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料,却被莫降一把拉住了。
韩菲儿刚要说话,却觉得口中忽然一热,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她一愣神的功夫,却闻到有香腻之气和羊肉的膻腥味从口中钻进鼻腔——忽然明白,原来那可恶的莫降是把羊腿塞进了她的口中!
刚要发怒,却听莫降低沉的声音传来:“不要动,有人过来了——至少三个,披甲执锐,极可能是怯薛宿卫!”
韩菲儿闻言,急忙收摄心神,仔细聆听。未过多久,果然听到有整齐儿短促的踏步声音传来,她听不出究竟有几人在踏步,但却从哪沉稳如山的脚步声听出来,对方武艺确实高强,绝非之前那些侍卫亲军能够比拟的!
“上梁!”莫降说着,就要拉韩菲儿上去。
这一次,韩菲儿没有犹豫,紧随着莫降上窜到了屋顶房梁之后。
这时,却听到那队步伐整齐的士兵已经逼近了御膳房。
不过他们也在御膳房门口停下了。
这时,又有一个脚步略显浮夸之人走了过来,那然边喘着粗气边说道:“就是这里了!”
此音一出,莫降顿时大惊!
因为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最早发现这御膳房窗户没关好之人!
果然很快就有人问道:“方才,是那扇窗户没有关好!”
“便是那一扇了。”那大胆太监的声音再次传来,“喏你看,现在还开着呢!”
莫降望去,果然见他们翻过的那扇窗还开着,散淡星光,破窗洒入,莫降心中一叹,暗叫:“这下可完蛋了,早知道,只吃一条羊腿就好了……”
第37章 战术与情感
直到怯薛宿卫破门而入的那一刹那,莫降才真正意识到,这皇宫大内确有可怕之处,深入此地,确实是九死一生——被这种危机感包围,他还是第一次,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想,这危机感是不是来得太迟了。
只见那六名宿卫龙行虎步,每一脚、每一步伐都暗合战法,步幅也正合适,不长不短,不多不少,多一分则显得莽撞,少一分则显得懦弱——这并不同于“礼士之行”那般做作,这是怯薛宿卫的先辈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经验,这是被一代又一代怯薛宿卫继承并发扬的铁血传统。
单是看那宿卫秦军步伐,就已让莫降额头微汗,他眼睛飞快轮转,似是在思考对策;而他身边的韩菲儿,同样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她刚刚把那根羊腿从口里拿出来,握在手中,丢掉也不是,吃也不是……
六个宿卫交叉掩护着进入,他们之间很有默契,互相保持的距离也很合适,进可攻,退可手。为首两人手持长戟,负责视野盲区的探索;中间两人端着弩弓,负责第一时间击杀出现的目标;最后两人负责殿后,一手持刀一手持盾,他们步伐稳健神情专注,让莫降很难有机会出手偷袭。
怪不得他们能伤了张凛,这怯薛宿卫,战力真的不容小觑——莫降在心中暗暗感叹,同时他也知道,在这样一个搜索小组面前,暴露是迟早的事,是逃是战,必须尽快决定——这时,那六人小组已经搜完了御膳房最下一层,现正排查中间一层,他们动作不是很快,似乎不急不躁,表面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谨慎小心。莫降知道,用不了太久,他们就会搜到上层……
就在御膳房中层被搜索完成的瞬间,莫降出招了。
他把那根啃得只剩一半的羊腿从韩菲儿手中一把夺了过来,直接朝那持盾宿卫丢去!
尽管这一击来得突然,但六个宿卫并未出现任何慌乱,他们的应对之策,有序的展开。
其实,早在莫降夺羊腿之时,他们就察觉到了异样,所以当羊腿丢出时,他们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那羊腿虽然飞行速度极快,但尚未近得那持盾宿卫身旁,早被弩箭射中,钉在了墙壁之上!两个持戟宿卫已经看出了莫降两人藏身所在,他们暴喝着冲出,将手中长戟当做标枪,猛的掷了出去!而那两个持盾宿卫,则在第一时间后退,扼守住房屋门窗,防止刺客逃走——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六个宿卫之间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但是他们的默契程度,却远比莫降二人要好上太多。
面对那迎面射来的两根长戟,韩菲儿的想法是接过来当做武器,可她刚一伸手,便立刻被莫降打掉,后者不由分说,扯着她向一侧的房梁跳去——因为事先没有商量好,所以韩菲儿被拽了个踉跄,多了韩菲儿一个累赘的莫降身法也不再似之前那般洒脱,总之,二人显得有几分狼狈,仿佛两只在房梁上逃窜的老鼠。
可六个宿卫却不打算给他们喘息之机,莫降韩菲儿脚未落稳,弩机扣动之声再次响起——起初,莫降还有些纳闷,这持弩之士的上弦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些?可他定睛一看也就释然了,因为并非那持弩之士控弦技术有多么了得,而是六个宿卫战术布置实在得当——早先的持戟之士,已经拿起了原本挎在腰间的弓弩,这两枚弩箭,就是他们射来;而早先那持弩之士,手中已换了长戟,几乎似乎在换武器的同时,他们与持盾宿卫完成了弓弩交换,也就是说,第一轮射出弩箭的空弦之弩现正在持盾宿卫手中上弦,而他们的腰间,挂的是上好弦的弓弩,等当下的持弩之士完成设计后,他们就可以立刻改变身份,再成持弩之士,继续射击……这射击之间,几乎没有时间间隔!
