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枯萎花骨的滋养,这朵荷花才会在这个本非荷花花期的季节绽开,为这个萧索的深秋,增添一抹粉色的冰清玉洁……
“既然深秋时节可以有荷花,那么乱世之中,也是该有爱情的。”文逸低声说。
“文跛子,你什么意思?”莫降问。
“我什么意思,唯战兄应该很清楚。”文逸笑着说:“千万不要辜负了菲儿姑娘一番美意啊……”
“文跛子,你……”
“一向无比自信,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唯战兄。”文逸先笑着拍了莫降一个马屁,顿了一顿才说:“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就变的唯唯诺诺、踟蹰不前了呢?难道,你是害羞不成?”
“多管闲事!”莫降说完,盯着文逸的脸瞅了半刻,忽而问道:“文跛子,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鸡毛蒜皮?夫妻之事,人伦大礼,向来重礼的狂夫子,难道没有教过你么?”
听闻文逸搬过师尊来压自己,莫降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这时,莫降才发现了站在济世堂后院亭廊柱子后的那个人影——那个怀抱长枪,站得跟柱子一样挺直,时不时还会向这边望上几眼的张凛。
莫降忽然明白了——原来,这个文逸是替张凛做说客来了。
知道莫降看穿了自己,文逸也不隐藏,只是说道:“为了让张凛能为我所用,我与他定下了个君子协定,协定之中,关于张凛的义妹,也就是菲儿姑娘的终生大事,也有所涉及——所以呢,我这个媒人,是逃不掉了。”
“文跛子,你……”从来都是莫降用这些犀利的言辞对付别人,如今被文逸以己之道还之己身,真是报应。
文逸的犀利话语仍未结束,只听他信誓旦旦的保证:“我这个媒人逃不掉,唯战兄这个新郎官,恐怕也是逃不掉的……”
第19章 曾经的你
莫降体内余毒排净之后,众人再次启程。
李昊和王峰,一直将他们送出了邯郸城。
王峰之所以会亲自来送这些连诊金都不曾付的病人,只是因为神医李昊答应在济世堂坐诊,而李昊则是追随着莫降的脚步而来的,如果说日后济世堂在大乾朝医学界的声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话,这其中定有莫降一分功劳在。为了感谢莫降这个本该被剧毒毒死的倒霉鬼将神医李昊引来,极为会办事的王峰不但全免了莫降在济世堂治疗以及静养期间的全部费用,临别之时,还赠送了众人一些药材。
而众人离开邯郸城当日,李昊曾私下里向莫降询问过他父亲的埋葬之地,并且信誓旦旦的保证,一旦有空暇,定会去拜祭壮士的亡魂,亲口告诉他,他的血脉仍未断绝。虽然当时莫降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那个荒野中孤零零的坟冢,但他却并没有告诉李昊那坟茔的所在,只是用含糊的言语搪塞过去了……
别过李王二人之后,众人匆匆上路,继续南行。
文逸仍旧骑着他的毛驴,手中捧着一本没有封皮的古旧书籍,津津有味的读着;张凛和刘芒则是一人一马,并排行驶于马车的同一侧,刘芒的马术是张凛教的,在他向刘芒授业的时候,莫降只隐隐觉得,张凛那冰冷的面容下,隐约藏着一种异样的情绪,与他的冷傲截然不同的情绪,像是淡淡的温柔,又像是莽撞少年才有的忐忑和紧张。莫降还发现,每当张凛纠正刘芒错误的骑马姿势的时候,文逸的脸上,总会露出奇怪的微笑……
冯冲则亲自驾着马车,不时与文逸说几句话。
“文先生,之前不曾见您读过什么书啊。”冯冲瞥了文逸手中那本破败的书籍一眼,看到发黄的纸张上,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文逸暂时放下那本古书,笑着说:“那是因为之前唯战兄身染重疾,我哪里有闲暇看书呢?”
车厢内,传来莫降的反驳:“文跛子,明明是你自己散漫懒惰,不喜欢读书,怎么又扯到我的头上了?”
随之而来的是韩菲儿的声音:“我觉得,文先生是很勤奋的一个人,我还记得第一次到他家的时候,他的屋内挂满了字幅,足见文先生笔耕不辍,一直在用功。”
“菲儿,你这可就被文跛子骗到了。”莫降撩开车厢门帘,探出半个脑袋,“这家伙写那么多字,并非是勤奋学习,而是要靠贩卖字画养活自己……”
文逸也不反驳,只是说:“唯战兄,你现在是个身中剧毒的病人,应该老老实实躺在车内修养……”
冯冲忍不住插话道:“文先生,莫兄弟的毒明明已经解了,为何还要继续装病人呢?”
