻常百姓,对军队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敬畏,尤其是当他们看到,这二十多名盔甲鲜明的骑兵的肃然军容之后,心中的退堂鼓,更是越敲越响;可是,黑脸大汉的话,又让百姓犹豫起来……
然而,张凛却不管百姓们现在心中是什么想法,该说的话,他都已经说了,要做的事,终究还是要做!他一直相信,进攻,只有进攻,才是回应敌人嘲弄的最好方式!
于是,张凛将号角放下,攥紧了芦叶钢枪,双腿猛的一夹……
张凛胯下战马,立刻蹿了出去!
眼看主将开始了冲锋,跟在身后的骑士们,也催动了战马!
街道之上,再一次响起了马蹄之声!
这一次和方才不同,那声音骤然响起,自一开始,便是疾如骤雨!
黑脸大汉明显的愣了一愣——他不曾想到,今日面对的对手,竟是如此的果断,果断到一句废话也不愿意多讲。
战斗经验极为丰富的很快,很快就从惊愕中醒悟过来,根据他的判断:他今日面对的对手,是个莽夫,是个无可救药、急于送死的蠢货!
“布阵!”随着黑脸大汉的一声大喝,第一排壮汉一齐蹲下,将手中长戟斜竖起来,锋利的戟刃,隐隐对准了战马的咽喉;而第二排壮汉,则是将手中长戟,搭在前面之人的肩膀上,然后死死的握住了戟杆,弓步站好,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碰撞,等待着冲在最前的骑士,被锋利的戟刃扎穿……
第28章 煮茶平乱(四)
长戟如林立于前方,戟刃泛着幽幽寒光,戟林之后,是两排雄壮的勇士,前排下蹲,后排直立,他们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泛着油光,白色雾气自他们口中呼,更为其布成的长戟拒马阵增添几分威势——即便是在黄金族人的军队中,现在恐怕也很难找到如此骠勇悍厉之卒。
然而,张凛却似是没有看到这一切,他控马冲锋,俯低了身体,一手攥紧了钢枪,一手握住马缰,半眯着眼睛,目光直接落在了长戟之阵后方的那片空地之上。
之所以会出现那一小块空地,是因为长戟之阵结成的同时,预感到危险降临的民众,自发的向后退却——当然,说是空地,其实也只是长不过两丈,宽不过街道的一块狭小之地,而且在空地当中,还站着几个人。
其中两人,分别用白布吊着左右胳膊,被另外两个百姓打扮的人用钢刀架在脖子上——那两个被俘的人,便是陈汉和刘超了。
当他们二人初听到那苍凉的号角声时,心中便燃起了一线生机;当张凛出现在街道尽头时,那希望的星火已经将他们的求生欲望彻底点燃——对于张凛,他们除了敬畏,便是信任,这种信任已经达到一种匪夷所思的程度——二人在离开信义杂货的时候,心中还有些忐忑,但当他们看到张凛,心中不安,已一扫而空。
“原来文先生早就通知了张大侠。”刘超低声嘟囔了一句,“也不早说……”
立于长戟之阵左侧的黑脸大汉听到了刘超的抱怨,但是他并没有回头,因为他觉得那两个俘虏高兴的太早,更因为那个冲在最前的骑士,距离戟阵已不足十丈!
“稳住!!准备迎敌!!”黑脸大汉高声喝到。
两排持戟的壮汉,立刻攥紧了手中长戟,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撞击。
然而,最先杀进长戟阵中的,却不是张凛的战马——而是他本人!
在碰撞即将发生的前一刻,张凛猛然跃起,从马背上蹿了起来!
黑脸大汉见状,微微一愣——他见过很多冲阵的方式,却从未见过有人会这样冲阵:寻常骑士,看到长戟之阵,看到泛着的寒光戟刃丛林,心中多少会有些畏惧,尤其是冲在最前的骑士,即便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在相撞的瞬间,也会有所迟疑,有所侥幸。
有没有必死的决心是一回事,当死亡迫近,有没有胆量去面对,又是另外一回事。
是故,对于那些冲在最前的寻常骑士来说,此时最合理的选择,便是操控着战马冲过去,自身向后缩,将战马推在最前,利用战马的身体作为肉盾去承担伤害,虽然他们会连同战马一起撞上那钢铁戟林,但因为侥幸心理的存在,他们会认为,战马替他们做出了牺牲,而他们的性命则会保全……
是故,当那黑脸大汉看到张凛向前跃起,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人疯了!
张凛当然没有疯,他只是无所畏惧,他只是没有将这片钢铁戟林放在眼里!
