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一日从南京守备府回来之后,下头人就敏锐地察觉到,自家夫人的兴致精神仿佛突然之间为之大好。就只见陈澜不但每天早起就会在院子里像模像样打上一会儿太极拳,然后拉上江氏练一会儿剑,就是得闲时,也不像平日那样一个个不停地见人。不是悠悠闲闲游玄武湖,就是坐画舫欣赏秦淮夜sè,亦或是到庙里走走看看。
主人家这样的闲情逸致,连带底下的人也都一个个轻松了起来。别说是芸儿这样原本就xìng子跳脱的丫头,就连云姑姑柳姑姑这样素日多半严正肃然的,话头里也多了几分打趣。这一日,几个丫头无事可做,就又头碰头地碰在一块在那儿炮制之前窨制的茉莉h花茶。
长镝将那个三层锡盒打开,取出了中间放着玉兰h花的那一层,旁边的芸儿立时把昨天刚刚晒干的新h花放了进去,随即又饶有兴味地嗅了嗅上下的两层茶叶,这才喜滋滋地说:“再这么炮制几天,应当就差不多了。夫人如今虽说用不着,可我们都是用得着的。”
“你也不害臊”红缨没好气地白了芸儿一眼,又用手指轻轻刮了刮面皮,“还没嫁人呢,就想着子嗣?”
“呸呸,胡说八道什么,不懂就别瞎掺和”芸儿冲着长镝皱了皱鼻子,随即轻轻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小日子来的时候,头一天可不是都痛得死去活来的?我特意去问过本地的那几个仆fù婆子,都说这玉兰h花茶缓解那痛是极有效的,只是玉兰h花终究贵重,别人用不起,而且只南方有,我们可不是沾了光?”
“啊,还有这效用?”长镝原也要跟着红缨一块臊芸儿的,听了这话立时为之大喜,连忙捧起那锡盒左看右看,眼睛一下子为之大亮,“不说是我们,长公主也有这毛病,每月的那几天都难熬,尤其是头一日,甚至动不动就脾气。要真是这样,咱们多做一些,赶明儿回京时,还得多捎带一点。外头虽然有买,可终究没自己做的放心。”
“可不是?”芸儿这才得意地冲红缨勾了勾手,“怎么样,小红缨,还取笑我不取笑?”
“算你能耐”红缨见芸儿笑得和小狐狸似的,迸出这句话后忍不住又上前捏了捏她的双颊,“你这张嘴啊,也就是夫人和我们才能容得下你”
“哼,你们有你们打打杀杀的本事,就不许我心灵手巧嘴甜?”
就在这时候,红螺从外头进来,恰是看见三个丫头嘻嘻哈哈打闹成一团的情景,不禁怔了一怔,可才走上前去,就只见三人立时正经了起来。虽说她比长镝红缨还要早来,可终究是因为早年经历,xìng子稳重惯了,因而其余三人但凡说笑,总喜欢避着她,这会儿芸儿一看她肃然的样子,不禁没好气地撇了撇嘴。
“我说红螺,夫人这几天都是乐呵呵的,你怎么还是老样子?这又是到哪儿去了,看你板着脸,难道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红螺打量了一眼仍是若无其事背着那长条包袱的红缨,还有一旁也朝自己看过来的长镝,斟酌片刻就又上前几步,轻声说道:“刚刚外头门上有传闻,说是这几天海上风浪极大,好几艘出海的渔船都翻了,据说是一艘原该是半个月前就靠岸的货船,三天前才刚到宁bo府,还说路上碰到过翻船,街头那些有家人跟着出海的,都在那打听。”
“这和咱们有什么相干?”芸儿不解地挑了挑眉,随即那笑容一下子僵在了那儿。她侧头瞅了一眼同时眉头紧皱的长镝和红缨,不由得使劲吞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你不会……不会想到那上头了吧?咱们老爷可是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再说又没说去了海上。”
“只是听着碜人。”红螺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才对另外三人说道,“总之,这事情先不要对老太太和夫人说,免得传得不像样子,外头那边我也已经吩咐过了。对了,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夫人面前不是没人了?”