这时,莫降不情愿的放下门帘,发闷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那是因为,只有我身中剧毒奄奄一息的时候,某些人才睡的安心,我若是痊愈了,他们就坐立难安了。”
车厢内。
韩菲儿与莫降相对而坐,二人之间隔着一面矮几,矮几上,是一个茶壶,两个茶杯,莫降身前的茶杯仍是满的,而韩菲儿那杯茶水则下去了大半。
不知为何,韩菲儿总觉得车厢内有些闷热,尤其是当她抬头看到莫降的时候,更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于是她便忍不住喝茶。可无论喝多少茶水,也难让韩菲儿的心情平静下来,只要迎上对方那漆黑深邃的目光,一股异样的情绪就在她的心底荡漾开来,荡空了心中一切情绪,只让她感到有些莫名的空虚和失落。
为何会失落,她也不知道,她只是知道,现在她和莫降之间的关系有些奇怪,相处起来也再不像相府中那般自然。
韩菲儿换了几个坐姿,可总觉得别扭,好像柔软的坐垫上藏了刺,为了暂时摆脱这难捱的尴尬,她想与莫降说几句话,可刚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若是谈论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吧,她怕莫降看穿她的无聊和窘迫;若是做些关乎天下大势的讨论吧,这又不是她所擅长,她又担心莫降会觉得她浅薄无知,就像刚才她接话茬一样,虽然是在夸奖文逸用功,最后却被莫降挖苦,真是得不偿失了……
思来想去,韩菲儿还是决定说一些现实问题,于是开口问道:“你口中的‘某些人’究竟是谁?难道是黑将么?他真的想至你于死地么?他的命令,不是让你到总坛接受审问么?为何要下那么猛烈的毒药?”
“菲儿,你一下问这么多问题,还真让我有些不适应了——之前在相府之时,你不是个沉默寡言的女子么?”莫降说话的时候,虽然在笑,可就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他的笑容说不出的奇怪,他也不知从何时起,他不能再似以往那般,可以肆无忌惮的和眼前这位女下属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了。
“我……”韩菲儿语言一滞,思索片刻说道:“当时……我只是想保护自己。”
“噢。”莫降恍然大悟道:“原来,菲儿你也是个话痨,当初的冰冷和沉默,都是装出来的。”
“不……不是的!”韩菲儿急忙摆手道。
她的双手忽然停在了半空,白似莲藕的玉臂露出半截。
“怎么了?”莫降急忙问。
“我……我只是觉得,我变了。”韩菲儿忽然察觉到对方关切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荧着光白的手臂上,讪讪的将双臂收回,有些难堪的说道:“变成了我讨厌的人,想那些懵懂无知的少女一样,幼稚、做作、可笑又可悲……”
“嗯……”莫降若有所思道:“我也觉得,还是当初那朵带刺的蔷薇更好一些,更像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无相法手’。”
“真的吗?”韩菲儿问,话一出口,她又后悔,刚说完讨厌那些少女的幼稚和无知,怎么就这么急切的发问了?好像自己真的很关心他怎么看待自己一样,真是很丢脸啊……
莫降却好似没有察觉到韩菲儿乱糟糟的心思,一边回忆一边说道:“真的,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喜欢带些锋芒的你,不,也不是喜欢,是欣赏……”
片刻的沉默之后,韩菲儿忽然又将手臂伸向莫降,张开手掌。
“女侠,您这是……”莫降被韩菲儿诡异的举动搞糊涂了,他自认为能看破许多阴谋,看穿隐藏在事情表面之后的真相,可是他却很难看穿对面那个女人的复杂心思。
“我想要你一样东西。”韩菲儿的语调,真的恢复到相府时的冰冷和平淡。
“什么东西?”莫降下意识的捂住胸口,他之前也曾在这双“无相法手”下吃过亏,所以对那双如葱白般的纤纤玉指,真的有几分忌惮。
“你身上的东西。”韩菲儿说。
“我身上的东西?”莫降被韩菲儿搞糊涂了,一边在自己身上摸索,一边说道:“我可是全须全尾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身上任何东西都有用途,都不可或缺,若是给了女侠你,我可就是个不完整的男人了……”
见莫降误会了她的意思,韩菲儿解释道:“不是你身上的东西,是你身上装的东西?”
“身上装的东西?难道是……”
“没错,就是那柄匕首。”
“菲儿,怎么又打我匕首的主意?”
“当初在相府之内,我一直保管着它啊。”韩菲儿言之凿凿的说。
莫降喊冤道:“什么‘一直’,分明是那夜我的房屋被烧塌之后,你才强行从我手中夺走的吧。”
闻听莫降说道那个烧起大火的夜晚,韩菲儿忽然意识到,自那夜莫降紧紧的攥着她的手腕,扯着她跑过十几条街之后,她的脑海中关于相府的记忆才变的鲜活起来,那一夜的大火,不但烧毁了莫降的房屋,也为她那一直呈现出灰白色的记忆,染上了一抹浓烈的鲜艳……
“对我而言,自那日之后,便是‘一直’了,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毫无意义。”韩菲儿有几分霸道的说。
莫降则是心有不甘的问:“难道说,我们两年多的潜伏生涯,我们为组织传递过无数次情报的功绩,都因为您这一句话就全部抹杀掉了么?”
