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锦媛昭容说的。”七王爷伸展了下身子,在正式册封前,既使她有自己的宫殿也还是昭容娘娘,若是等正式册封后,想见她也就更难了。“她们看起来关系不错,一听到段画师来了,便高兴地请我先走,说是想好好聚聚。”
“原来如此。”秦海楼稍稍放下些心来。
“看来你也很关心段画师嘛,为什么?”七王爷跟着秦海楼走,忍不住还是问。
“她说我们是朋友,不是吗?”秦海楼踏出的步子带过一阵花瓣,“这是什么花,为什么就凋谢了?”
“不知道,越娇贵的就越禁不起折腾吧。”七王爷摇头,见她又不是很在意刚才的话,也就高兴起来。“今天我就不陪你去藏经阁了,我还有事。”
秦海楼看了他一眼,虽不知他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但总比一直做个闲职的王爷好吧。
而鹰随着七王爷走前也拿眼扫了下秦海楼,似是有话要说,但终究还是跟着七王爷走了。
你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却和别人打成一片,七王爷虽然看起来游手好闲,放荡不羁,却是个太容易认真的人。
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一路拂过七道风纱屏,段花梨才见到了想要见的人。这里不是寝宫的正室,两旁是两汪温泉,还袅袅上升着浓浓的烟雾,中间是一条玉石子铺成的道路,一直通到了锦媛的脚下。锦媛正在逗弄着一只高高悬挂的红嘴鹦鹉,长衣袭地,拖曳着万种风情。
这——就是锦媛昭容?
这——就是数天前才在昭容宫画过的嬉笑佳人?
小太监仍是尖着嗓子通报,锦媛立即回转过身,令段花梨看了个呆。
“花梨——”
究竟——是经过怎样的洗礼,正朝自己扑过来的人儿已不是用芙蓉出水就可以形容的人了。那眼角眉梢,无一不是蚀骨消魂的妩媚,段花梨只这样看着,便已经冷汗淋漓。
“放肆,娘娘面前,为何没有行礼?”
一旁倒是有个声音冷冰冰的响起,段花梨只觉撞上了绝硬的铁板一般,冷的傲慢又硬的尖锐。
段花梨这才发现锦媛的身旁不远处站着一个太监,看来四五十岁,光滑的下巴刻薄的眼,挺直的腰身一点也不像是个奴才,这人,是谁?
“老傅,我想和花梨好好聊聊,你们下去吧。”锦媛也只走了一半,见花梨愣着,便回头对那个冷冰冰的太监道。
“是——,只是皇上午时会过来,请娘娘把握时间。”老傅是皇上亲自拨给锦媛的人,他躬了躬身,先退了出去,经过段花梨身边时,只瞟了一眼,便教段花梨动也不敢动——这个人,好不简单。
老傅退出去了,其他的侍女太监也跟着退出去,一时间,偌大的宫中只剩下她两人,还有温泉中央汩汩不停向上翻涌又落下的水。
“花梨——”这下锦媛更是放松了似的,朝她走来。
段花梨看着她就连提裙也优雅万分,于是还是双膝跪下叩了个头,“恭喜娘娘得圣恩宠。”
“花梨——”锦媛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轻轻唤了声,又接着叹了口气,“你——起来吧,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娘娘是出落的越发动人了。”段花梨起身,微微一笑,听锦媛的语气,是不是和碧乔一样的烦恼与痛苦?
“是么?”锦媛的脸上漾出红晕,这一点却似没有变过,仿佛初初第一眼见到的那个有着成熟美貌的女子不是她一样,“花梨尽爱说笑了。”
“花梨说的是真的。”段花梨心中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没有大意,因为还是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锦媛却显现出欲笑还颦的模样,就地蹲了下去,撩起衣袖,温柔地拨起温泉里的水来。
“娘娘——有什么烦恼吗?”段花梨暗自告诫自己不要太心急,也一并蹲下,看着锦媛的手边扬起串串水珠。
“前天,我大哥进京了。”锦媛的声音低低的。
“是吗?”段花梨淡道,这并不奇怪,锦媛昭容得宠,便意味着她的整个的家族也将兴旺发达起来。
“皇上给了他个官位,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只是昨天大哥对我千恩万谢,叮嘱我一定要抓牢皇上的心。”锦媛的声音慢慢闷起来。
段花梨默不做声了,锦媛大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以前在昭容宫的时候,从来没有感觉到压力,但现在,却总有喘不过气的感觉。”
段花梨张了张口,为什么你一直到现在还不曾提过碧乔的名字?我知道后宫中同样也有争斗倾轨,这些我都知道,你告诉我这个,做什么?
“我好像困在这个位置了,老傅说,即使坐到了后宫最高权力者的位置,也难于守。”锦媛抬头,见段花梨一直高深莫测的看着自己,“哦,花梨,你是来画我的吗?”
“锦媛——”段花梨缓缓开口,“你——有没有回昭容宫去看看?”
