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听莫降胡说,是我们凭自己的本事挣来的。”文逸纠正道,说完又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账本之上。
“你们自己挣来的?”徐狂客还是不相信,“我才出去几天?你们就挣了这么多银子?镖局的生意竟然如此之好?不对啊,我刚才还看到咱们的镖局关着门……”
“其实,是我们抢来的。”张凛头也不回说道。
这一次,徐狂客点了点头——抢来的,这就说得通了,天降横财,非抢即骗……
“寨主,其实也不是抢的。”这时,冯冲才赶了过来,靠近徐狂客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什么?!这钱是你们从隆兴寺偷来的?!”徐狂客大叫一声。
“嚷什么嚷?!”莫降在韩菲儿的搀扶下,从那口被他捂热的箱子上跳下来,“还嫌别人听不到么?再者说了,这些钱跟隆兴寺一点关系都没有,整个真定府的人都知道,那明利方丈聚敛的钱财,都被佛祖收走了……”
直到这时,徐狂客才明白了:原来坊间的传闻,确非无风起浪——只不过,传言里被佛祖收走的银钱,此刻都落进了信义镖局的囊中……
“你们是如何得到这笔钱的?”徐狂客问。
冯冲把徐狂客拉到一边,详细的对他讲述了前几日里发生的一切,同时补上了他们与明利在僧房中斗法的时候,张凛带人洗劫了隆兴寺的金库,将库中金银一扫而空……
冯冲说的吐沫横飞,像个说书先生一般;徐狂客则听的津津有味,不时的点头。
末了,徐狂客击掌赞道:“这一招暗渡陈仓,真是妙啊!不愧是文先生的主意!”
“少给文跛子拍马屁了。”莫降咧着嘴笑道:“当日,文跛子差点就信了那鬼僧的话了,若不是保持着警惕,若不是菲儿的暗器功夫更胜那鬼僧一筹,等徐老哥你赶回来,我们几个殡都出完了,尸体都开始腐烂了……”
文逸也不反驳,只是专心的记账。自这几大箱金银来在信义镖局后,记账就成了他唯一的工作,他也不曾想到隆兴寺竟然如此之富有,金库所藏金银数目,远不止“两千白银,三百黄金”,仅白银一项,就有四千之巨……
“反正金银到手了,细枝末节不去管他了。”徐狂客大咧咧的摆摆手道:“到现在我才明白,文先生这一招‘挂羊头卖狗肉’实在是妙,打着镖局的幌子,去干山贼的活——您老要是早说,我还何苦跑遍附近的山头呢?要知道做山贼可是我的老本行啊……”
这时,文逸放下手中账本,徐徐说道:“谁说我要挂羊头卖狗肉了?”
徐狂客被文逸狠狠的噎了一句,错愕的指着几口箱子道:“那……这……”
“这些,只是意外之财。”文逸正色道。
“意外之财?”
文逸点点头解释道:“意外不是总会发生的,我们偶然得到了这些钱财,心中满足就好,绝不可心存侥幸,也不能去做那‘守株待兔’一般的蠢行。明日起,镖局照常开门。从今以后,我们也只做正规的保镖生意……”
“文先生,这……”徐狂客有些不解,既然尝到了甜头,为何不继续下去呢?再者说了,有这么一笔巨款,可以去做更大的买卖了,何必还要守着这个小小的镖局呢……
莫降接过话茬道:“文跛子的意思是,狗屎运能让咱们牛上一次,却不能让咱们永远牛下去,因为狗屎运不是时时都有的;咱们做事,还是要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既定计划,也要按部就班的执行。”
“那这些钱怎么处理?”徐狂客问。
文逸望着徐狂客道:“这第一笔收入,就留给你了;有了这一大笔资金,你更要把信义镖局给我办好!”
“一定办好!”徐狂客抱拳,郑重的点头,忽而又意识到文逸话中有话,急忙问:“文先生,您方才说留给我?那您呢?”
“我就要走了。”文逸道。
“您要走?!去哪里?”徐狂客急忙问。
“不只是我。”文逸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口中说道:“莫降、张凛、韩菲儿、刘芒,都要离开这里……”
“还有我!”冯冲因为没听到他的名字,急忙说道:“我可是答应要做莫兄弟的马前卒的!莫兄弟要走,我怎么能留在这里?”
“你们要去哪里?”徐狂客问。
“这个问题不重要。”文逸摆摆手说:“重要的是,我们走后,信义镖局的重担,就全部压在了你一个人的肩上——这个镖局,是我们后日开创万世基业的基础,重要程度,不可用言语来形容,我这样说的意思,你能明白么?”