“是。”韩菲儿说。
“见了黑将之后,您可千万不能这样说。”莫降苦着脸道:“我可是还想着将功赎罪,让黑将放我一马呢,如果咱们之前做的都毫无意义,那我还怎么将功补过?”
“有我……有大家在,黑将杀不了你的。”
“咳咳。”莫降忽然改变了话题,谄笑着说道:“韩女侠,我刚才跟您开玩笑的,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温柔的您,如此强势的女人,怕是以后不好找到婆家啊……”
也不知是哪一句话触动了韩菲儿的逆鳞,她忽然站了起来,抬脚跨过矮几,蹲在莫降身前,手腕一翻,残影消散后,那一柄名为“刺鞑”的匕首,已到了韩菲儿的手中……
“您这是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扯一个男人的衣服!?这,成何体统啊!”莫降气急败坏的将敞开的衣襟合上,却没有抢回那匕首……
第20章 严寒突至
至乾五年,十一月初五,傍晚。
因为还有闰十一月的缘故,所以直到今天,黄金帝国的百姓们,才迎来至乾五年的立冬日。
一般来说,闰月都选在二到十月,像闰十一月这种情况,是极为罕见的。可根据老祖宗留下的闰月算法,至乾五年的闰月,确实就在十一,这是不能更改的事实,人们只能接受。又因为今年的立冬日与往年比稍有延迟的缘故,所以这个立冬日,格外的寒冷,几乎如往年的冬至日那般寒冷。
“这是什么鬼天气?”莫降躲在车厢里摩擦着手掌,现在的他已经换上了棉衣,双手的大部分,也缩在袖口里,衣襟也裹的紧紧的,饶是如此,却仍是挡不住透车而入的寒风。想到前些日子还曾在济世堂的后院里垂钓赏荷,只不过短短几天,就要窝在车厢里搓手取暖了,天气变化之剧烈,真让莫降有几分难以适应——想必现在,济世堂后院的池塘,已经结冰了吧。
“你就知足吧。”文逸此刻也躲在车厢内,与莫降挤在一起,他同样是哈热气,温暖冻僵的指节,“你整日都可以躲在车厢之内,已经很幸福了;因为车厢狭小的缘故,我们几个骑马的,只能偶尔躲进来避避风寒……”
“是啊。”坐在莫降对面的刘芒,也将娇小的身体缩成一团,“相比于赶车的冯大哥,相比于那个又臭又倔死也不肯进车厢避寒的张凛,我们已经很幸福了。”
“文跛子,可是你让我装病躲在车厢里的。”莫降忽然说:“不然这样吧,我干脆就别装了,出去骑马。这样挤着,实在是太累了。”
文逸说:“别折腾了,挤挤更暖和;你掀开门帘,好容易才有的热气,就被你放跑了。”
“一会儿你还不是要出去?还不是要掀开门帘?冷风还不是得灌进来?”莫降反驳道:“长痛不如短痛,你就在车厢里躲着吧!我这就出去了!”莫降说着,就往外挤。
韩菲儿则是静坐在车厢一角,一言不发,自拿回莫降的匕首之后,她就恢复了往日的冰冷模样,在众人面前,极少开口说话,只有在与莫降独处的时候,她才会用冰冷的话语噎莫降两句。今日车厢内挤了四个人,天气又是如此寒冷,韩菲儿干脆当起了哑巴,静静的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像。
“文跛子,让开点,让我出去!”莫降又催了一句。
文逸知道,众人都挤在车厢里也不是个办法,如果莫降体内剧毒已解的消息泄露了出去,如果黑将已经对莫降动了杀机,如果他不允许一个健康的、逃离囚笼的莫降活在世上,派人行刺的话,拥挤在狭小空间里的他们,恐怕还来不及逃走,就要被杀手射成刺猬了。还有,莫降已经才车厢里呆了好几日了,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也好。想到这里,文逸便将身体又蜷了蜷,给莫降腾出个狭窄的通道。
当莫降从文逸身上跨过的时候,文逸随手将一顶毡帽扣在了莫降的脑袋上,口中说道:“帽子拉低一点儿,可别让路人认出来。”
“这荒郊野岭的,哪有什么人。”莫降说着,掀开了门帘。
冰冷刺骨的寒风迎面吹来,顺着棉衣的缝隙往里面钻,冻的莫降呲牙咧嘴。可是他并没有退缩,一咬牙钻出了车厢,飞快的将门帘合上,瞅准时机,一个纵身便跳到了栓在车辕上的马背上。
这是刘芒平日里骑的那匹五花马,性情温顺,只是胆子有些小,莫降那猛的一跳,差点让那五花马受惊。
五花马“希律律”一声嘶鸣,眼看要扬起的前蹄,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生生按住了。
莫降循着那手臂往过去,只见张凛单手抱着长枪,骑一匹通体雪白的宝马,正行在他的身侧,让莫降惊叹的是——时至今日,张凛依然穿着单衣。
与穿着两层棉服,身材臃肿的自己相比,寒风中的张凛,削瘦的像根竹竿。
“张大侠?您不冷么?”莫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