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左马气鼓鼓的离开了,他自信,公正严明的黑将,一定会让黑左车这个罪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黑左马离开之后,车辆驶动,颠簸之中,疲惫至极的莫降很快进入了梦乡。
沉沉的梦里,莫降隐约听到了韩菲儿与人争吵的声音,也似乎听到妞妞的哭声,还有文逸关切的询问,以及徐狂客的慨然叹息……
最后,所有的声音都混杂到一起,乱成一团;憋闷的车厢似乎变成了一口大钟,莫降就被困在钟内,噪杂的声音震的他几欲呕吐……
一股酸水从胃里翻上来,莫降下意识的一捂嘴,却是醒了。
他的视线中,一片黑暗。
车厢仍在前行,莫降能听到马蹄踏地的声音,也能感受到随着车毂吱呀转动传来的颠簸,可是,除了黑暗,他却什么都看不到……
难不成,我瞎了?
莫降摸索着坐了起来,伸手就去摸那车帘,却听前方有人喝道:“不要打开!”
莫降认得这个声音,是那个有些面生的车夫。
“现在是什么时候?”一开口,莫降才察觉到自己的嗓音无比沙哑,喉咙也火燎燎的疼。
“午夜,子时!”车夫冷冷的回答。
原来是子时,怪不得这么黑。
莫降心中稍稍释然,他又闭着眼适应了片刻,总算能依稀看到车门的缝隙,有极其微弱的光亮透了进来——没瞎就好——莫降在心中对自己说。
便在这时,马车一侧有密集的马蹄声传来,那马蹄声越来越近,渐渐地,似乎已和马车齐头并进了。
“我要见他!”韩菲儿的声音响起。
“不行!接受过黑将的审问之前,你不能再见他……”
第82章 破樊笼(二)
“他已经昏迷了三天两夜了!”韩菲儿的声音中透着焦急,“这几天,他只喝了一碗水,吃了几颗药丸,这怎么能行?”
“他死不了。”车夫似乎对莫降生命的顽强很是自信。
“你又不是大夫,你怎么知道?”韩菲儿问。
“左边卒!注意你说话的语气。”车夫低沉的声音中带了些许严厉。
“左二卒!你我平级,凭什么你要来管我?”韩菲儿直接挑明了车夫的真实身份。
“左边卒,不要忘记了,你与黑左车一样,都是戴罪之身,只是黑将念在你是受黑左车胁迫的份儿上,才没有将你囚禁起来——所以,你不要得寸进尺!”
这时,又有一骑靠近了囚禁莫降的马车——紧接着,刘芒的声音传进了车厢之内:“这位大叔,您就让菲儿姐姐看看莫降吧。前几日,菲儿姐姐去做前哨侦查,并未能见到我们加入车队的一幕,所以也就没能见到莫降,这几天来菲儿姐姐忧心忡忡,她真的很担心莫降的安危……”
“不行!”刘芒婉转动听的声音,并未让车夫的态度发生任何改变。
“你不让我见,我偏要见!”韩菲儿的声音中,带了些愠怒。
“咳咳!”莫降咳了两声,车外的争吵也因为这两声轻咳停了下来,只有车马之声,仍旧响个不停。
“你……醒了?”韩菲儿的声音,隐隐有些发闷。
“可不是,被你们叽叽喳喳吵醒了。”莫降笑着回应道——那日在车队中,他就没有找到韩菲儿的身影,所以一直就有些担心,最担心的就是韩菲儿被黑将强命留在大都城内协助黑左马,万一黑将又要用什么“美人计”牺牲韩菲儿,那该如何是好?尽管关心韩菲儿,但莫降并未向黑左马询问,不为别的,因为他到现在都没看到过黑左马的庐山真面目。试问,连对方的模样都没有见过,他又怎么可能信任对方?又怎么会将心底的秘密透露给对方?而且,他也有些害怕,万一问了,又从黑左马口中得到了韩菲儿即将留在大都城的消息,他又该怎么面对……所以,当日的莫降,只能将深深的关切埋藏心底。
当他心怀惴惴的睡着,在梦中听到韩菲儿的声音后,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去,这也是他之所以睡这么久的原因所在……
“我好心来看你,你却嫌我吵?”韩菲儿的话语,将莫降的思绪拉到了当下。
“吓?韩大女侠,我何时说过嫌您吵了?”莫降苦笑着问。
“你说了。”韩菲儿的声调,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
“你确实说了。”刘芒也在一旁帮腔。
这两个人,不是一直不大合得来么?怎么今日竟然你帮我我帮你了?莫降心中微感诧异,却也不询问,对于她们两人和好的事,莫降倒是乐见其成。
“怎么不说话了?”韩菲儿又问。
“饿了,没力气说话了。”莫降揉着瘪掉的肚子,老实的回答道。
“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取食物……”
“不必了!”车夫用冰冷的话语,打断了韩菲儿的话,“根据黑将的命令,前七日,他都要服用疗伤药丸!要想进食,得等到七日之后!”
