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年纪还要搬出这住了几十年的老地方!”
“没什么心疼的,老地方住惯了,换换地方也不坏,再说那地方我已经去看过了,单个院子比这廖香院还宽敝些。”朱氏扶着女儿的手,脚下步子越发慢了,“给他这么多东西算什么?他能守住是他的本事,他要是守不住,……哼。那就是他没福分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那今天那个书呆子苏仪正好闯上门来,您怎么就不顺着他的口气?他一回来您房里就死人。这样不吉利的事哪怕是自尽也该让他背上这么个名声!您还在人前给他说话,又让衍哥儿他们出去给他出头……”
“你呀……都多少年了。怎么就还没个长进,不知道动脑子好好想想?”朱氏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韩国公夫人,突然又想起了早逝的晋王妃,到了嘴边的下一句训斥也就再也说不出来了,“这事情的背后有的是名堂,你现在说我是为他出头,安知这就不是在为我筹谋?”韩国公夫人被朱氏说得懵了。一路上又是好一番追问,好容易得知了一个大概,她只觉得眼皮直跳,忍不住就低声问道:“那眼下……眼下三丫头丢的东西可找回来了?…”
“东西哪里那么容易找到……只不过。翠楼已经拿下了,而且阿澜背后还有安国长公主,谅那些人再不敢翻出多大的花样来!”
同一时间,在驶离阳宁街的一辆马车上,同车而坐的两人对视良久,那个老的终于面无表情地说道:“殿下特意把我叫到这里来就是看这么一出猴子戏?”
“元辅大人说笑了,我那已故元妃出自韩国公府,和阳宁侯府也算是有亲,如今这么大的事,我自然得来看看。”晋王含笑说了这么一句,见对面那目光纹丝不动,他不禁尴尬了起来,好半晌才干咳一声道,“只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而且太夫人竟这样心胸大度,本以为会闹得不可开交,多个元辅坐镇也是好的。”
“我只希望,不管是谁导演的这场猴子戏,都把善后做得漂亮些,不要引火烧身!”
“那怎么会?想来别人早已计议周全。不至于这么愚蠢的。况且,这把火也没烧完。
宋一鸣眯了眯眼睛,旋即身子前倾了些,看着晋王一字一句地问道:“那个荐着的宫女呢?”
“元辅放心,她什么也不知道……”晋王突然噎住了,随耶强笑道,“我的意思是,想必这等小角色,什么都不会知道。”
第四百五十六章语如刀
送走了宾客,朱氏才一进廖香院穿堂,就只见郑妈妈迎了出来。她顺手把那沉重的拐杖交给了一旁的一另一个大丫头,又任凭郑妈妈搀扶了自己的另一边胳膊,一面走一面问道:“里面这么多客人,你也不在旁边帮衬帮衬,等在这里干什么?老二媳妇和二丫头全都在里面,她们从来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性子,你也不怕她们生事!”
“老太太多虑了,少了我这个巡海夜叉,却多了两位镇山太岁,任凭二夫人和二姑奶奶多在的气性,也不敢兴风作浪。”郑妈妈悄悄压低了声音,见朱氏眉头一挑,随即会意地舒展了眉头,她这才继续轻声说道,“长公主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几乎就当自己是主人似的招呼着应国公太夫人和南旭侯太夫人她们,再加上三姑奶奶妙语连珠,里头的气氛活络着呢!”
“看我这记性,竟是忘了她们。”
朱氏笑着摇摇头,眉眼间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可临进正房之前,她却又站住了,眯缝着眼睛想了一想就吩咐道:“让你家当家的在外头好好留心,只要是小四和小五回来了,就立时让他们过来见我。还有,让下头的人赶紧收拾东西,既然定了,也不要让人嘲笑我恋栈着地方不去,趁早搬出去来得干净!”
“老太太,自从您决定了之后就开始收拾,都已经差不多了,再说,也不差这么一两天吧?”郑妈妈一面偷觑韩国公夫人陈氏,一面低声说道,“刚刚罗姨娘也来过,让我三言两语给打发走了,知道您不喜欢她在眼前晃。”
“就算知道有些人也是可怜人,我也不耐烦见。”朱氏轻哼了一声,随即侧头看了看自己留在这世上最亲密的骨血,忍不住轻轻用力捏了捏她的手,“但有些人,越是相处久了,越是会打心眼里感到亲近。你如今夫婿得意,儿子儿媳又孝顺,权势财富没有什么缺的,所以,不是我不把那引起东西留给你,我只想给你找些真正的帮手。”
朱氏这一席话,韩国公夫人险些掉下泪来,好半晌才强忍住,轻轻点了点头:“娘,您不用再说了,我都知道,我什么都听您的。”
“好孩子。”
朱氏恍惚间几乎忘了韩国公夫人也是做祖母的人了,竟是忍不住迸出了这么一句,直到跨过门槛进了屋子方才反应过来。只这会儿听到明间隔扇门后头传来了好一阵说笑,她便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只是重重握着韩国公夫人没有松手,直到进屋子发现几个灯台都点了起来,四处亮堂堂一片,她才忍不住笑了。
“哎呀,诸位跑到我这家里来帮我败家了不成?大白天的,这烛台灯台全都点上了,这油钱蜡烛钱回头各位可得帮衬一两个。”
听朱氏这一进来的头一句调侃,几个老诰命顿时忍俊不禁。
应国公夫人头一个指着朱氏笑道:“想当初你就是咱们当中最厉害的,如今老了,又看到你今天在外头那雍容大度,还以为你真变了性子,想不到还是这么尖酸刻薄!罢罢,我家里南海蜜烛还堆着许多呢,回头我给你送百八十根来,省得你再哭穷!”
