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听到那些言语一遍一遍在耳边眼前回放,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风突然迎面而来,她这才慌忙抬头,见是满头大汗的陈衍,她阐噌的一下站起了身。
“我人都不在,你随便哪儿不能坐,往脚踏上坐干嘛?”陈衍随手脱了外头那件大氅,见檀香伸手接过,他又伸个了懒腰说,“真是要累死了!这运气真不好,才一进门就遇着三叔回来,结果还吃了几句教训。”
“啊,少爷和三老爷……”
见檀香那脸色发白的模样,陈衍只觉得异常好笑:“别紧张了,三叔难道还能把我吃了?也就是摆摆长辈架子告诫教训一番,横竖就要分家了,日后他能管上我的机会也少。对了,你这些天有空,就赶紧带着人收拾收拾东西,别到时候措手不及。”
“可少爷您婚期将近,若是不在这侯府成婚,难道还得搬出去办?外头房子等等什么都不齐备,这岂不是要委屈杜大小姐?”
“杜阁老不会在乎这些的。”陈衍想起这事正是杜微方给自个传的信,便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再说,房子是现成的,前些天我就让人去整修粉刷了,委屈不着我和老太太。”
话虽如此,可看着陈衍洗脸时满脸疲惫,随即又揉着胳膊腿那龇牙咧嘴的样子,檀香咬了咬嘴唇,最终下定了决心。
第四百四十八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得知陈澜因为房里丢了东西要撵走一个丫头,江氏很是气恼自己看走了眼,自然丝毫没有异议。这天一大清早,琥娘就被押出了后门口,失魂落魄地上了一辆马车,一个婆子随行往车前头一坐,那车夫扬鞭一抽,马车便徐徐前行了起来。这边厢后门关上才一会儿,后街的另一头就有人探头张望,随即便有人蹑手蹑脚跟了上去。到了路口,那人敏捷地跳上了一辆停在路口的骡车,竟是不疾不徐地跟在了前头那辆马车的后头。
马车出了城之后,骡车仍是远远吊在了后头。只是,此时官道上已经有好些人来来往往,不时有人从旁边超过。直到路过一个三岔道口时,后头的骡车陡然之间加速冲了上来,从马车旁边掠过时,随着嘎吱嘎吱一阵声响,后头的车厢竟是整个儿朝马车倾覆了过去。这一下子就听一阵马嘶人叫,前头那马车竟是整个儿翻倒进了道旁。
如此一番突如其来的事故顿时影响了官道的通行。一时间,有呼救的,有叫嚷的,有吵闹的,竟是少有人注意到后头那辆骡车的车夫和里头的那个人全都窜进了人郡中,须臾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那摔破了头的车夫和婆子出来,又嚷嚷着后头车厢的人受了重伤,眼看不话了,原本还七手八脚帮忙或者是看热闹的人顿时一哄而散。足足等了好一会儿,这才总算有辆车停下,和那车夫婆子一块七手八脚将伤者搬上了后车厢不提。
上午的崇文门税关正是最忙碌的时候,甚至连税监胡胖子都亲自出来,站在道旁用那火眼金睛四处瞥看。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敏捷地在人群中穿梭,可却时不时借着别人躲避身形,仿佛是在跟踪什么,他顿时有些纳闷,眼看人从身边穿过,他本想开口,可眯着眼睛看了许久,隐约发现了那人正在跟踪的家伙是谁,他最终还是硬生生忍住了。等人消失不见了踪影,他便伸手叫了一个心腹税丁过来。
“去,到阳宁侯府那边看一看四少爷在不在,倘若在就带个话,说是我瞧见他身边的楚小哥了。楚小哥要跟的人我恰好认得,是东城灯市口胡同里的一个帮闲刘老六,人也住在灯市口胡同。记住,要是四少爷再追问这刘老六的底细,就说我不知道。”
“可是,胡爷您不是知道……”
“啰嗦,卖个好就成了,人家真要查不会查不出来,到时候反而觉得咱们多事!”
“是是,小的这就去办!”
出城的马车突然翻车,里头的人身受重伤,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陈澜耳中。正在穿针引线的她一不留神,那针就在手指上扎了一记,她连忙丢下东西将手指放在嘴里含了含,片刻功夫止了血,这才微微笑道:“看来真不是我杞人忧天,有些人非得把事情做绝了!”
“夫人,要不要派人去灯市口胡同那医一看?”
“派个婆子去看看吧。”
陈澜点了点头,等到云姑姑出了屋子,她又让柳姑姑到江氏那言语一声,把芸儿打发了去外头账房里取下人的花名册,她这才往后靠在了躺椅上。不管始作俑者是想把自己的金簪用在什么要命的场合,只要琥娘开不了口,到时候所谓的窃盗官司她陈澜就说不清楚,有些事情别人尽可栽赃在她身上。别人硬是要把这事情证死,就越是说明事关重大。
可究竟为了什么?