尽管在一瞬间就看破了那六个宿卫的战术,但是莫降却没能在第一时间想到应对之法,所以,他现在做的,暂时只能是逃。
为了避免再一次因为不默契拖累两人的速度,莫降将躲避羽箭的大权全部交给了韩菲儿,他则像个纸鸢般韩菲儿扯着在房梁上跳来跳去——他现在只顾思索如何对付这六人小组,除了大脑和心脏,身体其他部位似乎已经休眠,就连羽箭紧贴着他的脖颈飞过去,他都没有一点反应——他无条件的信任着韩菲儿,已经完全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了对方。
韩菲儿躲过一枚羽箭,在面前那一根房梁上用脚尖一点便退,而莫降的身体还未接触这根房梁,已被韩菲儿带向了下一根——这一刻,莫降更像是个累赘——可韩菲儿并未抱怨什么,一来她对自己的身法颇为自信;二来她知道莫降这个上司在关键时刻很靠得住,尽管他今天之前表现的都像个白痴,但是就在方才,莫降第一时间就发现那两根投掷过来的长戟柄上密布细小倒刺,倒刺之上,隐隐有绿色荧光,韩菲儿知道,若不是莫降及时阻止了她接那长戟,此刻她恐怕早已中毒身亡。而关于长戟的细节,韩菲儿是在方才与插在房梁上的长戟擦身而过时才发现的。所以韩菲儿断定,对付怯薛宿卫,莫降比她更有经验——所以,如果他们想安全逃生的话,她也必须选择无条件的相信莫降。
怯薛宿卫六人组的羽箭越来越快,未过多久,御膳房的房梁上,已经插了不少箭矢,白色的箭尾挤在一起,似是在那房梁下,倒生了一窝蒿草。
可是,宿卫箭囊中的羽箭总是有限,他们知道,如果支援再不来,羽箭很快就会告罄,到时他们就不得不与对手短兵相接,从对方的身法推断,真若短兵相接,近身格斗的话,他们未必能战胜对手——所以,他们现在只能一边用弓弩压缩那两人的活动范围,一边等待支援。
在支援到达前,六人从未想过主动求战,也未曾想过冲上去,杀个痛快——因为,他们是出色的猎手,是最高贵的黄金子弟,是最出色的黄金族战士;好的猎手不该因猎物受伤,黄金子弟也不该被汉人所伤,最出色的战士,更不能少了智慧,不能忘记了先辈的教导——伟大的“漠海汗”教育过他们的先辈说:“完美的战士,战时不会流血,亦不会流汗;斩下敌人头颅的时候,他们身体才回沾染鲜血,在敌人妻女光滑的脊背上驰骋的时候,他们的汗水才会流下……”
可是支援迟迟未至,一来因这御膳房太过偏僻,二来因那二人的动作太快,这也便意味着弩箭的消耗要比往常更快。可是宿卫们也知道,要保持这样剧烈的运动,那二人的体力消耗势必惊人,宿卫们相信,一会哪怕没有了羽箭,他们也有把握把体力消耗严重的二人困在此地。
但是,就在六人羽箭全部用光的刹那,莫降跟韩菲儿杀了下来!
似乎,梁上二人,把胜负赌在了这个瞬间。
可是,六个宿卫却不打算赌博。
他们从不赌博,他们从不依靠运气——见二人冲下,六人眼神一个交换。而后持盾者高喝着迎上来,持戟二人位于持盾之人身侧,将空中二人的落地之处限定在持盾之人面前;持弩之人却后退两步,堵住了门窗。
莫降和韩菲儿在空中完成了换位——他手一扯,便挡在了韩菲儿身前。
在落地的瞬间,莫降探手入怀,紧接着,寒芒乍闪!
屋内六人,齐齐色变。
没人会想到,这突然迸发出的星点寒芒,杀机竟如此之盛!
这点寒芒虽一闪即逝,但却无人可忽视它的出现,它不似流星,却似龙泪——为何似泪呢?只因这寒芒之中,隐隐藏着无法言表的悲伤。
勇者之杀——无惧。
当莫降再次用出这一式时,其中多了些莫名悲怆。
韩菲儿也察觉到了这悲伤——她忽然被莫降甩了出去,看着视线内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韩菲儿心中升起一阵悲凉,难道,这一次又要被他抛弃了么?