“那敢情好,这南海蜜烛素来是贡品,咱们家压箱底也寻不出多少来,我正愁小四成婚寻不到好的,你这份大礼可送得比什么都及时。”
朱氏仿佛是回到了从前交际时与人斗嘴的时候,竟是又反唇相讥了回去。而眼见她们俩一来一回斗嘴斗得异常愉快,老一辈的自然是微笑以对,如韩国公夫人和安国长公主这样小一辈的则是忍俊不禁,但诸如马夫人陈冰这样从来没看过这番场面的,自然是莫名惊诧。办有陈澜见惯了老太太在人后放松之后的情形,这会儿见朱氏浇座之后向她招手,她就从安国长公主身边挪了过去。
两句闲话之后,朱氏还来不及问陈澜如今反应可还好,外间就传来了一个丫头的通报声,道是二老爷三老爷求见。闻听此言,隔扇碧纱橱后头的一应人等全都诧异了起来,应国公夫人更是第一个出声打趣道:“得了这么几注大财,正主儿想来也要上这儿表演一下孝顺儿子的模样了。快去快去,咱们在后头看热闹。”
“对对对,也让我们见识一下母慈子孝的光景……”
此话一出,安国长公主也笑着附和,南阳侯夫人自然就更唯恐天下不乱了。于是,朱氏只得顺势起身,又嘱咐陈澜就这么继续安坐在居中的暖榻上别挪窝,自己却唤了马夫人搀扶着出去。到了外间坐下,她才点头吩咐把人请进来。不消一会儿,陈玖和陈瑛兄弟俩就一块进了门。年长却丢了爵位官职的那个这会儿神采飞扬,看上去仿佛是年轻了好些。年幼的承袭了爵位屡建大功的那个,眼下却面沉如水,仿佛刚才不是分到了大笔家财,而是吃了大亏。
“老太太。”
兄弟俩双双行礼之后,陈玖斜睨了一眼陈瑛,便字斟句酌地说道:“老太太,听说廖香院上下还在打点行装,三弟这才找了我一块过来。今天事情原本是顺顺当当,可被苏仪这突然冒出来的家伙这样一闹腾,只怕是满城风雨。这节骨眼上,不如您……”
“不如我怎么样?不如我继续窝在这里,成全一番母慈子孝的佳话?”朱氏突然厉声打断了陈玖的话,旋即就冷笑了起来,“我不管你们如今心里转着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我只告诉你们,如今这家当都分得干干净净,我是一天也不想在这儿继续呆了!要不是侯府和务事被别人有机可趁,皇贵妃临终前托付给我的人,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随着这最后一句话,朱氏重重一巴掌拍在扶手上,随即就被巨大的反震力震得嘴角都抽搐了起来,一旁的马夫人虽向来知道婆婆的厉害,可这般当着她的面对两个儿了疾言厉色,她仍是吓了一跳,这会儿竟是不敢上去帮腔说话,眼睁睁看着陈玖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而陈玖这么没出息的软了脚,他后头的陈瑛更不好独自站着,只得不情不愿也跪了下来。
“别人大约还指量我趁着苏仪大张旗鼓找上门,于是就借机闹个天翻地覆,以为我这个阳宁侯太夫人是什么人!我十五岁嫁到了陈家,执掌这侯府几十年,在他们眼里就是那等短视愚蠢的人物?瞎了他们的狗眼!”朱氏越说越怒,竟是就这么撑着扶手站起身来,“他们顺天府要查,那就让他们府尹带头来查,要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一纸题奏送上去,让他们知道我究竟是什么脾性!”