“夫人,老爷差虎爷送信回来了。”
当听到耳这传来这话的时候,陈澜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见云姑姑已经回转了来,面上满是笑容,她不禁微嗔道:“人家如今好歹是军官了,他还把人当成亲随一样差遣来差遣去,也不怕别人说他假公济私。就是阿虎……”
“夫人,是我自个乐意的,再说,派别人大人不放心。”
听到明间里传来的这声音,陈澜不禁微微一愣,随即就转头看了云姑姑。这时候,云姑姑忙躬身凑近了她的耳朵,小声说道:“老太太说,横竖是有话带给夫人,就请虎爷直接过来就是,其他人已经都吩咐回避了。再说,咱们这儿刚出了那样的事,难保有不可靠的,夫人不如就在外头明间见他吧。”
镜园上下就只有三个主人,所谓规矩,只要江氏点头,就全都不算那么一回事。因而,此时陈澜也就顺势扶着云姑姑起身,待到了外头明间,兔崽子秦虎正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一动不动,她不禁微微一笑,就在主位上坐了。
“多亏叔全身边有你,否则他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别人也应会不下来。”
“夫人过奖了。”秦虎憨厚地笑了笑,随即就头也不抬地说,“大人让我来,是为了三件事。第一,今天早朝,皇上裁撤了锦衣卫!”
“什么?”这消息着实让陈澜吓了一大跳,过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问道,“这锦衣卫裁撤之后,人手都到哪儿去?”
“并入天策卫,充作御前侍人。”秦虎向来没思量过这些,此时便照杨进周的吩咐说道,“反正此议一出,群臣之中有人反对更改祖制的,也有大声叫好的,总这是一片大哗。只不过,大人说,天策卫如今日日上番禁宫,其实和从前的锦衣卫没什么不同,只是少了这名头,又没有侦缉之名,想来群臣是出了一口大气。这第二件,就是张二老爸迁了大理寺卿。”
所谓的第二老爷,就是安国长公主驸马第铨。只不过,这位此前还是仪宾时就官居三品通政使,如今成了驸马,也没有任何人把这两个字宣之于口,哪怕是人后那些议论安国长公主尊荣过甚的官员亦是顶多称一声张家老二。然而,这一次张铨的突转大理寺卿,陈澜哪怕是稍微想一想,都能感觉到朝中的轩然大波。
于是,她在反反复复琢磨着这一前一后两个消息的同时,突然又惊觉过来:“你不是说有三件事吗?难道还有什么更了不得的消息?”
“这第三件……”秦虎本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但这会儿却突然犹豫片刻,这才低声说道,“这第三件事,是大人正好见着御用监夏公公,所以就悄悄问了红檐和翠楼的事。夏公公说,皇贵妃身边的红檐和翠楼,当初是娘娘想安排给皇上伺寝的,但终究事情没成,两人便仍是一直伺候着娘娘,据说是之前娘娘病重,还打算殉了随着去,大约是因为打动了娘娘,这才把人托付了出来。她们生得千娇百媚,又是宫中呆惯了的,未必在外头待得住,如今死了一个,另一个也主老太太安顿一下,留在身边未必是好的。”
“夏公公竟然这么说……”
陈澜心中咯噔一下,想起红檐那不正常的死,翠楼那古怪的说辞,自己这儿突然出了一桩窃盗官司,送出去的马车突然翻车……她渐渐就在脑海中设法把这些事情串了起来。于是,吩咐秦虎只管紧紧跟着杨进周,只管好好管着营务练兵,家里的事情都不要再去提之后,她就让云姑姑送了人出去,自己则是回了西屋,随手扯过一张纸在上并没有写写画画。
当一张原本雪白的纸被她用墨迹淋漓写得一塌糊涂之后,她不觉皱了皱眉,随手将其揉成一团丢进了字纸篓,又高声叫道:“来人!”
守在外头的竹影应声而入:“夫人有何吩咐?”
陈澜也不计较进来的并不是自己用得最习惯的那三个人,沉声吩咐道:“派人去阳宁侯府送个信,请四弟今天务必过来一趟。”
出乎陈澜的意料,这一日傍晚,楚平那几个忙活了一整天的人尚未回来,陈衍却来了,甚至还捎带了一个萧朗。这还是陈澜回京之后第一次见到这位镇东侯世子,甫一打照面,她只觉得这位尽管仍是一张冷脸,可没说上几句话,那种和以往不同的精干就不知不觉显露了出来。直到江氏依旧如从前那般打趣说笑,萧朗渐渐又露出了很少在人前显露的温和。
“话说,你怎么会这么巧和小四一块来?”