那闪过的寒芒,并非切向持盾者手中盾牌,而是挡在二人身侧宿卫手中长戟。
寒芒一闪,长戟斩断,四宿卫正错愕时,韩菲儿的身体已被莫降抛出,越过持戟之人的头顶,冲门窗飞去。
于此同时,莫降向前跃动,双脚踏在持盾之人盾牌上,借力向后跃去。
他在空中翻了个身,下落之际,已经再次握住韩菲儿手腕。
韩菲儿还未来得及喜悦,她已被再次抛出——这一次,与莫降飞行方向,彻底相反了。
莫降飞行路线上,没有一人;韩菲儿身前,却有一个持弩宿卫扼守。
下一刻,已有四人堵在莫降前进之路上;而挡住韩菲儿去路的,只有两人,而且,两人手持弓弩,箭囊中已无弩箭。
莫降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为韩菲儿创造了逃生机会最大的路线。
可是,韩菲儿却没有遵从莫降的安排,她中途坠地,双脚轻点途中案板,折了回去!
转瞬之间,她已再次回到莫降身畔。
“不要总想着丢下我!”韩菲儿语气决绝,不容质疑……
第38章 为之死,又何妨
见韩菲儿返身回来,莫降心中微惊,但脸色却没什么变化,仍是一脸严峻的冷声道:“菲儿你先走,我自有办法脱身。”
“脱身?”韩菲儿扫视四周,目光从那六个怯薛宿卫身上一个个略过,她忽而说道:“我不怀疑你能从这六人手下逃脱,可是逃脱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我一时还未想好。”莫降低着头回答,不知是否因为出气不畅的缘故,他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
“莫降,你这个时候还要骗我么?”韩菲儿声音冰冷,到这句话,她已经换了组织暗语——所谓诸子之盟暗语本质,不过是由神州南部一种晦涩难懂的方言变化而来,它本就是自成体系的语言系统,用它实现正常的交流本不难。
“菲儿,你究竟在说什么?”莫降故作惊诧表情,摊开双手反问,为配合韩菲儿,他用的也是暗语——二人奇怪的语言,直让六个宿卫面面相觑,但也仅仅是互相对视几眼而已,并没人上前杀出,他们要做的,只是将那一男一女困在此地便可,等支援来到,他们自然插翅难逃——这不杀之杀,看似武断,实则无比实用。表面上,他们现在能做的,也就是看眼前这两人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你一句我一句,好似表演杂剧……
“你现在还要演戏吗?”韩菲儿摇着头,她声音低沉,隐隐约约似带着些哭腔,“其实,自见我之后,你根本就从未想过逃跑!自与张凛他们分开之后,你并没有使出全力逃脱皇宫,而是在拖延时间,静待别人找上门来,是么?”
“吓!?”莫降闻言,身形一顿,只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也曾有过怀疑,怀疑你是否已经变节——可是,当你向我推出那一掌之后,我明白了,你带我来御膳房,只是在等待一个绝佳的逃生时机——当然,这‘绝佳’二字,只是对我一人而言的——当其余怯薛宿卫收到这六人的讯息之后,肯定会蜂拥集来,这时,张凛他们就有了逃跑的机会,而当那些宿卫行至半路之时,我的机会也便来了。那个时候,你就会把我推出御膳房,让我逃跑。”
莫降深吸了一口气,沉默着,即便韩菲儿说得并不全对,但大体上却说出了他的计划。可是,他没有开口解释些什么,因为他现在还未放弃那个计划……
“可是你自己为什么不逃?”韩菲儿微微仰头,两道目光似乎穿透了厚厚的刘海,钉在莫降的脸上,“你留在这里干什么?一个人对抗怯薛宿卫么?还是说,你还有什么其他的计划?!”
莫降仍是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就算他说了,韩菲儿也不会同意。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仍打算瞒着我么?”韩菲儿的问题中,透着悲凉。她把刘海撩到一侧,露出那张绝美的脸庞,只是如今,这绝美之中,却带着些失望和绝望,“莫降,我曾说过,我是你线上的黑卒,以护你安全为第一任务,听从你的一切命令,配合你在大都城内的所有工作。我一直以为,我是最优秀,最合格的黑卒!我也曾隐约认为,我们二人是最默契的搭档,哪怕再棘手的任务,也难不住我们两个。但是今天,我忽然发现我很失败,失败的彻底!那彻底之处就在于,我的上司,我要保护的那人,却从未拿我当个冲锋陷阵的卒子!从未拿我当做个可以信任的袍泽!我所有想法,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妄想而已!不是么?!哪怕是在现在,在这生死攸关的当口,我的顶头上司,竟然不打算跟我透露丝毫他心中计划,他只是,要我逃走!难道,在你眼中,我能做的,就只有逃走么?!甚至,要用你的死亡,来换取我生的机会?!!”
韩菲儿说完,大声喘着粗气,仿佛这一段话耗了她太多力气——她想对莫降说这些话很久了,自从知道莫降代替文逸进宫之后,她就开始寻思着同莫降见面后说些什么。她曾打定主意,见莫降面后,立刻就说,指着他的鼻子呵斥他!让张凛帮自己震慑住他,让他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