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那一块青石砖已到托克托身前,他缓缓抬起右手,伸出一根手指,正点在急速旋转的青石砖上。
青石砖停止前进,停止了转动,却微微抖动起来,隐约之中,似有嗡鸣之响自青石砖内部传出——那是青石砖在发出最后的哀鸣。
而这个时候,莫降也追了过来,聚力挥拳,直击青砖。
“嘭——!”青石砖应击而碎,却不是裂成碎块,而是碎成了粉末。
“莫降,你该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托克托说着,吹去粘在手指肚上的灰尘。
“没打过,又怎么知道?”莫降说着,将短衣缠在腰间,用力一勒,摆开了架势。
托克托摇摇头道:“纵使你有汉皇之血,纵使你能侥幸赢我,那又能如何呢?”说着,托克托双手击掌,清脆的掌声,在夜空中格外响亮。
可是,掌声过后,却没有任何变化发生。
“嗯?”托克托眉头微皱,他一向算无遗策,一切本该照他算计好的那般进行,可是现在的事实却说明,有些地方出了纰漏。
“想拿菲儿来要挟我么?”莫降冷笑道:“托克托,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却不知道,别人其实也不傻。”
托克托并未说话,似乎在等待什么,说到底,他还是不肯相信自己的计划出了问题。
可是托克托等到的,却和他的期望有很大出入——“啊——!!”又是一声惨叫,划破夜空——这惨叫声,就在相府西院,从距离上推断,距离莫降的住处不会太远。
“嗯?”托克托身形微微一颤,慌乱之情稍显即逝,他沉声道:“阿弟,带人去阿爸居住的北院看看!”
“可是阿兄,出事的地方似乎是在西院。”
“让你去,你便去!立刻!!”
也先见托克托已经动怒,不敢再说些什么,带着一半怯薛,匆匆离去。
托克托盯着莫降,一字一顿道:“莫降,看来你的计划,也不简单呢。”
莫降笑笑回应:“被你盯的那么死,我哪里有什么计划,都是他们随机应变,自由发挥罢了……”
第50章 退路
“哈?他们?”托克托忽然笑出声来,“这个时候,你还要跟我玩文字游戏么?明明只有张凛一人潜入相府,哪里来的‘他们’?”
“说不定,还有人像我一样反水了呢?”莫降的笑容很有几分高深莫测的味道,“毕竟,没人愿意做一辈子奴隶。”
托克托深吸一口气道:“莫降,我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你为何现在要反?我知你心有异志,也知你从未放弃过那可笑的理想——但我总以为,你还能忍,你也会忍下去——可是,你却忽然反了。或许你迟早是要反的,但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你能告诉我原因吗?是因为阿爸?还是因为德木图?”
莫降看了托克托一眼道:“原来,你早就知道马札儿台要取我的性命。”
“是的,我知道。”托克托点点头,“不过,我有信心保住你,前提是你必须表面上忠诚于我——可是,你却连这表面的忠诚也要打破。”
“托克托,你应该明白,只要我不在你的身边,只要我不再用汉学影响你,马札儿台才不在乎我的死活——所以你也该清楚,我反与不反,与他们无关。”
“是了,自然是与他们无关的。”托克托点点头道:“凭他们的本事,哪能取得了你的性命?既然不是因为这些,那又是因为什么?”
托克托似乎急于想知道莫降背叛的原因,可莫降却偏偏不给他答案,于是托克托只能猜测,而且把猜测之语说了出来:“为何要反呢?现在造反,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诸子之盟已经对你起疑,你离开相府,甚至会被他们当做叛徒追杀;那你还能去哪呢?投身叛军?不,你不会去做叛军……”
“为何不会?”莫降打断了托克托的话,“我的师尊现就在叛军营中,我去投靠师尊,有何不可?”
“你竟然知道狂夫子的下落?!这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呢?”莫降反问道,见托克托不说话,莫降接着说道:“托克托,你总以为自己很聪明,任何人都逃不过你的算计。可你不要忘记了,你在算计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算计你!你收集情报的同时,我也没有闲着——你能知道师尊加入叛军的消息,我又凭什么不能?!”
这还是托克托第一次在与莫降的对话中落入下风,不过他很快就将脸上的惊疑之情掩去,点点头说道:“这的确是我的疏忽,是我小看了你,低估了你的能力——可是,莫降,我虽然有疏忽,但我仍旧是这世上最知你之人。我知你的骄傲,也懂你的坚持。你是不会加入叛军阵营的,最起码现在不会,因为你的高傲,不允许你灰头土脸的出现在师尊面前!”
“不,托克托,你并不知我……”
托克托飞快的用更高的声调打断了莫降的话:“莫降,你不要再掩饰了,你根本不会去叛军阵中;因为你并不打算离开大都城!”
