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你怎么办?
“怎样?”七王爷问段花梨。
段花梨回神,心中长长叹气。
谁是命运的那只手,在背后推波助澜?
是否一切又都是早已即定!
她才说她不敢,却给了她这么光明正大的机会。
要,还是不要?
可也容不得她不要。
她看秦海楼,她一脸忧心重重,且歉意十足。
究竟,谁才是这里面的赢家?
一盘赌,她似乎可以通杀,且有额外赏赐,这份赏赐,好意外,却好绮丽。
她要,她怎能不要!
“是,王爷,”段花梨头抵地,顺从道,“花梨愿意,一生一世,绝不腻心。”
“花梨——”秦海楼失声喊道。
“那就这么定了,”七王爷眯起眼,“还有,本王限你三日之内,交出海楼的画卷,但现在,你立即搬出王府。”
“花梨遵命。”段花梨起身,退出大堂。
“彦钰,”秦海楼见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心中有些浮躁,她看向七王爷,“是不是真的不再追究今日之事?”
“本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七王爷坐回堂上,“海楼,这样一来,名亦正言亦顺,你将有夫人了。”
“这个夫人是你强求来的。”秦海楼皱眉。
“那你问她愿不愿意入狱。”七王爷端过几案上的茶,喝了一口,笑道,“至少你应该庆幸,她愿意付出一生来换你的秘密,你说她是你的朋友,不正是应该如此?”
“正是如此,我才不愿。”秦海楼撇开脸,淡道,“我不会谢你,彦钰。”
“当初我收留你,也没听你谢我,”七王爷喟叹,“海楼,她肯为别人冒生命之险,也许是我错看了她,那么,我也信她一次,好不好?”
秦海楼见一时劝不了他,只好作罢,幸好只是口头的约定,她一定可以找到改变他决定的方法。
是的,至少有这么一点,她一直都恃宠而为,从以前见七王爷第一眼起,便知道,此人不会害自己。
所以她以死要挟,所以,她只好等机会,等求他放过段花梨的机会。
会有的,一定会!
秦海楼放弃眼下的劝说,心已飞到刚刚离开的人身边。
一生一世,太长太长,她怎能轻易地说,轻易的允诺。
匆匆从南院出来,回到北院,叩开段花梨的房门,她正在收拾东西。
“海楼来啦?”段花梨回头,嫣然一笑。
她笑的好轻松,一点也没有怨意。
“为什么,”秦海楼远远的站在房门外,“为什么你答应!”
“为什么我不答应?”段花梨已经收拾好了,便停下手,也远远的看着她,她眼里有迷惑,看着自己的样子很茫然,“可以和你一直在一起,你不高兴?”
“何必如此,”秦海楼一手悄悄抓紧门框,声音也发紧,“这不是我高不高兴的问题。”
“日后我也必定为你赴汤蹈火,我不是说过这样的话么,”段花梨背起画囊,拎着包袱,“海楼,也让我为你做点什么。”
“太重了,”秦海楼无力了,她眼睁睁的看着段花梨笑的明媚,朝她走来,所以余下的话,很低很低,“太重——所以负担不起——”
“你说什么?”段花梨停在她身边,从她肩上拈下一片白色花瓣,递到鼻端,“海楼,你的海棠花,香了呢!”
“什么?”秦海楼一时恍忽。
段花梨看着这花瓣却似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从秦海楼身边擦过,她走的很快,以至于只留下一片话音。
“海楼,三日后,我再来王府。”
她到底,还是不愿,以至于离去如此匆匆。
秦海楼有些涩然,自己的肩上,还找到另一片海棠花瓣,她也送到鼻端,明明无味,却可以被她说有香气,口是心非吧,她竟然,口是心非!
这花瓣,可是来时无意带来的?她都不甚担心,自己何来忧虑?
第四章 如梦令
段花梨背着东西,直冲出王府,站在大门口,抬头望望天,仍有太阳,她却后背生冷,原来刚才在王爷面前,已是冷汗浃背尤不自知。
方才在秦海楼面前,心中闪过的念头已植入脑海,那么似乎可以不用急,王爷不是说了吗,三天呢!
那样的画,用什么来作?