“不是巧,是四公子带人去的时候,我在那儿有些事情,结果两边没照面,险些冲突了起来。”萧朗看了一眼陈衍,见人嘿嘿一笑,脸上总有些说不出的心虚,他这才说道,“总之,事情是桩误会,所以他邀我来镜园,说是借伯母这儿给我赔礼,我就来了。”
“原来如此。”
尽管陈澜还不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听萧朗的口气就知道,陈衍终究是没惹出什么大乱子来,因而当即也笑着帮两人糊弄了过去。留着两人用了晚饭,又陪江氏说笑了好一会,她才亲自送两人出了惜福居,可才出了穿堂,她就发现萧朗停住了。
“嫂子,可能找个方便的地方说话?”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若只有个陈衍,陈澜还能直接把人带回怡情馆去,但还多了个萧朗,她不禁稍稍思量了片刻,随即就点点头道:“这样,就去叔全的瀚海斋说话。”
云姑姑和柳姑姑对视一眼,后者立时悄无声息退了下去。红樱和长镝已经嫁了小丁小武,怡情馆用不了那许多管事媳妇,再加上回京之后,这里里外外总比在外更严整,一时都没回来照应,但这等时候,就顾不上那许多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不打不相识
杨进周虽然是武官,但毕竟曾经师从杜微方,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多有搜罗书籍。再加上陈澜的“好习惯”,此次从江南回来带的书就有整整四箱子,如今这镜园的瀚海斋里,西边屋子里,那里外两间房都被顶天立地的大书架占满了,人置身其中竟有一种在藏书阁中的感觉。相形之下,东屋的书就少了许多,但却其他屋子里多有的暖炕,这大冷天一个火盆刚刚烧起来,自然显得颇为清冷。
陈澜如今身体不比从前,从路上起就一直捂着一个手炉。此时此刻,见陈衍看着萧朗,萧朗看着陈衍,两人竟是谁都没答话,她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四弟,你先说。”
“哦……”陈衍瞅了一眼萧朗,垂头丧气地说,“姐不是借走了楚平他们四个吗?我下午从韩先生那儿上了课回侯府,结果崇文门税监胡胖子打发了人过来,对我说什么看见楚平正在盯梢的那人胡胖子正好认得,住在灯市口有同。我心里一动,也就和门上言语一声追了过去,结果正主儿没找到,就和萧世子打了一场……”
原本以为那所谓的冲突只是萧朗说笑,此时听见丙人竟是打了一场,陈澜不禁货真价实吃了一惊。他把陈衍拉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见其眉角确实有一处不易察觉的乌青,旋即立时扭头仔仔细细端详着萧朗,这才发现萧朗的下巴那儿仿佛有些发红。心下又好气又好笑的她也懒得问支支吾吾的东衍了,径直对着萧朗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不怎么回事。”萧朗那冷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那地方是镇东侯府在京城的一处暗哨,专管各处消息往来……当然,是见不得光的。”
这原本是决计不能对外人言说的秘密,但萧朗却说得很坦然。见陈澜对自己强调的最后一句话果然是极其留意,他便淡淡地说:“所以,我今天也是微服一人过去,没带随从,帽子压得又低。四公了和我的打扮仿佛,于是两人一撞见便彼此提防,不合交的几招之后,我终究是更有经验些,掀掉了他那顶风帽,这才认出了人来。”
陈澜这才明白陈衍那眉角的乌青从何而来,当下少不得嗔怪地瞪了弟弟一眼。结果,陈衍立时叫起了撞天屈:“姐,这不能怪我!他好端端的正门不走,往我这条小胡同里一窜之后,就熟门熟咱地要翻墙,我哪知道他是萧世子……结果他掀掉我的帽子在那发愣的时候,我就给了他一记拳头……”
这事情原委好容易都解释清楚了,陈澜那股紧张感渐渐褪复查,取而代之的是忍俊不禁。只不过,她总算还记得真正的关键,立时向萧朗问道,“那想来你们把情说开了?”
“他原来不肯说的,结果我还是把嫂了你抬了出来,他才勉勉强强说了实话。”萧朗斜睨一眼满脸别扭的陈衍,脸上刚刚那一丝莞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不敢怠慢,就把他带了进去,查问过后发现除却有事在身的人之外,有一个人下落不明。虽不知道是否四公了要找的那个,但此人乃是我家二弟带进来的人,在里头资历最浅。”
“这么要紧的地方混进了这种家伙,萧世子你还真够粗心大意的!”
陈衍还惦记着今天没几个照面就大败亏输,那扳回一城说起来也是因别人发愣,心里自然还不些不痛快,此时就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声。而萧朗听了这话,却是沉默了片刻才点点头说:“四公子说得没错,是我大意了。母亲的病是因奴儿干都司太冷而落下的病根,这两三年也是时病时好,我再不敢让她劳心劳力,再加上二弟渐长,所以有些事情不免就交给了他。虽是见不得光,但也是宫中心知肚明的,原以为不至于出大纰漏,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