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沁闻言,则是笑着回应道:“饿死?饿死倒是不会了,烧死倒是有可能的。”
“烧死?”莫降的眉毛皱成了一个疙瘩,“为什么要烧死他们?”
“烧死别人这么残忍的事,姐姐我可是做不出来的。”唐沁幽幽道:“是他们自己愿意去死的,他们愿意用自己的生命,祭祀光明神……”
第78章 祭祀
唐沁的话还未说完,莫降就站了起来——或许是躺的时间太久了,他刚刚站起身来,就晃了一晃,差点摔倒。
唐沁急忙扶住了莫降问道:“莫降,你要做什么?”
莫降扶着额头说道:“有时候,袖手旁观看着无辜之人去送死,比怂恿他们去死,更为残忍——沁姐姐,我必须去阻止他们!”
“你不要命了?!”唐沁的声音带上了几分严厉:“你现在这个样子,又怎么去救他们?”
“这个样子?我怎么了?”莫降试着挥臂握拳,却感到一阵乏力……
“意识到了吧。”唐沁幽幽说道:“你中毒了。”
“中毒?”莫降皱着眉说:“不是饿的么?”
“你真没有意识到?”唐沁无奈的叹道:“你难道就没有发现,身上少了什么东西?”
“少了东西?”莫降闻言,急忙将自己的身体检查一遍,最终的结果让他长出了一口气——该有的东西都有,零件一个不缺,只是……自己原本背在身后的那件法袍,不见了。
唐沁幽幽解释道:“紫玉长老的法袍,又唤作‘至毒紫衣’,堪称人世间最毒之物,因为法袍里装满了毒药,时间一长,毒性难免浸透到法袍之内,这样的法袍穿在身上,就好比被毒药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甚至于紫玉本人,因为长时间穿着这件法袍,身体也受到了严重的损伤,更何况你这个对毒药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又怎么可能不受到影响?”
“原来,那天在汤矮虎的帐内,彭萤石说的是真的。”莫降闻言,不禁点了点头……
“也就是你福大命大,没有将它穿在身上,只是叠好了背在身后——不过,因为前几日你饿着肚子,身体对毒药的抵抗力大大减弱,所以才会中毒晕倒,若不是我们发现的及时,现在恐怕早就毒入骨髓神仙难医了!”唐沁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你刚刚苏醒,身体内的余毒尚未排除干净,所以现在你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养……”
“沁姐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莫降点点头道:“但是那些瑶人,我不得不救!”说着,就要挣脱开唐沁的手掌。
“呸!谁是为了你好?”唐沁摇摇头道:“我把你留在这里,是奉了黑将之命——而且,乖乖听话留在此地,也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一旦出去,你就要以一己之力,面对各大势力织就的天罗地网,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如果我听你的话,乖乖留在这里,或许能侥幸活命,但是……”莫降转过头来,盯着唐沁的眼睛,指着自己的心脏,一字一顿的说:“我的心,会死在这里!难道说,你真的希望看到,我在这里,走向人生的终点?”
莫降的声音并不大,但唐沁却能感受到那句话的力量,虚弱的莫降力气也不大,但唐沁却握不住他的手腕——最终,她只能松开手,放他离开……
“姐姐,他跟你的脾气还真有点像呢。”唐沁在心里,对那个早已被逐出家门的女孩说……
“你还是放他走了?”赵胜忽然出现在唐沁身前。
“没办法,他对我的蛊惑之术完全免疫。”唐沁回答:“我完全驾驭不了他。”
“难道这不是你有意为之的么?”赵胜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脸的不屑说道:“你不忍心杀他,又不得不完成黑将交付的任务,所以,只好送他出去送死!”
“黑右车,你做好你自己的工作就好——我的事,用不到你来管!”唐沁似乎很生气,丢下一句冰冷的话后,拂袖离开……
赵胜摇着头笑了笑,似是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师父,看来您说的不错,乱世之中,人人都是各怀鬼胎,人人都是身不由己,人人都在良心和利益面前挣扎不已啊……”
莫降摇摇晃晃出了帐篷,却发现原来自己养伤所在的营帐,正是圣巫居住的帐篷,也就是暗道入口所在的帐篷——自己方才没认出来,是因为帐篷里的陈设变了……
如此说来,自己在旁边挖地道偷窥的事,应该也已经暴露了——如果诸子之盟已经全盘接管了这片无人的营帐,那么自己挖出的土坑,肯定是要被人发现的……
不过,现在也顾不了这些了,要紧的,是要救那些瑶人——可是,望着眼前空荡荡的营区,莫降忍不住想:人都去哪里了呢?