“我明白。”徐狂客沉声点头道。
“我们走了之后,信义镖局做生意,一定要与它的名字一样,讲信用,重义气,将信义镖局的名号做大,做响!同时,你要广交天下好汉,吸纳优秀的人才,特别是忠勇之人。”文逸盯着徐狂客的眼睛,耐心的嘱托道:“虽然,这个时候我选择离开有些难为你,但是时间不等人,我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而且经历隆兴寺一事,我们几人的身份也不再那么安全,所以我们必须离开。”说到“时间不等人”的字眼时,文逸深深看了莫降一眼,眼神中隐隐有几分忧色。
虽然刚刚重逢就要离别,让徐狂客心情抑郁,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郑重的说道:“文先生请放心,我会像对待我的孩子一样,对待信义镖局。”
“说到孩子。”莫降插话道:“徐老哥你还是去偏院看看嫂子吧,这几日你不在家中,嫂子身怀六甲,又担心你的安危,忧思成疾,病倒了。”
“嗯。”徐狂客闻言,脸上忧虑之情更浓,他思索片刻,转身就要离开,忽而又转头问道:“文先生,你们何时离开?”
文逸淡淡的回应道:“就在今夜……”
第十章 离别之夜
至乾五年十月十日夜,是文逸莫降等人离开真定府的日子。
本来,按照文逸的说法,是不需要徐狂客等人送别的,可是徐狂客念及文逸对他的恩典,对他的信任,还是携身怀六甲的夫人到真定城南亲自相送。
真定城南,滹沱河畔。
微凉的秋风中,两拨人分立南北:南面,是文逸、莫降、张凛、韩菲儿、刘芒、冯冲六人;北面,则是以徐狂客夫妇以及仙儿为首的留守在信义镖局的一干人等。
当然,因为镖局内有大笔的银钱,所以徐狂客只带了十数人来送,其余人,则由几名好手率领,留在镖局严家看守那笔银钱。
“老徐,你要记住。”文逸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嘱托了,但是只要话到嘴边,他还是要说出来,因为信义镖局在他的宏伟计划里,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是千里之行的足下之始,他握着徐狂客的手说道:“那些银钱,绝不要轻易外露,非到必要时候,不要动那些银钱。我想了想,那笔银钱主要有以下用途:一是用来买通真定府的地方最高长官,达鲁花赤。要知道,做镖局这一行,绝对离不开朝廷的照应,也不能没有朝廷做靠山……”
“文跛子,说的跟你很懂行一样。”莫降也觉得文逸今日很啰嗦,所以忍不住出言讥讽,“开张的第一日,若不是我跟张凛,第一单生意就被你搅黄了。”
莫降的笑骂之言,冲淡了离愁,却冲不淡文逸心中的担忧,他仍是继续嘱托道:“打通官府关节的时候,老徐你一定要注意,绝不能让官府知道我们有巨额的财富,要给他们制造一种错觉,我们只有很少的余钱,余钱中的绝大部分,都献给了他们。你在拉拢他们的同时,也要与他们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可太亲密,亦不能太疏远,太亲密则招致江湖豪杰的不齿,太疏远则会招来官府的刁难……”
“我知道,以官府的贪婪,若是知道我们有那么多钱,定然会杀鸡取卵,想方设法将银钱夺走。”徐狂客点头道。
“他们一定会的。”张凛道——关于官府的贪婪,他最有发言权,因为角龙帮的覆灭,就跟角龙帮手中掌握着大量的财富有直接的关系……
“还有。”文逸接着说道:“甄别人才的时候,绝对忠诚是首要的条件——他们投靠你,不是因为垂涎你的财富,也不是因为屈服于你的强大,更不是别有用心的接近,而应该是心悦诚服的归顺。”说着,文逸朝冯冲一指,“就想他心甘情愿做唯战兄的马前卒一样……”
“怎么又扯上我了?”冯冲低声嘟囔道。
“冯兄弟,文先生这是夸你呢。”薛二丫笑着道。
“知道,嘿嘿,我知道。”冯冲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文逸忽然又想到了别处,继而说道:“再有,那笔银钱看起来虽多,但真正用起来,却是不经花的,所以你一定要做到细水长流,将钱花在实处,账本我已经交给嫂子了,在管家方面,嫂子是把好手……”
“文先生你放心,有我管着他,不该花的钱,一个字儿他也拿不走!”薛二丫笑着说道。
文逸也笑着点点头道:“让我再想想……”
“哎呀!文跛子你有完没完?!啰嗦的像个老太太一样,你若是舍不得离开,就留在真定府好了。”莫降不耐烦的催促道。
文逸苦笑着摇摇头,松开了徐狂客的手道:“罢了,既然将它交给了你,就该完全信任你才对,我这番啰嗦,是有几分不够洒脱了。”
“文先生请放心!”徐狂客抱拳施礼道。
莫降遥遥的冲徐狂客抱拳道:“徐老哥,兄弟我就先走了,等下次回来,我治好了内伤,一定与你喝上一宿,你可得记得,别把家底儿败光了,到时候连请客的钱都没有了……哎呀,我怎么跟文跛子变的一样婆婆妈妈了?走了!”说着,莫降在韩菲儿和冯冲的搀扶下转身,上了旁边那辆马车……
