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年轻人,真是不懂礼貌……”那大夫刚要发脾气,忽然又被眼前这病人奇怪的病症吸引了,急忙低下头来细细观看,口中说道:“他这是……怎么了?”
“中毒。”张凛简短的回答。
“什么毒?”长须大夫问,“蛇毒?虫毒?还是药毒?”
“不知道。”张凛回答。
“不知道?那要我怎样对症下药?”大夫白了张凛一眼,话虽这样说,但是他的注意力还是主要集中在莫降身上,他伸出两根手指,一边替莫降号脉,一边用另一只手撑开了莫降的眼睑,不时,他还会附耳在莫降胸前,眯着双眼仔细聆听,还会顺势掰开莫降的嘴巴,嗅嗅莫降口中的气味……
最终,长须大夫还是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这病,老朽看不了。”
“怎么看不了?!”张凛声音阴冷无比,似乎认为对方这是在推辞,“你们济世堂不是邯郸城最有名的医馆么?”
“最有名的医馆,也不能包治百病啊。”
“是你无能!”张凛说:“叫别的大夫来!”
长须大夫自负的说道:“我便是这里最好的大夫了!连我都治不了的病,这邯郸城内,无人能治!”
“最好的大夫,连个毒都解不了?”
“年轻人,这世上不是所有的病都能治好的。”大夫站起身来,双手也离开了莫降的身体,“若是所有的病都能看好的话,这世上怎么还会死人?那阎王殿不早就关张大吉了么?”
或许是对对方不负责任的态度十分不满,张凛再一次揪住了那大夫的衣领,沉声咆哮道:“今日,你一定要治好他,不然的话,我就让你偿命!”
那大夫被对方凶恶的眼神吓到了,类似的情况,他虽然经历过多次,也见识过医患家属情绪失控的模样,但是却从未见过哪个病人的家属如此凶恶,对方攥着他的衣领,就好像攥住了他的性命……他掩口唾沫,委屈的说道:“壮士,这……这可不能怪我啊!他中毒太深,已经深入骨髓;况且你又不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这叫我如何施救?病人现在意识模糊,根本无法说清自己的状态,这叫我如何用药?若是用错了药,病人的状况会比现在更糟糕……”
“你分明是在推卸责任……”
便在这时,文逸带着众人赶来了。
看到眼前这一幕,文逸已经想到了结果——这显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但事已至此,只能另寻他法,于是文逸穿过看热闹的人群,走到那大夫的身前,抬手按住张凛的手腕,让他把大夫放下,同时说道:“大夫,我这兄弟性格刚烈了些,冲撞了大夫——可念在他也是救人心切,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他吧。”
“他想救人,我就不想救人么?”看到眼前这文弱书生制服了那凶恶的年轻人,大夫又有了底气,冷哼一声道:“我也理解你们的心情,但你们也得理解大夫的苦衷,这世上,不是所有的病都能治好的……”
文逸没时间听这大夫啰嗦,只是说道:“我也知道他中毒极深,也知道要彻底治愈很难,但还是请大夫您施以妙手,为我这兄弟延续几日性命,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张凛闻言,刚要说话,却被文逸一个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把他的话也噎回了肚子里。
“只是延续之日性命么?”大夫闻言,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这个倒是不难。不过你们要知道,这病人已是病入膏肓,用医术延续他的性命,是有违命理的举动,这也就是说,现在用药,就是提前透支他所剩不多的阳寿,一旦停止用药,他就会马上死去,到时候,你们可不要到处乱说,是我济世堂的庸医,害了你朋友的性命。”
此言一出,反应最大的,是站在人群中的韩菲儿,听到莫降只有几日可活,她只感到头晕目眩,心口传来一阵剧痛,似有什么东西被人从灵魂中生生剥离了一般,这种痛楚,任何语言都难以描述,也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她的一双素手,紧紧摁在胸前,可是无论怎样用力,摁进去多少皮肉,也填不满心中的缺失。韩菲儿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从心脏的那个缺口流走了,脸色惨白的她晃了一晃,晕倒了。
站在韩菲儿身侧的冯冲和刘芒,急忙扶住了她,二人俱是眼含热泪,周围嘈杂的人声,震得他们耳中一阵嗡鸣,直让他们再也听不清文逸和大夫的对话。
张凛和文逸,依然保持着镇定——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文逸点点头,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要是您能让我这兄弟多活几日,我们感恩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背后诋毁济世堂的名声呢?”