而且,非但瑶民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附近的营寨,也全部都空了——当然,也包括来自新会的那些民夫们,向南面望过去,只能看那个空旷的营区中,除了巡逻的三五兵丁外,再无他人……
就在此时,在整治河道的工地南侧,一场盛大的祭祀活动,已经开始。
主持祭祀工作的,是新任工部尚书,总治河防使,朝廷二品大员,银章光禄大夫——贾鲁。
此刻,贾鲁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高大的身躯迎着风沙,面向高台之下的数万民夫,站的笔直——此人身材高大,五官端正,一脸的正气,再加上此时此刻其肃穆的神情,其一人的气势,甚至胜过了站立在高台两侧的数十位全副武装的士兵。
所有的民夫,都注视着贾鲁,不仅仅因为他是朝廷高官,不仅仅因为他是这次治河行动的总指挥,更因为此人,是个汉人。
在大乾一朝,能以汉人身份,坐上如此高位的,可谓是凤毛麟角,而贾鲁之所以能担此重任,只因为此人在水利方面的造诣,独步天下。
早在去年黄河决口之前,贾鲁就曾上书朝廷,指出黄河高悬于地上的河堤所存在的巨大隐患,更大胆的预测了由黄河改道引起的水灾,除此之外,他还提出了两个方案:“其一,修筑北堤,以制横溢;其二,疏塞并举,挽河东行,使复故道……”这两个方案,得到了托克托的全力支持,也正是因为有这两个方案,这次治河行动,才得以展开。
贾鲁相信,只要治河工程能顺利完工,那么黄河归徐的河道,短时间内将再无大的变迁,决口之隐患将不复存在,届时,黄河两岸受灾地区势必将再次变成千里沃野,无家可归的灾民,将再一次回到家园,扎根于此,用他们勤劳的双手,再一次创造出幸福安定的生活——到时候,天下大治,农田大稔,世间将再无洪水肆虐之苦,百姓将安居乐业……
这是贾鲁此生的至高理想,为了这个理想,他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也敢于扫清阻挡其理想实现的一切障碍——当然,他也知道,要实现这个理想,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需要他处理好每一个细节,任何方面,都不能出现任何纰漏——这其中,也包括开工之前的这场祭祀。
在贾鲁的主持下,祭祀活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三牲摆好,巨大的木香被点燃,三滤青烟,袅袅升空——贾鲁站在香案之后,毕恭毕敬的对河神行叩拜之礼。
当贾鲁换了一脸神圣的表情,当他正要念出祭祀的祷词之时,台下忽然起了骚乱。
贾鲁闻声,眉毛立刻竖了起来——之前他已经再三强调过,祭祀过程中,不允许发出任何嘈杂之音,违令者,必斩!可是,就在祭祀进行到如此关键的时刻,竟然有人顶风犯案,这叫贾鲁如何能人,于是他霍然转身,厉声问道:“台下何人嘈杂?!”
“启禀大人,是数百瑶民。”一个士兵单膝下跪,禀报实情:“他们要上台来……”
“上台?为何?”贾鲁面沉似霜,声音也如冰一般寒冷。
“他们说,说要……”
“速速讲来,休要吞吞吐吐!”
“他们要,要祭祀光明神!”
“光明神?他算什么东西?他有什么资格接受祭祀?”贾鲁寒声说道:“我们祭祀河神,是为施工顺利,是为修治黄河,是为天下苍生的幸福和安宁!可那个光明神,名为光明,实则是个黑暗的邪神,只不过是某人为一己私利制造出的笼络人心的工具,只不过是将战乱之火引向百姓的罪人,一个罪人,竟要在这神圣的地方,接受祭祀?!这不止是扰乱祭祀活动,这是对这次神圣祭祀的公然玷污!!来人啊,将那数百瑶民,尽数斩首!人头呈上来,充作祭品!!”
“可是……”
“可是什么?”贾鲁见那士兵仍未去执行命令,声音愈发寒冷。
“可是他们都随身携带着燃油和火把,并且扬言,若我们不允许他们登台,他们就在台下自焚……”
“混帐!”贾鲁大怒道:“他们抛妻弃女,离家千里来到此地,本是来做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的,然而今日,这些混帐竟要做出这等荒诞的事情来,罔顾家人的思念,罔顾肩上所背负的使命——简直是禽兽不如的混帐!传我命令,抽调弓箭手,将这些不配为人的混帐,全数射杀当场,一个不留!!”