还是先去绸缎庄看看吧。
绸缎庄段家就有,她们四姐妹除了老大外,都有自己额外的一份营生。段红苹有间胭脂铺,段柳萝是舞庄,段绿桃是绸缎庄。至于段花梨为什么没有,因为这三家都归她管。
绸缎庄就开在皇宫不处的街上,要经过和秦海楼一起吃过豆腐脑的那道桥,桥上依然摆着豆腐脑的小摊子,只是这时摊前没有一个人。
段花梨紧紧喉咙,今天一天发生太多的事,使她的心绷的也很紧,所以豆腐脑的清香令她留住了脚步。
“婆婆,给我来一碗。”段花梨搁下手里的东西,拣临桥的那方坐下,桥洞处,可以看到桥下并无潺潺流水,而是枯干的,土缝里尽钻出些不知明的小花小草来。
自段花梨有记忆起,这里便是无水了,像是人工挖凿的一样,好像有头有尾,她一直想去寻它的源头和流的方向,可是总是很忙,总是从桥上匆匆而过,偶尔,也只是坐在这儿,尝尝婆婆夫妇的手艺,那便算是很清闲的了。
“段小姐以后可能吃不上老婆子的东西罗。”那婆婆头发花白,手里用扁平的勺子一片一片的铲着,东切西削的,却似比以前迟钝许多。
“怎么了?”段花梨问。
“老头子老了身子就受不住了,病的不轻,得回家照顾他去。”婆婆将豆腐脑端过来,如白玉晶莹,轻轻放下,又摇摇欲滴。
段花梨愣了一下,抬头看着老人。
“看我这记性!”婆婆自己拍了下脑袋,又端了回去,先是浇卤,等卤汁徐徐流向碗的四周,慢慢渗入豆腐脑中后,再将准备好的姜末蒜泥辣油加在白玉上,顿时五彩缤纷,芳香四溢。
看着这热气腾腾的豆腐脑,段花梨尝了一口,果然,又白又嫩又软又滑又绵又甜,是这个味,婆婆虽老了,钝了,手艺却成了本能。
只可惜,这样的手艺,以后不能再尝到了。
“婆婆的手艺,可有留给人?”段花梨一边尝着,一边问。
“除了你爹外,到还真没有传给别人。”婆婆见反正没客,便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吃的香甜,便入了定般,仿佛再不看,也就看不到了似的。
段花梨一笑,是了,爹放下御厨的身份,向二老学习,当初当真是恭敬到了极至才打动二老的,哦,还有,她们膝下没有儿女,一直都是两老相依为伴,如今倒下一个,的确是件挺凄凉的事儿。
“婆婆怎么没有去收养个女儿,这样,床前也好有个人伺候。”碗已见底,味道留在口中,却弥散不尽。段花梨并没有急着走,只是突然的,好奇起来。
“两个人过了大半辈子了,习惯了。只是老到现在有些孤独,冷冷清清的呢。”婆婆叹了口气,收拾碗勺。
“一辈子没有儿女,所以会很冷清吗?”段花梨怔怔的问。
“是啊,以前一直不觉得,天天围着磨转,现在才发现,”婆婆低声嘟囔着,“生不出,也是命哪。”
命?段花梨看着老人佝偻的身形,心中有一点苦涩。一生若是没有儿女,一定是很冷清的,就像这二老一样。没有子孙满堂的欢声笑语,没有床前榻下的绕膝亲情,人生似是不完整的,心头,也空的厉害吧。
那么,如果自己真的嫁给了秦海楼,两个女子,自然无法孕育后代,这一生,便只有两个人携手到老了呢。
那滋味,究竟是苦,还是甜!
那人生,究竟会丰满,还是孤伶!
若是碧乔和锦媛没有分开,她们是不是也会一直到老都在一起?忆起当初她们之间的情景,竟完全想不到未来会冷清,那么,还是可以努力的吧,还是可以凭借这双手去创造的吧?
段花梨看着自己的手,柳萝曾戏称它如削葱根,这样一双手,可否能给海楼幸福,还是,是她给自己幸福?
想着想着,段花梨不禁笑出声来,想的,似乎远了点,因为刚才在王府,她在海楼的眼里,没有看到欣喜,没有感到雀跃。虽然亲吻过她,虽然她只是呆若木鸡没有避如蛇蝎,但那并不代表她也会喜欢女子——并不代表,会和自己一样。
段花梨笑着笑着,双手掩住了脸,手指止不住的自个儿颤着,碧乔锦媛,你们究竟,是害了我!
坐了好一会儿,段花梨摇摇晃晃站起来,婆婆一张关切的老脸摆在眼前,令她吓了一跳。
“马上给您钱。”段花梨伸手到袖里摸铜板,婆婆却摇头阻止了她。
“不用了,过两天我就收摊了,这算是老婆子请段小姐吃的吧,往后,也请不了了。”
段花梨仍是拿出钱来,却是几锭银子,“我爹在宫里不常出来,也不能去看您二老了,这银子算是他做徒弟的孝心吧。”
“孝心?”婆婆接了过去,有一点恍忽,而后又一笑,连着脸上的皱纹堆成一朵儿花,“也罢,有这个孝心,也罢,也罢!”
段花梨听着这几个“也罢”,心中更是闷的厉害,她转身远远的望了一眼皇宫。
皇宫森然。
不再看第二眼,段花梨低着头,朝着皇宫的方向下桥,下桥后,从桥头的另一个方向,去绸缎庄。
皇宫,越来越远。
段绿桃的绸缎庄开的并不大,但却很有名气,因为这里有全京城最好的师傅,这里随便哪一块布做出来的衣裳,都是非常抢手。
进绸缎庄,绿桃并不在,二掌柜正在那拨着算盘,见段花梨来了,忙迎了出来。
“大小姐来啦?大掌柜不在哪。”
“我随便看看。”段花梨直接走到内间,很大,上下四层依次摆满了布样,颜色从浅到深,花色从单到繁。
段花梨直接走到白色那里,掌柜的在一旁立即道,“昨天来了几种新货,还有一种是咱们国里都没有过的,可新鲜哪。”
“什么颜色?”段花梨问。
“是白色。前些时日大掌柜嚷嚷着要找一种什么颜色要浅,可又不红不绿不黄不蓝,不软不硬不重不薄的料子,京城里没有,所以差人到外地去弄,没弄到,却是弄了新鲜货来了。大掌柜说,大小姐可能会对这个感兴趣,正让留着呢。”
什么不红不绿不黄不蓝,不软不硬不重不薄的料子?