“哪能啊”红缨使劲往肩上提溜了一把包袱,这才指了指正房的方向说,“夫人陪着老太太在那整理绣线,正打算裁两件夏装呢,云姑姑柳姑姑和庄妈妈都在面前伺候。横竖眼下外头有郑管事奔走打听消息,咱们大伙就都闲下来了。”
听说屋子里有人,红螺也就没急着进去。然而,这会儿虽然多了她这一个人,终究是人人都惦记着外头的传言,那嘻嘻哈哈的劲头自然不在,说了不一会儿就各自无趣地回房去了。
转眼间就是曲永召集了一众人等在府衙商议的那一天。
尽管南京守备许阳和平江伯方翰都派了人来邀约,金陵知府吴应的夫人也亲自登门相请,但陈澜一概都推拒了,这一整天哪里都没去。早起练剑之后,她饶有兴致地跟着骏儿学了一上午的琴,下午缝了一会衣裳,又做了一会另一件绣活,临到傍晚时,又因江氏又要下厨,她跟着去打了会下手。虽不至于真的亲手做饭做菜,可在那热气蒸腾的厨房里泡了大半个时辰,她仍是出了身透汗,用过晚饭就到浴室里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
顶着一头**的头出了浴室,才在妆台前坐下,她就从那玻璃镜子中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的柳姑姑表情有些僵硬,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一个人如此也就罢了,不多时擦干了头之后,上来梳头的芸儿竟也是一味低垂着头,仿佛在有意隐藏什么东西。这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等到满头长已经都柔顺了之后,她一下子就转身站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
“没事……”
芸儿才说了这么一句,就只见陈澜那犀利的目光看了过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随即才不安地看了柳姑姑一眼。见柳姑姑责备似的冲她摇了摇头,她原还想找两句话搪塞过去,可是,当陈澜整个人突然逼近了前,那种压迫感顿时让她打消了最初的念头。终于,她把心一横:“外头都在传言,说是最近海上风高浪急,好几条船翻了,其中有条船上的船工被救了上来,口口声声说船上坐的是两位贵人,这会儿外头沸沸扬扬。”
船翻了?获救的船工还说船上坐的是贵人?
陈澜眼睛一眯,随即便看着柳姑姑道:“传言就是说的这么一件事?”
见陈澜依旧镇定自若,柳姑姑心中一动,忙点头答应道:“大体就是芸儿说的这些,但那个船工是敲了金陵府衙那外头的鼓,所以才会闹得沸沸扬扬。如今人已经是收进去了,具体如何还说不清楚,云姐姐已经亲自去打听了。其他的消息都是这两日街头巷尾的传言,什么渔船翻了诸如此类的,不足为信。”
“是前两日就开始流传了?”陈澜轻轻把双手拢入了袖子中,随即徐徐走了几步,到临窗的一具软榻上坐了下来,又颔示意柳姑姑和芸儿过来,“这么说来,你们前两天就听到了风声?怎么不立刻禀报?”
尽管这口气并不十分严厉,但芸儿心里不安,仍是立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耷拉着脑袋说:“夫人,都是我们的不是。那天红螺提了这一茬,咱们几个商议之后说,不要拿这些没影的事来打扰了您,所以商定谁都不许说,又轮流上外头打探消息,后来就给柳姑姑和云姑姑知道了……”
“夫人,这也不怪她们几个,是我和云姐姐算算日子,总觉得不会这么巧……”
“既然不会,那你们如今紧张什么?”陈澜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见骤然抬头的芸儿满脸茫然,而柳姑姑则是面sè一动,她才不紧不慢地说,“既然是先头就觉得这事情未必这么巧,如今就因为一个什么船工到金陵府衙一闹,你们就当真了?上一次叔全突然不见的时候,也是众说纷纭,御史雪片似的弹劾,可后来咱们稳住了,梁太太又送了信来,结果如何?海上这时节是不是有风浪姑且不说,早没有消息晚没有消息,偏偏今天动静闹得这么大,这分明是打算让咱们自乱阵脚”
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这一番话,陈澜这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越冷峻:“长镝,你现在就让小丁小武去那边吩咐一声,让他们仔仔细细盯着这几天南京城里头的动静。等云姑姑回来之后,明日开始闭门谢客,谁都不见,你们也不要再到外头去胡乱打听消息。咱们就这么静静看着,别人接下来还有什么h花招”
吩咐完这些,陈澜就带着柳姑姑去见了江氏,妙语连珠地把这档子事解释成了一桩别有用心的闹剧。果然,江氏经历了之前那一桩,心里早就有了底,还反过来安慰了她两句。待到走出了屋子时,眼看着天上已经渐渐升起了一轮渐圆的明月,陈澜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杨进周,你可要争气一点,神清气爽地回来给那些人看看还有荆王……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可千万别在这时候就死了,你出事可得连累无数人
第三百九十七章此一时彼一时
“多日因病免朝的皇帝重新御奉天门生朝,好些天蓄势待却没能成功的官员们原本还以为终于等到了机会。然而”让人意料不及的是,在鸿胪寺代奏诸多奏章之前,自从连换两任缇帅,已经完全沉寂了下去的锦衣卫竟是一口气上了十几份奏折,一份份都是详实分明,指斥了从六部员外郎到主事到各部院其余官员十几人。一应人等还来不及辩解,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下了大牢,一时间,丹墀两侧的官员们鸦雀无声,直到下朝才有人警醒了过来。
被拿下的那些人,几乎都是最初上书上得最起劲的!