文逸则趁机在徐狂客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其实,我这一次之所以这么着急离开,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唯战兄所中剧毒,原本我以为,那些只是封印他功力的慢性毒药,却不曾想,那毒素却像酸碱一样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徐狂客正愣神的时候,文逸已经转身,翻身骑上了他那头毛驴,不过这一次,仙儿姑娘并没有陪着他……
伴随着马蹄叩地的声响,车轮吱呀呀转动起来,滹沱河畔的三骑一车,上了横跨河面的大桥。
望着众人南去的背影,徐狂客再次抱拳施礼道:“兄弟,珍重……”
徐狂客没有想到的是,直到四年之后,他们才再度重逢……
……
“菲儿,不要哭,我不会有事的。这点小毒,要不了我的命!”莫降躺在车内,迷离着双眼,声音微弱而嘶哑。
离开真定府三日之后,莫降的病情突然恶化,眼底出血,嘴唇干裂,全身浮肿,肿胀的皮肤下,隐隐现出青黑色的血脉。
韩菲儿虽然没有哭出声来,可随着她的抽泣,眼泪还是啪嗒啪嗒落在莫降的身上。
晶莹剔透的泪珠,却洗不去莫降皮肤隐隐泛出的紫黑色。
车外的文逸,同样是忧心忡忡,他不曾预料到,黑将对莫降所下之毒,竟然是如此的猛烈,如果任由莫降的病情继续发展,那么他定然撑不到年底。
文逸也忽然明白:当初,黑将严命一个月内将莫降带到总坛,原来黑将早就知道,服下七颗药丸的莫降,最多还能活一个月……
张凛骑着一匹白马,护在马车的另一侧,闻听得韩菲儿的抽泣声断断续续从车厢里传出来,紧攥枪杆的右手,指节又白了几分……
这时,冯冲催着一匹快马自前方冲了过来,快马还未停稳,他就在马上高声喊道:“打听清楚了,邯郸城内,有一家很有名的医馆!号称包治百病!”
文逸闻言点了点头,伸手敲了敲车窗,隔着窗帘低声说道:“唯战兄,你可一定要撑住……”
第11章 治不了
邯郸,位于北方平原中部,自战国起便是神州大地上一座雄城,前朝还被充作东京汴梁的陪都。与真定城一样,也因较早时候就被统一,经历了世祖一朝的发展,这座雄城尚算繁华。不过与花花真定相较而言,邯郸城多了几分历史的厚重,少了一些市井的繁荣锦绣,多了一些沉稳,少了一丝浮躁。
不过,文逸等人却无意欣赏这座历史名城,更无心留意宽阔的街道上垂肩接踵的人群。在他们心中,只想着位于邯郸城正中的那家闻名当地的医馆——济世堂。
虽然已进了邯郸城,虽然距离那医馆的距离已不足二里,但文逸却心急如焚,只因车中的莫降,在进入邯郸城前昏死了过去,现在已是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脉搏也弱的微不可查了……
“让一让!让一让!”冯冲催马行在最前面,高声驱赶着马前的人群,为后面的马车开路,他虽然心急,但因为有文逸的交代,也不敢太过放肆,因为他身为一个汉人,纵马奔驰在街道上,若是不小心撞到了他人,也只是徒增麻烦罢了。
区区二里地,却让众人感觉如有万里之遥。
距离济世堂越近,这种感觉便越强烈;那济世堂的牌匾已经在望了,可车队前的人流却是越来越稠密,人体组成的这道厚墙,却如万仞高山一般难以跨越。
“张凛,你背他过去!”文逸说着,从毛驴上跳到车上,打开了车厢前门。
张凛立刻钻进了车厢,将软的像面条一般的莫降负在背上,又将虎头錾金枪交给韩菲儿,便猫着腰站在了车辕之上。
他猛的一用力,车身随之向下一沉。
马匹哀鸣声中,张凛已高高的跳了起来。
他像一头矫健的猎豹一般,背着莫降,踩着路人的肩膀,在路人的骂声中,飞快的向济世堂靠近。
几个起落,张凛就到了济世堂前。
他莽撞的闯进堂内,也顾不上撞翻了几个路人,冲散了几条长队,才冲到了台前。
“叫大夫来!”张凛盯着枣木台后的医馆伙计喝道,声音低沉的,就像一头猛兽。
那小伙计呆了一呆,看清这可怕的客人背后趴着的奄奄一息的病人之后,才反应了过来,急忙抬手拉响了头顶的铃铛。
急切的响铃过后,一个身体清瘦,精神矍铄的老者捻着胡须从后堂迈步走出,他打着哈欠道:“又有什么事啊?知道本大夫午休之时,从不看病么?这是规矩,懂么?”
张凛哪里管他什么狗屁规矩,直接翻过了近一人高的枣木长台,绕过一道屏风,将莫降稳稳的放在屏风后的病床上,同时转身,伸手揪住了那长须大夫的衣领,将对方拽了个趔趄,生生的拉到了病床前。
“你这年轻人,真是不懂礼貌……”那大夫刚要发脾气,忽然又被眼前这病人奇怪的病症吸引了,急忙低下头来细细观看,口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