段花梨一拧眉,然后才想起那是在皇宫里自己打发绿桃的托词,真是汗颜,没想到四妹竟乖乖去做了。
“咳,”段花梨轻咳一声,“那去将那新鲜货拿来看看。”
“这就去。”掌柜点头,钻进了侧身的储藏室里,不一会儿,便拿出一小叠布来。
“就是这个?”段花梨接过一看,色泽细白,纹理均匀密集,手感柔软舒适,的确是块好料,但是这种白布太多,并无什么新鲜之处啊。
“是,三尺长宽,只弄来这么一点,也做不了什么衣裳。”掌柜眼盯的紧了,嘴里还啧啧有声,很可惜的样子。
“因为做不了衣裳,所以说要给我的吧。”段花梨哼了一声。
“绝非如此,”掌柜连连摆手,“现在是看不出它的好来,但是大小姐可以先将它带回去,守它几个时辰,自然就知道它的妙处了。”
“如此神秘?”段花梨收好布,微微一笑,“我在宫里也算是见得多了,若是没有什么妙处,你就别做掌柜了吧。”
“完全可以。”掌柜将胸脯拍的啪啪作响,应承下来。
“那我走了。”段花梨转身走出来,庄外正好一挑帘进来两个女子。
“小姐,慢一点,有台阶。”
先进来的是个小丫头,退着就进来了,声音很轻,样子像是一只老母鸡正护着小鸡似的。
这个背影有点儿眼熟,扎着两个髻鬟,穿着粉红小裙。
跟着进来的人一露面,段花梨立即认了出来。
这,不就是柯家的小姐吗?
那个喜欢海楼的——虽然是喜欢男儿身份的海楼的柯小姐。
“咦?”柯芙渠一抬头便看到了段花梨,似是认得,又不太记得的在努力的想着。
“小姐咦什么啊,”那个小丫头猛的一转身,也看到了段花梨,“你你你……”
“柯小姐来买布啊。”段花梨走过去,在柜台前背起自己的画囊,拿起包袱。
“你,段小姐这是去哪?”柯芙渠小步移上前,声音还是那么温柔细气。她刚刚在丫头莎莎的尖叫中终于想起来了她是谁。
“当然是回家。”段花梨微微一笑。
“回家?”莎莎跳过来,“回哪个家?七王府?”
段花梨又笑,但有点古怪,“谁告诉你七王府是我家了,当然是回我自己的家。”
“莎莎,你别挡着我啊,”柯芙渠拉开莎莎,“那——”
“那什么?”段花梨问。
“那——”柯芙渠的脸慢慢的红,头也慢慢的低下去。
莎莎实在受不了小姐的温吞性情,又跳了过来,“我家小姐是问那秦大人是不是已经找到心上人了。”
“莎莎——”柯芙渠惊呼一声,忙手忙脚乱的捂住莎莎的嘴。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明明这么胆小,却又很有勇气。
勇气,究竟上天会赐给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境遇里才会需要勇气?
她不明白,突然之间,这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如梦一般的不真实,如梦醒一般抽光了所有的力气。
只是,有些梦,总是不愿做;有些梦,又总是做着不愿醒。
自己是哪种?
眼前的柯小姐,又是哪种?
段花梨看着柯芙渠,很久很久,等她们主仆两相互争扎一番后,才移开双目,透过帘子,望着大街对面的某一点,淡淡的道,“这个问题,只有去问秦大人自己了。”
“你——”莎莎气的龇牙咧嘴,却无奈小姐死死的抱着了她。
“花梨告辞!”段花梨对着柯芙渠弯了弯腰,便从她们身边走了。
柯芙渠手里还抱着莎莎,眼却跟着段花梨转动,她从自己身边轻飘飘的走了,眼底眉梢都很平静。
是了,那日段花梨拒绝帮自己时也很平静,也是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可今天的她虽然看似相同,却能隐隐感觉到平静之下,多出了一点什么,至于是什么,任她小小的脑袋挖空了,也很难想起来。
那种目光深处的东西,很陌生,有点像悲伤,却又隐藏在淡漠之后……
她,只管活着,只管追着,追的看不到了方向,也会憧憬着,却从不会悲伤至此,宁愿掩饰!
柯芙渠手里仍是抱着莎莎,却垂出几串泪来。
“小姐怎么啦,是不是我弄痛你了?”莎莎吓一跳,连忙动也不敢再动。
“不是,只是,段小姐她——只是——”柯芙渠松开手,轻轻哽咽。
“真是,怎么会遇上她,真是倒了霉了!”莎莎瞪起眼珠子,鼓起腮帮子,跺跺脚气道。
“咳!”一旁的掌柜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