贾鲁的命令,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冷酷和强硬,直让台下数万人,无一人敢出声——唯有一个微弱无比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刀下留人……”
第79章 进言
站在高台之下的民夫们,已经让出了一块空地——空地中央,便是那些瑶人。
在贾鲁的主持之下,修治黄河期间供民夫使用的口粮,已经按照人头发放下去,可是看那些瑶人,却是各个脸色发黄,眼圈发黑,双腮凹陷——显然,这几日来,他们一直不曾用餐。
连续饿了多日的瑶人,虽然看上去很虚弱,但几乎每个人,都将手中的火把举得很高,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神圣的色彩。那是一种看破生死,无所畏惧的神情,好像每个人都在心中找到了实现自我价值的那一条道路,好像每个人都看到了那个无限荣光的终点,哪怕是死亡,他们也乐的接受。
当然,其中也有例外。
山一公皱着眉头,伸开双臂挡在大家面前,一脸的恳求之色。
“乡亲们,醒醒吧!再往前一步,不是极乐,而是地狱啊!”山一公苦口婆心的劝着,可却没有一个人肯听,没有一个人肯停下脚步,好似一群扑火的飞蛾。
“瑶人不畏死,但不应该枉死,瑶人不惜死,但不该白死!”山一公的大声疾呼,并没有减慢这支队伍的速度,虽然在他们的前方,就是一排排弓箭上弦的弓弩手,那些反射着寒光的箭簇,并不会让那些瑶人产生一丝畏惧……
山一公已濒临绝望,万般无奈之下,他踮起脚尖向远处张望,却看不到那个被他寄予希望的身影……
“难道,自己真的所托非人么?”一脸绝望的山一公无奈的垂下了手臂,整个人在瞬间变得苍老了许多。
“刀下留人!”
那个微弱的声音,好似天籁一般飘进了山一公的耳朵,但他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听到一声大喝:“弓弩手,准备——!”
山一公回头望去,却看到高台之上的贾鲁,右手手臂已高高的举起,他知道,只要对方落下手臂,自己连同自己的族人,都要被射成刺猬……
一脸正气的贾鲁好似完全没有听到那个微弱的声音——亦或者说,不管他有没有听到那一句“刀下留人”,这些扰乱祭祀的瑶人都要死,说的更明白些,凡是阻挠他治河大计的人,都要死,即便是那个喊出“刀下留人”的家伙,如果他有胆量挑战贾鲁的底线,他也要死!
“住手!!!”那个微弱的声音陡然变大,好似一声龙吼,直震的人们耳膜发痒,心肝乱颤。
贾鲁皱着眉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削瘦的男子,正摇摇晃晃的朝高台这边走来。
贾鲁高高抬起的手臂,终究还是没有落下,因为,他认得那个年轻人……
当日,莫降被文逸和张凛从大都法场上救走之后,身份就变成了帝国通缉的要犯。后来,在老的沙的暗中策划之下,莫降的逃犯身份,并未闹的举国皆知,但贾鲁作为朝廷高官,却曾亲眼见过通缉令上对莫降体态特征和相貌的描述。而且,因为治河一事,贾鲁和托克托走的很近,也或多或少的,从托克托口中,听到过关于莫降的一些往事,于是,他也就知道了,这个年纪看似不大的汉人,和帝国未来的命运,存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
贾鲁大手一挥,却不是下达放箭的命令:“来人,把那个年轻人带上来。”
“可是大人,那些瑶人,已经逼近了!”
“排成人墙,挡住他们!”贾鲁更改了命令,当然,这并非是贾鲁动了恻隐之心,只是因为他知道,即便杀掉成千上万个瑶民,也不及莫降的一条命重要;况且,这些瑶民都是好几天油米未进的饥民,要控制他们,是很容易的事,只要自己愿意,可以随时杀掉他们,望着领命而去的传令兵的背影,贾鲁又补充一句:“别忘了收缴他们手中的火把和燃油……”
莫降被人连拖带拽,拥到了高台之上。
而来自于新会的那支队伍,此时也站在高台之下,当胡力看到高台之上的莫降后,不禁疑惑道:“怎么又一个莫降?”说话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寻找刚刚还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个“莫降”,却发现,早已没了他的影子,非但如此,就连韩菲儿也不见了……
“宋先生……”
胡力想找宋景廉询问情况,却发现宋景廉也消失了……
就在此时,高台之上,贾鲁和莫降已经开始了对话。
“莫降,你怎么会在这里?”贾鲁盯着眼前这个虚弱的年轻人,寒声问道。
“您认识我?”莫降用虚弱的声音问——他脸色苍白,声音很小,几乎要靠两个士兵的搀扶,才能站立,他的身体状况如此之差,以至于让贾鲁很难相信,方才那一声巨龙怒吼般的咆哮,是出自于他的口中。
贾鲁收敛思绪,沉声说道:“本官并未见过你,却听过你的故事,对于你过去的所作所为,本官是佩服的很哪!”
莫降谦虚的笑道:“小人何德何能,能得大人垂青……”
话到一半,就被贾鲁抬手制止,他上前一步,走到莫降身前,注视着他的眼睛说:“莫降,收起你的恭维之词吧——本官可不像托克托那般心善,会被你的伪装欺骗;本官的耳根也不像托克托那样软,会相信你的蜜语甜言!”
“大人的意思是,您比托克托更难对付喽?”
“你不用套本官的话。”贾鲁面不改色道:“若论勇武,他们黄金族人确实是天下罕见,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