转瞬之间,张凛已经飞进了密集的戟林之中。
锋利的戟刃,贴着他的面具划过,斩断他一缕长发,在他的夹衣上割开了几道口子,甚至划破了他的肌肤……
但是,张凛的目光始终未变,他仍是执着的盯着戟阵之后的空地。
他像是一条无所畏惧的猛龙,游进了密集的长戟之林,虽然危险,但他却没有看那戟林一眼——他知道自己去哪里,也知道自己必须去那里,更知道自己一定会到达那里,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不看也罢。
张凛没有将敌人放在眼中,但敌人却不能忽视他的存在。
尤其是对于挡在张凛正前方的那个壮汉而言,他必须死死的盯着张凛,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然而,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向自己看来,看着对方在半空中出招……
张凛手腕一拧,手中钢枪猛的直刺而出,锐利而细长的枪锋,在半空划出一道寒芒,洞穿了挡在他前方的敌人的咽喉。
被张凛刺中的那人向后倒下,芦叶枪从他的咽喉中抽离出来,顺势用尖锐的枪鐏砸传了蹲在身下的那人的后颈,两道妖艳的红色弧线,在长戟丛林的上方交汇……
随着那两人的倒下,戟阵之中,已出现了一道缺口——张凛便顺势从那个缺口中钻了过去!
落地之前,张凛连出两枪,于是,芦叶钢枪下,又添了两条亡魂——那两个持刀挟持着陈汉刘超的“百姓”,就此丧命……
若是用文字来叙述,这一切的一切是如此的复杂,然而,从张凛跃起,到他刺死敌人,从缺口中冲过长戟之阵,也不过是发生在眨眼之间。
直到张凛稳稳的落在长戟之阵的后方空地上,三具尸体颓然倒地,那个黑脸大汉的脑子里,仍旧是方才那个想法:这人疯了!这人确实是疯了……
便在此时,张凛的战马,嘶鸣着冲过了戟阵——因为黑脸大汉尚沉浸在震惊之中,是故他没来得及指挥,是故缺口两侧的人,就呆呆的看着那一匹战马,从自己身边冲了过去……
至此,这个看似无懈可击的戟阵,已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而撕开这口子的,却只有张凛一人!
黑脸大汉这时才如梦方醒,高声咆哮道:“填补缺口……”
然而,一切都迟了,因为后面的骑兵,已经冲了上来。
战场胜负,生死之间,往往只由一个瞬间决定,机会一旦错过,就再难寻找了。
跟在张凛身后的二十余名骑兵很聪明,他们并没有横着排成一排撞上戟阵,而是在阵前收拢队形,变横阵为三角锥阵,钻进了戟阵的缺口。
张凛之所以只带着二十多人,实在是因为新会驻军中可堪大用的精锐太少,能上马冲锋的人少之又少,懂得在冲锋过程中根据战场形势自发改变阵型的士兵,就可用凤毛麟角来形容了——张凛认为,领兵之道,不在于多,而在于精,是故,他只带了这二十多名骑兵。
站在空地上的张凛回身望去,只看到他的属下已经钻进了戟阵,在骑兵的冲击之下,戟阵的缺口被越撑越大,二十几个壮汉,最终全部挤到了街道的两边——至此,长戟的弱点也暴露出来:戟杆太长,略显笨拙,不利近战,尤其不适用与狭小空间内的近身搏杀……
接下来的战斗,便是单方面的屠杀了……
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中,张凛再次上马,拎着滴血的长枪,单枪匹马出现在百姓的前面。
百姓争相后退,战战兢兢的望着张凛,脸色惨白,双腿发颤。
“我说过了,此役只诛恶首!”张凛淡淡的说:“现在,还不快滚……”
百姓们闻言,先是愣了一愣,紧接着转身便逃,什么“揪出贪官”,什么“伸张正义”,全都被他们抛之脑后,在他们的心中,现在只有一个想法:“赶紧逃命!”
望着如潮水退却的人群,张凛低声问道:“方才是谁在鼓动百姓?是谁在敲鼓?是谁在领头喊口号?你们可都看清楚了?”
陈汉和刘超知道张凛是在问自己,于是齐声回答道:“看清楚了!”