朝中陷入一片死寂的时候,京城里的其他各户人家却都走过得安详,除却阳宁侯府中有些小小的波折。因阳宁侯太夫人朱氏一力决意,又只是三个不相干的庶女,因而陈家开了宗祠,六娘八娘九娘的名字终于得以上了族谱,却不是大名,而仍是以之前那排行称之。即便如此,三个小丫头在身边的丫头妈妈教导下,仍是千恩万谢。然而,陈汐要出家的勾当却被朱氏驳了回去,罗姨娘在松了一口大气的同时,又少不得忧心忡忡搜罗起了那些人家。
这会儿陈衍搀扶着朱氏回了廖香院正房,一进东屋安顿了祖母坐下,他就忍不住说道:“老太太,虽然五姐姐这主意着实是冲动,可要是权宜之计也没什么不好的,您又何必……”,“没什么不好?你糊涂了是不是?”朱氏一改对陈衍的和颜悦sè,严厉地扫了他一眼,“你三叔不在,说是你二伯母拿着对牌当家,但谁不知道真正做主的人是谁?要是就因为襄阳伯下落不明,你五姐姐就出了家,你三叔人哪怕不回来,也能安我一个不慈的名声!我知道她担心什么,不就是怕她父亲拿着她的婚事当筹码么?你到时候去告诉她,我这老婆子还在呢,她一个孙女的婚事我还能做得了主!”
此话一出,陈衍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竟是本能地问道:”此话当真?“
“小鬼头,难道我还和你打诳语?”,朱氏心情极好,屈两指在陈衍的脑袋上敲了一下,这才微微笑道,“从前你三叔刚回来时处处占了上风,只是因为他挟着圣恩册封的势头,我却是四面楚歌,所以我才奈何他不得,眼下却不一样口你姐姐嫁得如意,你又争气,婚事也定下了,我还有什么不能放开手去做的?”
“多谢老太太!”
陈衍高兴得一蹦而起,单膝跪下在炕边上笑嘻嘻地拉了拉朱氏的手,随即一溜烟就跑了出去。一旁的庄妈妈看见他这架势,忍不住摇了摇头说:“四少爷和三姑nainai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心地良善”老惦记着别人。“
“这要是在十年二十年前,也许我会嗤笑那是滥好人,可如今经历了这么多,我却明白了,还是他们姐弟俩这样xìng子的人才真正值得信赖”值得托付。“朱氏感慨了一声,后背离开炕椅集背坐直了些”又接过郑妈妈递过来的参茶喝了一小半,随即才问道,“你家男人那儿,到现在还没新的书信传回来?”
“老太太,郑管事派人捎信来了。
郑妈妈才只摇了摇头,外头就传来了绿萼的声音。她连忙到门边上打了帘子,又接过绿萼双手呈上的书信,使了个眼sè吩咐其候在外头“又拿了信转身进来,却是先到一旁的小chou屉里取了裁纸刀,旋即到炕桌旁边把信对着光照了照,最后方才裁开了封口。
朱氏取出信对着光亮处细细一看,当即笑了起来:“这丫头,人已经离了扬州到南京了。到了南京就好,家里在那儿有产业,总比在人家家里住着舒坦,你家男人又已经到了,加上手底下的人,可以多出不少给她使唤,有什么事情也能叫得应。你快来看看,你家男人说,澜儿好本事,平江伯方翰,南京守备许阳,外加她婆婆的娘家江家,还有镇东侯府往来密切的那些商户,林林总总好几方势力,都给她捏在了一块!”
“真的?三姑nainai这般能耐?”郑妈妈又惊又喜,连忙接过了信,却只是一目十行一扫,紧跟着就眉开眼笑,“还真是的”早知道三姑nainai最是心思缜密,人又机敏,可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能耐。这几天外头传言得我都心里打鼓,想不到她竟是能把这些人凑在一块。别说江家素来是和杨太夫人不和的,就是平江伯和许大人,那不都是三老爷的未来儿女亲家?要是三老爷知道这么一回事,非得气炸了肺不可!“
说到陈瑛,朱氏自是更觉得解气:“你说得不错,这除却镇东侯世子,还有咱们府里常常往来的那些人家,其余那几家能上手果真不易。老三要是知道这事,铁定会气急败坏。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他竟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栽在三丫头手里!”
因这一封信而心情大好,接下来陈衍回来时,朱氏自然是把信给他瞧了,结果引来小家伙好一阵高兴,三两口扒拉了午饭就紧赶着上安国长公主那儿报喜讯。朱氏也没拦他,饭后在院子里小散了一会步,正打算歇午觉的时候“外头就通报进来,说是四姑nainai来了。
自打陈滟嫁进苏家之后,大半年的几乎就没回来过几回。朱氏尽管对这个孙女只是寻常,逢年过节应有的也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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