莫降闻言,面色微变,不过他却没有急于出言反驳,那样做的话,只能加重托克托的猜疑,只是欲盖弥彰罢了。
托克托又一次笑了,这种满足的笑容发自内心,因为他看破了莫降计划,他朗声说道:“即便你逃离了相府,你也不会立刻离开大都城,因为你太好胜,你不允许自己以失败者的身份逃走,你还想逆转局势挽回败局,你仍旧想力挽狂澜!假若你能离开相府,你会混迹草莽之中,你想大隐于市,与我继续周旋——这也是你为什么要找张凛的原因,因为你想隐藏在他的光芒之下。”
莫降仍是不说话,任由托克托继续猜测。
“莫降,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托克托像个胜利者般摇摇头,在他看来,这天下没有比看破别人的计谋更快乐的事了,“你觉得,被囚禁在相府之内,与被囚禁在大都城内,有什么区别么?你真的以为,只要逃离了相府,你就能冲破这牢笼,逃出我的手心么?”
这时,莫降终于说话了,他同样面带微笑,盯着托克托的眼睛说道:“你若真这么自信,便放我走如何?你敢么?你不敢!因为你也不知道,这牢笼能否囚的住我,哪怕你本事通天,将那牢笼做的再大,可你仍怕囚不住我!所以你心虚,所以你才要说这么多话,掩饰你心中的恐惧。”
“我承认,我确实忌惮你的本事。”托克托点头道:“所以我才会那么在意你的想法,在意你每一步的行动,正因为有这种忌惮,所以直到现在,你才处处受制于我,你的性命,也完全掌控在我的手里!”
“既然在你手里,那么你便来拿啊!”
托克托慨然一叹道:“为什么,你就如此急于送命呢?”
莫降不想再说大话,只是淡淡回应道:“有些东西,远比性命重要。”
托克托又叹一口气——他今晚的感叹尤其多,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或许是他觉得即将失去莫降这个对手心中寂寥吧;或许是他觉得他看透了莫降所有的计划,觉得此人已经索然无味再不能引起他半点兴趣了吧——总之,他不再说话,因为托克托现在明白了,他已经很难从莫降口中得到满意的答案,即便是表面的顺从和敷衍都得不到——他忽然有些怀念当初那个恭顺的阿丑了,可他也知道,那个阿丑却再也不会出现了。两年的驯化,终究还是没能将这人灵魂中的桀骜和倔强剔除掉,他现在也不得不承认,“驯化汉皇”的任务,终于还是失败了。
“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那么……”托克托盯着莫降,眼睛眨也不眨,“便交出你的性命吧!”
说着,托克托突然发难。
他悠的抬起右手,仍是伸出一根手指,向莫降的心脏点去。
托克托的动作并不快,而莫降也并未在第一时间躲开。
根据组织提供的情报,托克托有“断魂手”和“长生功”两大绝技——“长生功”为一门独特内功,与寻常内功讲究“物极必反,总有极层”不同的是,长生功无穷无竭,没有尽头,追求的是没有最强,只有更强的极致。托克托长生功究竟修行到何种程度,莫降不知道,但根据他使出的“断魂手”效果推断,托克托内功修为必是极其高深——说到“断魂手”,这便是托克托的拿手绝技,也是他经常使用的招数——黄金族人信奉萨满教,而萨满教认为,世间万物皆有灵魂,一切事物因为灵魂的存在才得以保全形状,若灵魂离去,那么事物便很快消亡,外形也会瞬间崩塌。而“断魂手”的精髓,便在于用特殊的法门,将事物的灵魂驱散或者毁灭,那么,被攻击的事物,也就化为齑粉,从这世间彻底消失……
莫降之所以没用动,是因为他明白,托克托的最恐怖之处,就在于此人“不可强攻,亦不可硬守”。总之,与他交手,只能将其一招毙命,在有绝对把握杀掉他之前,绝不能被他碰到。一旦被托克托的“断魂手”击中,那化为粉末的青石砖便是莫降的唯一下场——所以,在看破托克托真正的杀招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托克托是个行一招思三招之人,他若出手,定会留有后招,贸然行动,只会中了他的阴谋诡计。
尽管从表面看去,莫降只是定定的站在那里,可他的身体,已然有了变化。
那些隐隐藏在皮肤之下的红色暗流,流速越来越快,色彩也越来越浓,那涌动的血浪,飞快的向莫降的心脏部位聚集,殷红的血液,染透了他胸前的皮肤,那浓浓的殷红,几乎要透出皮肤渗出来一般。
托克托对眼前异象视若无睹,只是缓缓的推进他的食指。
那根修长的食指,也便缓缓的靠近莫降的胸膛。
二者的距离已是极近,凝聚在食指尖的杀气,在莫降胸前皮肤上激起了圈圈涟漪,那一圈圈红色的涟漪荡漾开来,说不出的妖艳和诡异。
莫降终究是没能想出破解之法,于是,他咬了咬牙,在那手指触碰到他的胸膛前的一瞬间,双脚猛的踏地,借力飞快的向后退去!