这一番话,可触动了莫降的逆鳞——他刚刚打破大都城内的束缚,刚刚从那个巨大的囚笼中逃了出来,却又被塞进这个整日见不得光的狭小憋闷的车厢内囚禁起来,这本就让莫降心有不满了!可如今竟然连什么时候吃饭的自由都要失去,这叫莫降如何能忍?!如果说是因为他触犯了诸子之盟的盟规,所以不得不接受处罚,那莫降也就忍了,可连续七日不得进食,这又算是哪门子惩罚?!自己在死牢之中时,也没有不让吃饭啊——虽然那牢饭极为难吃,但是自己起码有选择不吃的自由!两相比较之下,这狭小憋闷的囚车,还不如府学胡同的死牢!
“赶车的,你听好了!小爷我饿了,我要吃饭!”莫降说着,伸手去掀窗帘,却听“啪”的一声鞭响,一股锋利暗劲透窗而入,割得莫降手背生疼。
“黑将的命令,不可违背!”车夫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如若不然,盟规惩戒!”
“盟规?!”莫降冷笑着问:“哪一条盟规规定小爷我不许吃饭?哪一条盟规规定你可以鞭打我?”
“黑将的命令,便是盟规!”车夫冷声回应道。
“去他娘的命令……”
“吾儿,你的疯癫之症,是不是又犯了?”文逸的声音飘飘忽忽传来。
“疯癫之症?”莫降哭笑不得道:“我几时得了疯癫了?”
“哎——!”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马车忽然停住了。
紧接着,有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传来,没响几下,莫降就感到车身一低,而后车门飞快的打开又阖上。莫降再看之时,文逸已在车厢之内了。
“文跛子,你到底是不是跛子?动作这么快?让我看一眼车外夜景,能死啊?!”
文逸也不理莫降,先是对外说道:“看来,想在明日一早到达涿州城已是不可能了,所以今夜就寻个避风之地安营扎寨吧——车夫,先把这辆车赶到一个人少的地方,我有话对吾儿细说。”
文逸的命令,层层传达下去,又听一声鞭响,马车已再次启动。
“菲儿,你们不必跟来了。”文逸用简短的话语,让紧跟在马车后的马蹄声立刻停歇。
“文跛子,你究竟搞什么鬼?”莫降问——被再次囚禁的事实让他心情大糟,那日对黑左马所讲的“复得返自然”的欢快早已消散的无影无踪。
“哎!”文逸又是一叹,“我可怜的孩儿啊!”
莫降并未因为文逸占塔便宜破口大骂——因为文逸说话的同时,也拽着他的手,在他的手心,写下了这样一句话:“先忍耐几日,囚禁你的牢笼,我来打破——骂我!”
第83章 破樊笼(三)
“文跛子!谁是你的儿子?你若再侮辱先祖,可别怪我翻脸了啊!”莫降说着,在文逸手中写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要不是我救你出来,你早就死了,所以说,你的第二次生命正是我给的!难道叫我一声父亲,你很亏么?”文逸一边说一边写:“为了救你,我被迫与组织合作,也因此受制于黑将,不过,这些都是暂时的。”
莫降写下:“为什么必须听黑将的?他制定的逃离计划漏洞百出!”
文逸解释:“仅凭你我二人之力,保不住这么多人,你用性命换来的这百余人,在日后定有大用,是故,我们绝不能将他们抛弃!”
莫降写:“为什么保不住?没有黑将命令的约束,我们的行动会更自由。”
文逸继续解释:“千万不要小看黑将的力量。如果再忤逆与他,你、我,连同这百余人的性命,再难保全——道他为何急着控制你?所谓你违反盟规,只不过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黑将忌惮你!”
“忌惮我?忌惮我什么?”
“可能是忌惮你身体里流淌的血脉吧,也有可能是他已经将你当成了争夺九鼎的潜在对手,还有可能是他不想你脱离他的控制。”
莫降忍不住道:“这个混蛋……”
文逸急忙写:“牢骚不要发,你暂且忍耐几日,等过了涿州,我自有妙计脱身。”
“什么妙计?”
文逸却又卖起了关子:“天机不可泄露。”
“故弄玄虚。”莫降笑骂道:“把自己弄得跟个神棍似的。”
文逸回应道:“算卦、看相、占卜,本来就是我的特长。”
“夸你几句,你还真喘上了。”莫降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却用手指写下:“我相信你!”
“相信我!这百余人,便是文明之光驱散野蛮阴霾的火种,是重整山河的种子!相信我,绝不会让这希望之光断绝,也不会让这种子死亡!”紧接着,文逸开口说道:“黑左车,你要知道,这些日子你服用的药丸,对你的伤势恢复有着奇效,若不是黑将心思缜密思虑周全,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恢复?所以,我还是劝你服从黑将的命令,不要再生叛逆之心!”
“我只是想吃饭而已,怎么就叛逆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孩童,黑将也不是我的父母,难道吃不吃饭,吃多少饭,也要由他来管么?”