“这样就好。”大夫说着,又俯下身去,自莫降所趟的病床一侧的木架上,拿下医药箱。他熟练的打开药箱,首先拿出一个皮袋,展开皮袋,是密密麻麻却整齐的排列着的银针。
长须大夫用枯瘦的手指捻一根细长的银针,口中说道:“来人啊,将屏风伸展。”
话音刚落,就有医馆的活计将那木质屏风拉展,完全展开的屏风,将医馆分成了两个互相隔绝的世界——韩菲儿、冯冲、刘芒三人,连同一干看客,都被挡在了外面。
莫降知道,这是医馆的大夫为了防止医术被别有用心之人学去的防范措施,因为急于替莫降续命,他也顾不得骂这大夫敝帚自珍了,只盼望这大夫真有几分本事,能为莫降延长几日阳寿,为他争取些替莫降解毒的时间。
文逸认为,莫降之所以落得今日这般下场,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低估了黑将的手腕,也低估了黑将的心狠手辣,他只想上苍再多给他些时间,让他弥补自己因为一时大意犯下的过错……
文逸正思索间,长须大夫已经开始了医治。
只见他双手灵活的上下翻飞,从皮袋中取下银针,找准穴位,稳稳的刺入——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足见这大夫的医术高超,不消片刻,莫降的全身,就插满了银针,密集的银针随着莫降微弱的呼吸轻微晃动,仿佛一层银色的毛絮……
第12章 神医之后
长须大夫捏起了皮袋中最后一枚银针。
这时,他已是满头大汗,捏着银针的手,也隐隐有些发抖,韧性十足的银针,也因此微微晃动。
长须大夫定了定神,注视着这最后一根银针,目光灼灼,仿佛病人的性命,就寄托在这枚细细的银针之上。
最终,大夫下定了决心,伸手扒开莫降浓密的长发,看准他头顶正中的穴位,抬手就要刺下。
“庸医,住手!”便在这时,一声暴喝传来。
这一声暴喝,仿若一道惊雷,劈中了那长须大夫,直令他的身体僵在了当场,那最后一枚银针,也没能刺下去。
张凛最先反应过来,他长眉一皱,循声望去,只见这个临时隔出的房间一角,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真是太大意了,或许是方才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为莫降行针的大夫身上,让自己忽略了周围的环境,竟然没有注意到有人钻了进来——张凛在心中暗暗自责,同时迈步向那蜷缩着在屋角的身影走去,双眼之中,杀机毕现。
那个人呢却并不畏惧,相反迎着张凛的目光站了起来。
这时,张凛才看清那人的外貌:这个人,分明就是落魄乞丐嘛——散乱的长发,因为长时间未经熟悉结成了长缕,苍老的脸上也满是污垢,皱纹里积攒的尘土已经发黑,他的眼神有几分迷离,迷离中却隐隐透着几分倔强和高傲,杂乱的长须,几乎遮住了他的下半个脸,几乎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个人还是个长毛猴子;他衣衫褴褛,一件土色长衫上打满了补丁,却仍补不住那些破洞,他的衣服也很脏,胸前一块泛着油光,硬挺挺的仿佛一块铁板,破烂的袖口下,是一双修长却布满褶皱的黑手,他赤着脚,脚趾间塞满了污泥,在大拇趾和食趾之间,甚至还长着一颗刚刚发芽的柔弱小草……
“你是何人?”张凛和长须大夫齐声喝问。
“我是救他性命的人!”那人异常自信的回答。
“来人哪!将这个疯子给我轰出去!”长须大夫即惊且怒,又想起来这乞丐一般的疯子方才竟敢叫他“庸医”,更觉颜面尽失,更想到自己方才治病救人的全过程都被这人看了去,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偷学自己的医术,于是又改口道:“将他绑起来,送官!”
那人却并不理会长须大夫,三步并作两步,绕过张凛,冲到病床前面,伸手就去拔插在莫降身上的银针。
长须大夫被那人的举动吓了一条,也未曾想过这人竟然如此大胆,一时愣在了当场。
只是一愣神的功夫,莫降身上的银针,就被那人拔去了七七八八。
黑褐色的血液,从细微的针孔里冒出来,在莫降的皮肤表层,仿佛凝了一层黑色的“露珠”。
“病人所中剧毒,原本被身体的自我防御机制困在血脉之中,又被剩余建康的血液拖慢了流动速度,你这庸医却用针灸之术加速血液在经脉中的流动,这不是要害死他么?!”那人头也不抬斥道:“你只想加速他的血液流通,让血液把养分顺着经脉送到病人身体各处,却不曾想,病人中毒极深,血液中含有剧毒,运送一成养分,就要携带九成毒药!是的,病人内脏各个器官的确因为血液加速获得充足的养分再次工作,但是代价就是同时吸收更多的剧毒,这只会加速病人器官的衰竭……”
那人一开口就是一大堆,而且说得在理,直把那长须大夫说的愣在了当场。
这时,医馆中的伙计冲了进来,刚要去拉那衣衫褴褛的乞丐,却被文逸喝止了——文逸方才看到了,那人拔针的速度极快,而且拔针的顺序,恰与长须大夫行针的顺序相反,一针都不带错的——显然,这个乞丐一般的人,也有着极高的艺术。
伙计们一愣,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长须大夫,长须大夫也是摇了摇头,稍后又将目光落在那“乞丐”的身上。
那乞丐头也不抬,似是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只是自顾自说道:“本来病人还没到无可救药的程度,若任由你这庸医胡乱医治,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说完了长须大夫,那人又来训斥文逸:“你这人也是,只想着为他续命,而后再找别的大夫医治——真是目光短浅!你也不想想,被这庸医一治,病人生机全无,哪怕你找来大罗金仙,又能治得好吗?!”