“相貌记清楚了?”张凛又问。
“记清楚了!”二人又答。
“那还不追上去……”张凛接着说。
于是,陈汉和刘超开始了追逐……
此时,张凛身后的屠杀已接近尾声——府衙前的街道,已被鲜血染红,狰狞的鲜血在青石砖的缝隙中流淌,横七竖八的尸体覆盖其上,二十多个大汉再勇猛,在骑兵锋利的马刀面前,在一边倒的战场局势面前,也只能是任人宰割的对象……
那个黑脸大汉却还活着,骑兵们留了他一命,交给张凛发落。
于是,他被带到了张凛面前,两把沾血的马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若敢动一下,人头自是难保。
张凛笔直的坐在战马上,眼睛直视前方,对那黑脸大汉没有看过一眼。
“你们几个,打扫战场;你们几个,到府衙内救治伤员;你们几个,回营调两个百人队过来,马上展开全城搜捕。”张凛下达命令的语气虽然平淡,但他的属下却是不敢怠慢,二十几个骑兵,转眼就去了大半……
寒风带着刺鼻的腥气,钻进张凛的鼻子,他微微皱了皱眉,看了那黑脸大汉一眼,再一次下达了命令:“枭首,示众!”
“你不能杀我!!”黑脸大汉忙道:“我是黑将的人,我是你们的盟友……”
张凛的语气平淡如水,却透着杀机:“你的手下,本是勇士,奈何到了你的手里,却糊里糊涂丧了性命,我不希望你这种蠢物,做我的盟友……”
黑脸大汉闻言,又是一愣,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疯子执意要杀掉自己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自己指挥不力,竟然是因为自己的“愚蠢”,自己参与领导民变的重罪,这个疯子却只字不提……
“动手!”张凛话音刚落,伴随着钢刀交错的金石之声,一颗人头,飞向半空……
就在这个时候,信义杂货内,文逸已经煮好了他的功夫茶……
第29章 煮茶平乱(完)
黄梨木的茶海上,铺垫着一层丝瓜瓤,茶海旁边,一座红泥小炉内炭火正旺,一盏精致的砂泥茶锅放在茶炉上,锅内井水已被煮沸,锅盖剧烈的抖动着,伴着“嗤嗤”怪响,白色的蒸汽自壶嘴和锅盖间的缝隙喷出来。
信义杂货内,很快就变的雾气缭绕,文逸和宋景廉之间,虽然只隔着一张茶桌,但因为雾气的存在,彼此的容貌在对方的眼中,都多了几分模糊和朦胧的感觉……
“宋先生,请。”文逸的声音,穿过二人之间那层薄薄的雾气。
宋景廉低头看时,只看到茶垫之上,已不知何时多了两个浅浅的青瓷茶盏,透着浅浅碧色光泽的茶水,正在光洁的茶盏里打转,一缕细细的雾气,带着茶叶的清香,袅袅升起……
或许是因为雾气存在的缘故,宋景廉竟然没能看清,文逸是何时取水,何时冲茶,又何时倒茶的……
“宋先生,请。”文逸第二次请茶,说话的同时,他已经将属于自己的那一杯茶端了起来。
宋景廉是个博学之人,知道这功夫茶要趁热喝下——否则,因为茶盏太浅、杯口太阔的缘故,在这寒风未歇的初春时节,只要稍延片刻,茶水就会变凉,茶香也会流失,到时候再喝进嘴里,除了苦涩,什么味道都品尝不出来。
宋景廉不想浪费掉这一盏香茗,方才文逸起火冶器的时候,他就曾留心观看——文逸的动作娴熟而儒雅,起火、烧炉、洁器、淋杯,每一个动作,无不透着优雅,举手投足间,都好似带着独特的韵律,引人赞叹;当蒸汽弥漫开来之后,文逸的影像也好似罩上了一层薄纱,动作也多了几分虚幻缥缈的味道,他的动作引人入胜,好似一个仙人在酝酿人间罕见的仙露,他的儒雅让人沉醉,直让宋景廉忽略了屋外的鼓声,全神贯注的看他煮茶——这一切的一切,只让宋景廉觉得,对方如此精湛的茶道,足可以让彼此暂时忘记利益的纷争,忘记各为其主,只把心思用来期待冲出来的茶水,期待它的不凡就好……
只见,宋景廉端起茶盏,一口饮干。
他并未急着将茶水咽下,而是任由那其在口中翻转,品味着它的甘洌,任那阵阵清香在唇齿之间荡漾……
在这个时候,或许他真的可以抛下一切,沉醉在沁人心脾的茶香中,洗涤自我的灵魂,将所有的阴谋诡计,所有的勾心斗角,全部抛之脑后……
然而,从不会附庸风雅的现实却不允许宋景廉这样做。
就在宋景廉细细品味着茶香的时候,大地的微微震颤,将他从那个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