“没有,一次也没有,”锦媛摇头,“老傅说那会降低我的身份,我该见的,是上位的妃子,还有皇后。”
老傅、老傅!段花梨皱起眉头,那种人,才是这宫中权力的驱使者吗?
“你不想回去看看吗?”段花梨试探着问道。
“回去——”锦媛想了下,“前天送我大哥走的时候遇到几个昭容,虽然都很有礼,感觉却比以前生疏了许多,好像也没有值得去的必要了,大家都会有些难堪似的。”
没必要?段花梨在心里尖叫了声。
“真的没有必要?也没有你想见的人?”段花梨急问,也管不了迂不迂回了。
“啊,你是说碧乔吗?”锦媛怔了下,才自然地道。
锦媛的态度反是让段花梨一时语塞,她——这是什么语气?
“遇见的昭容里也有她,本来想留她下来聊聊,但是因为要急着见皇上,就被老傅催着走了。”
“你们——见面了?”段花梨心里发急,口却干的要命。
“嗯,她好像过的还不错。”锦媛微微一笑,竟让人看不出里面的意味,“我说嘛,碧乔不是那种会让自己不好过的人。”
“你以为她会不好过?”段花梨敏锐的抓住了个小尾巴,立即揪着不放。
锦媛的脸刹时白了,苦笑了下,“我是这样以为过,但是我错了。”
“不,你没错。”段花梨这时才在心中吁了口气,有股想笑的冲动,“碧乔又岂是那种会让别人看出她好不好过的人?”
“啊?”锦媛一呆,“真的?我没有错?她呆在昭容宫也很难过?”
“是,你没有错。”段花梨还是笑开了,她没办法忍住了,“你——”
“太好了——”锦媛却不等她的话说完,站起来拍掌喜道,“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在皇上身边帮她说好话,我们就可以一起服侍皇上了。”
是,你没有错,你们的眼里容不下别人,反而却看不清晰了——
这,原本是段花梨的话,可是等锦媛抢先说完后,段花梨却已经彻底傻了。
第十五章 孤灯灭
段花梨,彻底的傻了!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软软的坐在了地上,不知道自己瞪着锦媛的眼过分失礼,不知道自己的神情好似看到魔鬼,只知道内心的喜悦已被锦媛的那句话冲击的四分五裂。
什么——叫做——可以在皇上身边帮碧乔说好话?
什么——叫做——可以一起服侍皇上?
这——就是你对碧乔的感情吗?可以无私的奉献出皇上对你的宠爱?以为碧乔将喜孜孜的接过你的赏赐?
段花梨的心中燃起了一股愤怒,锦媛,你跟在碧乔身边多时,竟然根本就不了解她,不然,怎么会说出这么不可原谅的话!
真心相爱的人,怎能见得与别人瓜分身心?又怎能见得自己的最爱带着甜蜜的笑去伺候别人?
你知道吗?锦媛并不爱我,她还小,不知道爱是什么东西……
碧乔的话,突然响起,碧乔碧乔,原来你真该感到悲哀——
段花梨从地上爬起来,头上的屋顶不知何时响起了辟辟啪啪的下雨声,春雨,你不是最温柔的么,你何需焦急?
碧乔,你心里的那盏不依不饶一直明明闪闪的孤灯,终于该被这雨,浇灭了。
“下雨了,娘娘,花梨改天再来给您画画。”段花梨深深行礼,额前的发梢起伏,却看不到她的表情。
“你怎么了,花梨——”锦媛却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改了性子,好不纳闷。
“没什么。”段花梨半晌才抬起头来,已经是平静的脸,“只是前些日子我去过昭容宫,碧乔昭容让我给您带句话。”
“什么?”锦媛莫名的抚住胸口揪紧了衣襟,为何自己的内心会一阵狂跳?
“她说——”段花梨一边转身,一边慢慢前去,一边,在袖笼中握紧了自己的手,“她说,我只需告诉你,一切由你做主!”
“一切由我做主?”锦媛重复着这句话,怔怔地立着,不觉泪已潸然——我怎么了,我为什么要哭?碧乔都已经这么说了不是吗?她向来,就很听自己的话啊!
段花梨的背影已经逐渐消失,另一道清冷英气的身影,却在眼前明亮起来。才短短的多少天,自己就已经快忘了这道身影?
而花梨来这里,又究竟是为什么?似乎——好像并不是真的要画自己了。
走出宫殿,刚才又与那个老傅擦肩而过,锦媛,让自己陷入后宫迷雾的人,到底是别人还是你自己。
站在春天少有的毫不怜惜人的冷冷大雨中,段花梨仰起头,这样,连自己也看不到有泪了。
“画完了吗?”