“你错了,在诸子之盟中,我们都是黑将的孩子,对于他的所有命令,我们不能有任何怀疑,也要坚决的执行——难道,像父亲一样慈祥的黑将,还会害你吗?”
一直在车外凝神聆听的车夫,满意的点了点头,甚至当文逸说到“黑将像父亲一样慈祥”的字眼之时,他眼中还闪出了泪光。
车厢内传出来的莫降的最后发言是:“好吧,父亲……”
“乖。”文逸不无宠溺的说道。
很多年后,史学家对莫降与文逸这次密谈冠以“掌心密约”的名字,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二人都用无比的忠诚的行为对“驱散野蛮,重整山河。”的誓言做了最好的诠释……
文逸与莫降的会面似乎很有成效,短暂的谈话之后,莫降再也不闹着要吃饭了。甚至当韩菲儿催马赶来与车夫争吵的时候,莫降还会用虚弱的声音让韩菲儿安分一些,不要再给辛苦的车夫增添麻烦。看着气鼓鼓的韩菲儿转身离去的背影,车夫忍不住想:难道,桀骜不驯的黑左车,真的被黑将的真情感化了?
随着时间的持续,被囚禁在车厢内的莫降也是越来越沉默,声音越来越微弱,到了第七日,他几乎连递出自己便溺器皿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车夫钻进车厢内替他取出来的。
同样是这一日,韩菲儿与刘芒在车外呼唤了好久,却没得到莫降一句回应。
韩菲儿异常焦急,就在她刚准备叫张凛过来一齐把莫降解救出来的时候,文逸及时出现,制止了韩菲儿……
平躺在车内柔软的被褥上的莫降身体虽然虚弱,但思路却异常清晰——经过这一路的仔细聆听,他了解到,这个人员组成的车队,行走在官道之上的旅程,却是异常的顺利,他们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盘查的军官,但却没有遇到任何刁难,那些官兵,很轻易的就相信了文逸编造的谎言,没有留下什么字据就放行了,他们甚至没有要求严查莫降藏身的车厢,而且态度异常友好——通过这个细节,莫降第一次意识到了黑将的可怕之处。
虽然说黑将亲自制定的逃离计划漏洞百出,但他利用手中的权力和人脉很好的弥补了这些漏洞,让这个在莫降看来注定坎坷的逃离之路通常无比。
似乎,一直深藏不露的黑将,有一双足以覆盖整片神州大地的巨掌,这片广袤大地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他手中的棋子,他似乎有一种魔力,能让所有的棋子乖乖服从他的命令,无论这命令多么荒诞,多么可笑,那些棋子也会无误的执行。有的时候,莫降就忍不住想:“不知道,这双无形的大手,伸到了大都城没有?那对帝国皇帝忠诚不二的‘十三羽翼’,是否也会任这双大手摆布……”
“无论别人怎样,我是绝不允许任何人掌握我的命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的莫降,只能在心底对自己这样说:“驱除鞑虏,重整河山,让文明的光辉重照大地,开创万事太平——是为了全天下的黎民百姓,是为了整个华夏民族,而不是为了某人……”
至乾五年九月初九,重阳节。
文逸率领的车队,进入了涿州城。
根据说书人的说法,汉末三国之时,刘关张三兄弟曾在城中的桃园结义,为了匡扶汉室,为了拯救涂炭的乱世生灵,为了各自憧憬的理想世界,三人焚香结拜,在那个战乱丛生,人人自危,背信弃义之行频发的时代,用他们对彼此的忠诚而坚贞的行为,诠释着流淌在华夏人血脉中的忠信二字……
莫降本是想去那传说中的桃园看看的,但他现在已虚弱的坐不起来,而且听文逸的话语,根本就没有在这人多眼杂的涿州城停留的意思——莫降听到车外鼎沸的人声渐渐消弭,知道车队已出了涿州城——所以他也就只能慨然一叹,将这个愿望留在以后实现了。
可是正当莫降暗自神伤之时,车外却传来徐狂客的声音:“车把式,放我兄弟出来,我要带他去关帝庙上香!”
“绝无可能!”车夫的话语中透着蔑视,“凭你也想见他?”
“我为何不能见我兄弟?”徐狂客大声问道。
“不要忘记了你的身份!”车夫冷冷的说:“你能加入我们车队,已经是我们对你莫大的恩典!若不是我们盟主慈悲,似你这种人,根本就没有从布防严密的大都城中逃生的机会!”
“车把式!不要把什么好处都揽到你们盟主头上!”徐狂客可不吃车夫这一套,在他看来,传说中神通广大的诸子之盟盟主又算个鸟?哪有他兄弟的一条命重要,“当初,是那姓文的书生说能把我兄弟救出来,我们才会跟他合作,而且我们夫妻的身份,也是文书生给的,这跟你们那鸟盟主又有狗屁关系?”
“啪!”的一声怪响过后,是徐狂客愤怒的喝骂:“你小子竟然敢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