那人的话,对文逸来说,无异于当头棒喝——是啊,他只想救莫降的性命,却因为急躁忽略了救治的办法,自古害人容易救人难,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自己的急躁,到头来只会害了莫降……
“依您的看法,我这兄弟还有救?”文逸急忙问。
满心期待的文逸,却得到这样一个答案——“我也不知道。”
文逸一时气结,刚要说些什么,又听那人道:“当初在真定府内,第一眼看到这人时,我就看出他身中剧毒,当时也曾想替他解毒。可是你们的行踪也太过神秘,将病人又看的太紧,我根本就没有靠近他的机会;好不容易打听到你们的下落,找到那个什么镖局,你们却关门了;好不容易又等到你们开门,一打听,又得知你们早就带着病人离开了真定城;我好不容易追上你们,病人却就剩下一口气了——拖延了这么多日,最佳的治疗时机已经过了……”
至此,文逸明白了,之所以莫降会落得今日下场,只是一系列的巧合造就的结果,但是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他轻视了黑将,还是因为他的马虎大意……想到这里,文逸忽然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撩袍跪地,诚恳的说道:“无论如何,请您救我这兄弟的性命,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能接受。”
“废话!不用你求,老子自然是要想方设法救他的!”那人非但没被文逸的行为感动,反而责骂道:“若不是老子要救他,从真定一路追到邯郸,又图个什么?!”
文逸被那人骂的不敢说话了,张凛见文逸都做出了这样的姿态,也不好发作,只是冷着脸站在了旁边。
“敢问神医姓名?”听到“真定府”三字时,长须大夫的眼睛就陡然一亮,隐隐猜到了医学界中一个伟大的名字,于是趁着冷场的功夫,急忙出声询问。
“李昊!”那人头也不抬回答,声音中有几分厌烦,他的心思,都在病人的身上。
“敢问,神医李明之,与阁下可有渊源?”长须大夫又问。
“那死鬼是老子的老子……”李昊说着,忽然又生气了,骂道:“我说你这人烦不烦,没看到老子在给病人看病么?”
“原来是李神医之子,失敬失敬……”长须大夫说着,也跪了下去,忽然想到这人脾气古怪,话到一半又压低了声音道:“有李神医在,你这兄弟有救了……”
“有没有救,我说了不算!”李昊却一盆冷水浇在文逸的头顶,“关键还要看病人自己……”
第13章 神医的理论
问明李昊的身份之后,长须大夫的态度立刻转弯,崇敬之情溢于言表,眼神中再无怨恨和厌恶,反而像刚入行的学徒一般粘在李昊身边,对李昊毕恭毕敬,李昊每说一句话,他便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仿佛对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能引发他的思考。
将莫降身上银针全部拔掉之后,李昊又从怀里摸出个药丸,塞进了莫降口中——如果莫降醒着,这颗黑乎乎的药丸他是如何也不肯吃的,因为方才李昊抹药丸的动作,就好像是在搓胸前的皴泥儿……
但这颗无名的黑色药丸却似有着奇效,莫降服下不久,呼吸逐渐平稳——虽然仍是十分微弱,但间歇性的停止却是没了。
“王峰,给病人找个独立的病房,这里太吵了。”李昊说话的语气,仿若这济世堂的主人一般,不,不只是济世堂的主人,他发号施令的语气,就仿若这隅室内的皇帝——而他口中的“王峰”,正是那长须大夫的名讳。
“是,是!”王峰急忙点头答应,而后命令济世堂里的伙计将莫降抬进了后院一间单人病房内。
文逸和张凛,都被李昊挡在了病房之外,至于晕倒的韩菲儿,也由王峰安顿好了。总之,自李昊表明身份后,所有的杂活都是王峰做的。
虽然被乞丐一般的李昊呼来喝去,但王峰心里却是喜滋滋、乐呵呵的。要知道,这李昊的父亲李明之,乃是大乾朝“四大名医”之一,他老人家开创的“补土派”、创立的“脾胃论”、强调的“内伤脾胃,百病由生。”的新颖观点,都注定要在华夏医学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在杏林一届,神医李明之更是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