身边轻轻响起道声音,越过这冰冷的雨,带着一方纸伞的天地。
“海楼——”睁着迷蒙的眼眸,段花梨轻轻的开口。
“是你说会下雨的,才想到你也没有带伞。”雨中,秦海楼的身影格外的坚强,于自己,像是一道结实的靠壁。
虽然知道,这是假象,段花梨还是软化在这种无助的气氛中,她靠了过去,挽住秦海楼,将昏沉沉的头轻轻搁在她的肩上,好像眼前有些发黑,手有些发冷,“借我一下。”
“嗯。”秦海楼慢慢带着她转身,没有多问,尽管有一滴雨水,似乎借着自己的肩膀,烫进了心口。
急雨忽来忽去,段花梨在到家后昏倒了。
在意识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时候,她甚至也在心里清醒的笑话自己,为什么别人的事,累的反而是自己,受伤害的也反而是自己?但是她的内心仍是一片黯然,曾经带领她走入禁忌情事世界的人,是碧乔和锦媛。而她也努力的相信了女子之间同样存在真正的爱情,却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还该怪别人吗?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自己昏倒了,反连累了秦海楼。因为她醒来时房里只有明灯和秦海楼坐在一旁的身影,屋外已是漆黑一片。
软软地,她问:
“几时了?”
“丑时。”
“你一直在?”
“嗯,你一直没醒过来。”
“你——”也许是自己不舒服吧,总觉得此刻的秦海楼特别特别的温柔,“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是好吗?”秦海楼摊开自己的手,“我还没有照顾过谁,现在看你醒来,倒是很有成就感。”
“我好像是睡很久了。”段花梨呻吟了声,挣扎着坐起来,却看到自己身上干净整齐的衣裳,她讶异的抬头。
“是丫头替你换的,本来我是想亲自动手,但——”秦海楼满脸的遗憾。
“说什么呢。”段花梨忍不住嗔笑,虽然秦海楼是女儿身,但她可没忘了她对外的身份是什么。
“终于笑了,”秦海楼指指她的眉梢,“梦里你一直皱着眉,很受困扰的样子。”
“是么,”段花梨摸了把自己的眉心,神情立即暗下来,锦媛的话如鬼魅般在耳旁萦绕不绝,她心一惊,关于她的话,她得立即让碧乔知道才行。
于是她掀被下地,却双膝一软,倒了下去。
“你干什么?”秦海楼上前,从后头掖住她,但却被自己的手感吓了一跳。自己虽然也是女儿家,却在身上捏不出如此柔软的肌肤,段花梨看起来并不丰腴,但没想到衣料下却也毫不单薄。不像自己,摸起来大概也只有一把骨头吧。
秦海楼一时陷入奇怪的胡思乱想,又被段花梨低低的喘气声给惊醒过来。脸颊有些微赤,她暗斥了自己一声,将段花梨从地上扶起,移至床上。
“没想到身子居然如此不济,”段花梨叹道,“让你见笑了。”
“不会,你想做什么,我帮你。”秦海楼帮她整理起被子,让她靠的舒适些。
“你帮我?”段花梨看着秦海楼,暗咐着,依自己的现状,明日恐怕根本没有体力去宫里见碧乔,但话又不能不带到,的确,现在该怎么办?
秦海楼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也便不动声色,灯光下,几乎是两个人默默的对视着。
秦海楼觉得自己应该是最喜她的眼眸,深沉却不乏灵动,她似乎总是很容易分辨那里面闪烁的是什么。
“有什么事对吧,我能帮你?”
段花梨的神情逐渐松动,继而叹了口气,“的确,你可以的,但是要冒一些险,你可愿意?”
秦海楼却好奇了,也许是两年波澜不惊的生活过久了吧,她竟想要一点点剌激,而段花梨,似乎随时都带着自己想要的。
“说说看吧。”
“明天,请你帮我带一封信到宫中。”段花梨用手比了一下。
“给谁?”尽管脑中一闪而过锦绣乡宫前她失魂落魄的情形,秦海楼还是如是问。
“给昭容宫的碧乔昭容。”
“碧乔昭容?”秦海楼轻念道,她认识的人还真多,“可是我是臣子,恐怕难以见到。”
“我知道,”段花梨想了下,一边计算着,“宫中嫔妃每天上午都有分批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规矩,昭容宫每隔两天一次,上次是前天,那么明天就正好是请安的日子,上午她们会经过御花园,你在那等着,必然可以见到。”
“如何知道是哪位娘娘呢?”
“这也不难。”段花梨还是勉强下地,秦海楼忙扶着她一直走到床边的桌旁。
借着明灯,段花梨摊开画纸打开瓷盒,三笔两下勾勒出一幅仕女图来。
秦海楼靠近了些,有些惊讶的看她动作之熟练、速度之迅速、画中仕女神韵之丰满——这个人,就是碧乔昭容?眼角飞扬,唇线轻抿,不若一般女子的娇气,而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样,就可以认出了,加上到时候她必定走在最后,”因为她一定会等等再等等,刚刚前几天才巧遇锦媛,她一定会希望再见上一面,那么,她一定会走在最后的,“所以如果找到了空隙,你就可以将信给她了。”
就连她会走到最后你也知道了?
秦海楼默默地接过画卷,欲言又止。
“怎么了?”看出她的犹豫,段花梨问道。
“花梨的朋友,一定不在少数吧?”秦海楼轻道。
“真正的知己,又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