“现在才知道退?已经迟了!”托克托低喝一声,迈步追击,可却差点绊了个跟头——他低头望去,想找害他失态的罪魁祸首,只看到青石地面上,多了两个深达寸余的脚印——托克托也不曾想到:莫降方才踏地一击,竟然有如此的力道!
托克托将身形调整过来后才发现,莫降早已不知踪影了!
他只是一低头的功夫,莫降就消失不见了——他很难想象出来,方才莫降后退的速度,究竟到了何等惊人的程度?如果莫降用这速度来逃跑,自己定然追不上他!可是,托克托知道,莫降现在绝不会逃跑,因为这相府内,还有他舍不得的东西。
“去阿丑那小院!”托克托沉声喝道,临走时,他又瞥了一眼刻在青石砖上的脚印,眼神复杂……
莫降居住的小院,此时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小院周围插满了火把,直将这方寸之地,映得亮如白昼。
数百怯薛军全副武装,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盔甲摩擦、刀剑相撞的杂音不绝于耳,如崇山峻岭般的威势,直压小院。
忽然,众怯薛只觉得眼前一花,似有一人影自头顶飞过,落进了小院之内——那一闪而过的人影,似乎隐隐透露着妖艳的赤红色,仿佛飞掠过群山之巅的红色鬼魅……
众怯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的眼睛里,都充满了疑惑,没有一人能确定,刚才是否真有一人飞过……
第51章 悲歌
事实上,刚才确有一人越过怯薛军阵,跳进了小院之内。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莫降。
莫降落进院内的刹那,也用余光扫到了蹲在屋顶之上的怯薛军士,想来那应该是观察哨。莫降知道,他想秘密潜入是不可能的,因为院外的火把布置的极为讲究,火光照进院内,将一切物事都暴露在光明之下,没有任何的四角,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莫降看到,那观察哨站起身来,对院外打了一番手势,显然是将院内情况报于院外军阵知晓……不过他现在却顾不了太多,因为自身体出现异象以来,他便一直强忍着万蚁噬骨般的痛楚,只感觉浑身炙热无比,骨头也要融化一般,那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用力摁着心口,跌跌撞撞向正屋走去。
莫降抬手轻轻扣了扣屋门,却不曾想,屋门应声而倒。他眉头一皱,却没有停下脚步,晃晃悠悠进了屋内。
屋内没有掌灯,又有墙壁遮挡,所以只有些许残光洒了进来,晦暗不明,再加上白日里刚刚拆了屋墙,屋内杂乱无章,是故莫降一时未能看清屋内情况,他眼睛尚未完全适应这光线,脖颈上传来一阵冰凉。
“别闹,是我。”莫降气喘吁吁的说道。
“知道是你。”背后传来王维道的声音,“莫降,你终究还是落在我的手里了。”
莫降闻言,心中一惊,他强行压住心口剧痛,稳住声音问道:“韩菲儿在哪里?”
“莫降,你还真是个风流种呢。”王维道语气中满是讽刺“都自身难保了,还挂念着你的小美人?”
“我再问你一遍,她在哪?”这一声喝问,杀机蔓延。
刹那间,王维道似乎有种错觉,他猛的掉进了火山之内,周身被炙热的岩浆包裹着,全身的骨头一瞬间全部被烤酥了——可这感觉太过诡异,明明是被岩浆包围着,他却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这个冷战也让王维道稍微清醒了一些,忽想起莫降刚才问过韩菲儿,他不禁有些后怕,因为就在刚才,明明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韩菲儿,竟然差点取了他的性命,害的他惨叫一声丢尽了颜面——他也不得不承认,那朵“带刺蔷薇”,果然名不虚传——借着昏暗的光线,王维道握住匕首的左手动了动,让手心汗水流出一些,他掩饰住内心的慌乱,故作镇静说道:“放心吧,你的小美人睡的正香。”
“那便好了。”莫降闻言,语调忽然又柔软下来,若只听这声音,定会认为说话之人已经虚脱了。
王维道也察觉到了莫降的异样,同时他也感觉到莫降的身体正在微微发抖。
王维道思索片刻,将方才那诡异的感觉归于错觉,直觉告诉他,莫降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想来定是被托克托打伤,而托克托定会很快追来,自己其实占尽了优势,没必要怕这家伙——于是,往日里的狂傲之气卷土重来,他出言讽刺道:“原本我还以为你真是条汉子,竟敢只身一人独闯皇宫——可事实呢,你只不过是个懦夫,难道不是么?被人用匕首抵住了脖子,双脚就软了?对了,说到这柄匕首,他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