老太太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陈玖见陈瑛自始至终不说话,心头不禁大恼。他虽说此次分家得了不少好处,足够他下半辈子挥霍了,但比起三弟陈瑛仍然不算什么,了头汤的缩在后头,什么都有他冲在前面的道理。于是,他就往后头瞧了瞧,竟是不动声色膝行后退了一引起,把陈瑛让在了前头,这才干咳了一声。
“老太太息怒,想来是三弟从前在朝廷中得罪了人,所以这才引来了这样的麻烦。多亏了您周全,这才维持了咱们阳宁侯府的体面。”说到这里,陈玖已经完全把自己摘了出去,顺势又加了一句,“别人想着趁着咱们侯府分家,再烧一把火起来,没想到老太太这般公允,他们自是无机可趁。说来都是儿子们不孝,这才使老太太被人小觑了。”
此时此刻,别说隔扇碧纱橱后头的一众诰命们大为意外,就连马夫人也是莫名惊诧,几乎像不认得似的看着面前自己的丈夫。陈玖向来是在仕途经济上都不出色,可这两句话说得何其漂亮?然而,朱氏在面色稍霁的时候,陈瑛那脸却完全拉了下来。可是,该说的话全都给陈玖抢着说去了,他是忍了再忍,方才没有迸出什么冷嘲热讽来。
“你们有这自知之明就好!”朱氏从前对陈瑛百般忍让,究其根本,一来是为了相熟的几户人家败落的败落,倾颓的倾颓,自家也是风雨飘摇,又有个成了靶子似的晋王妃。如今晋王妃已故,她已是豁了出去,又确定了圣眷仍在,自然而然挺直了腰杆。这会儿她得理不饶人,顺势坐下身之后,又似笑非笑地说道,“至于我是不是搬出去,和今天这事并不相干。小四和小五兄弟俩已经往顺天府去了,要是那边还打算继续借着由头兴风作浪,那就由得他们,只要那些蠢货背后的主子觉得这样做有效就行了!”
说到这里,她倾向于顿了一顿,往后靠了靠方才吩咐道:“不用跪着了,让后头的诸位太夫人夫人瞧见,还以为我怎么不待见你们兄弟!老二,苏仪是你女婿,让人跑上门来撒野,你这岳父泰山难道是白当的?老三,状子的事你自己去琢磨,要是等我搬出去再让人寻上门来,丢得是你自己的脸!别以为结交的人多是能耐,得贵人青眼是能耐,结几门好姻亲更是能耐,真正出了大事的时候,能有一个人出来帮你,那才是真正的能耐!”
第四百五十七章心如铁
阳宁侯府这好一场大热闹,有人看得心满意足,有人看得心惊肉跳,有人看得若有所思……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闲去这种场合露个脸,就好比这会儿这间宽敞的签押房内,隔着一张小方桌相对而坐的两个人就压根没时间去想阳宁侯府是什么情形。
在好一阵子的沉默之后,杨进周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纪曦,不是我不信你,而是这消息……这消息实在是太突然,你能确定,此时确凿无疑?毕竟,曲公公人在江南,我人在那里的时候都不曾与其有什么交往。此人为人处事诡异得很,你能担保他不是信口开河?”
“我不会这么轻信,所以得知消息之后,曾经通过姑姑旁敲侧击打探过,然后又用了些其他手法。”罗旭轻轻用手指叩击着桌面,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之前艾夫人是咱们那位元辅的女儿的事,是你告诉我的,而你是从你家夫人那儿知道的,至于你家夫人,又说是十有八九是曲公公那露的消息,论理皇上只要知道了,不说现在,当年就该把人撸下去了,可事到如今都没有消息,不是皇上认为时候未到……那就是不知情,你说我还能信得过曲公公?”
见杨进周沉吟不语,罗旭站起身在屋子里踱了两步,随即转过身来:“当初鲁王死的蹊跷,姑姑因此一蹶不振,后来还是你们夫妇帮了我一个大忙。所以自从知道皇贵妃的病故兴许另有隐情,我就开始查了,这一个月不够查得水落石出,可也足够查出很多东西。皇上登基之初,太后事事插手,因而武陵伯晋升武陵侯,整个朱家水涨船高,后来虽说随着太后辞世逐渐败落,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人才,但风光过的家族,这野心自然不是寻常人家可比。”
“贪心不足蛇吞象。”
杨进周不知不觉想到了如今已经败落得不成样子的杨氏本家,不觉自失地摇了摇头,紧跟着也站起身来。见罗旭站在那侧壁的一张字前不说话,他就上前说道:“阿澜对我说过皇贵妃临终剪报那些嘱托,我那时候没察觉到什么,如今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不要加恩武陵伯朱家,亲生弟弟托付老太太照应,却不让皇上加恩,而皇上一样样都照着做了,就连放出那两个宫女都从了皇贵妃的意思。”
“没错,皇贵妃虽然身体一向欠佳,但并不是如先头皇后那样的陈年旧疾,往年调养调养也就过去了,怎么会这么早故去?所以,说是武陵伯朱家想要再恢复从前的风光,想让皇贵妃求皇上把荆王记为己子,这绝对是有相当的可信度。”
“可如今皇贵妃已故,此事理应就到此为止了。”
“哪里是到此为止。”罗旭摇了摇头,沉吟片刻就一字一句地说,“叔全,你毕竟是长在宣府,从来没有真正的豪门大家中厮混过。如果是换做你家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