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真不想带你回京城来。江南那地方虽说直到我们走的时候,也没完全理清楚头绪,但毕竟天高皇帝远,上头又没有顶头上司,日子比这惬意多了……
见陈澜依旧睡得香甜,他哑然失笑,又弯下腰来,耳朵贴在她小腹上那一层锦被上听了听。
好半晌没听到任何动静,他先是自失地摇了摇头,随耶就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小心翼翼地给她掖好了被子拉上了帐子,这才跃拉了鞋子轻手轻脚出了门。
到外间穿好了鞋子,见云姑姑柳姑姑上了前来,杨进周这才吩咐道:“夫人如今身体要紧,老太太又病了,我不能时时回来,家务事你们两个多担待。”
云姑姑柳姑姑自然连声应是。见杨进周若才所思,仿佛还想嘱咐些什么,两人对视一眼,云姑姑就轻声说道:“老爷这些天都不在家,才件事一直都没法禀报。事情是这样的………,云姑姑言简意炫地把金簪的由来等等如实道来,见杨进周先是皱眉,随耶脸上的冷意渐浓,她便谨慎地没再往下说,只是垂手站在那里。
“这事情我知道了。”惜字如金地吐出这七个字后,杨进周便再没才纠缠这个问题,而是叮嘱了一些别的琐事。字里行间满是各种各样的关切。一直等云姑姑和柳姑姑一路送了他出二门,他在下台阶的时候方才突然停了停,“这事情我会设法盯着,不要告诉夫人我知道此事,免得她又生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担心来。如果可以。少让她出门。”,嘴里这么说,可出了大门上马,杨进周一挥马鞭,心里却犹如明镜似的透亮。要是他的妻子真的关在深宅大院只管相夫教子,那还是她么?
“只希望长公主也体恤体恤,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千万别拿去告诉她!”。
陈澜一觉醒来时,就已经是大天亮了。枕边空无一人,昨夜的温言软语仿佛只是梦幻。她歪着头竭力想了想。依旧记不清楚两个人说了些什么,到最后自然而然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在床上慵懒地打了个呵欠,她方才随手划拉开了帐子。不用呼喊,下一刻就只见芸儿匆匆近了前来:“夫人才什么吩咐?…”
“老太太那儿如何了?…,”老太太晚上睡得安稳,一大早就起来了“精神比昨天大有起色。戴总管已经让人送子帖子去太医院,大约再过一阵子就会有人来诊脉。”。
陈澜在芸儿的搀扶下费力地起身,更衣梳洗梳妆之后“她隔着高丽纸糊的窗户往外一看,就只见是外间一片大亮,当即忍不住问道:”怎么,是下雪了?…“
“是啊,巡夜的婆子说。下了一晚上的雪呢!幸好昨晚上老爷走的时候天色还好,否则大雪天里出城赶路,那可就苦了。…”芸儿熟练地给陈澜披上了一件半袖披风。又到前头半蹲着扣好了一个个的扣子,随即才站起身说,“昨晚上是云姑姑柳姑姑一块送了老爷出去的,她们还特意预备了大毛衣裳和兰州姑绒的大氅,就算化雪之后又冷了,想来也不要紧的。…。
“都是我们预备的,那你干什么去了?…。说话间。柳姑姑就进了屋子来,行礼之后就笑道,”从前只觉得芸儿做事太过风风火火,可昨晚上却多亏了她。云姐姐送走了老爷。就去老太太屋子里守着了,我一个人巡夜照管不过来,就叫上她一块。亏得她惊醒“否则马厩里之前两个马夫烧着给老爷亲随的那个炭盆扔在那,也许真得出大事情。夫人看她连眼圈都熬红了”这一晚上可比平时少睡一个多时辰……
陈澜对芸儿素来信任,听到柳姑姑这番夸奖,又见芸儿那红脸的模样,不禁更是笑开了:“听到了没有,做事出色就不要谦逊,否则就假了!这几天你就多多担待,巡海夜叉的任务就交给你了,等老太太病好,就让老太太做主,给你好好挑个如意郎君!。,”夫人!…“
见芸儿面露娇羞,陈澜微微一笑,索性撇下她和柳姑姑一块出了西屋。到明间里坐下,很快就有人提着食盒上了一桌子热气腾腾的早饭,从粥菜到面点一应齐全。等到用完撤下,陈澜发现芸儿还没从里间出来,不辜哑然失笑,索性就向柳姑姑问起了昨夜杨进周回来可还留了什么别的话。再一次听到那些琐碎到无与伦比的叮嘱关切,她心中一暖,脸上却轻哼一声摇了摇头。
“他也是的,家里又不是没人,还生怕我吃不好睡不好似的,一一,一一柳姑姑。让外头预备暖轿。咱们去看看娘。
确认江氏的病情确实比之前好转了许多,太医院的人请脉之后也说并无大碍,陈澜才算是真正定了心,当即也懒得坐轿子回去,索性就在惜福居东屋里起居。只不过,仿佛是老天爷为了补偿昨日那一整天的奔忙,这一日她闲得几乎有些发慌,直到傍晚陈衍突然跑了过来,她才算是有了些精神。
“怎么又来了?。,”姐,难道我来陪你和伯母“你还不高兴?。,陈衍刚刚进去给江氏问了安,还捎带上了自己从寺里请回来的平安符,逗得江氏合不拢嘴,这会儿在姐姐面前,也是一样笑嘻嘻得没个正形,”再说,我高兴着哪!你不知道,昨天的事情满城里都传遍了,人人都说老太太雍容大度“三叔那个哑巴亏吃得才苦说不出,嘿,今早上他见着我破天荒连教训也忘了”……哼,他也不看看。这满家里的下人不少都和别家有亲。他从前那嘴脸早就都传出去了!我还听说,他昨晚上在庆禧居里为了一丁点小事发作罗姨好……啧,拿女人撤气,他也越活越回去了!…“
陈衍大约是真的高兴极了,拉拉杂杂说了一堆,见陈澜含笑看着自己,他才突然生出了一丝不好意思来,轻咳一声就恢复了在师傅和韩先生面前的正襟危坐。瞧见他这幅样子。陈澜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下知道矜持了?。,”这不是在人前装太久了,所以在这儿就不想再装了么?。,眼见陈衍可怜巴巴地瞅着自己,陈澜到了嘴边的责备提点也就说不出来了。思付片刻“她就问起顺天府的那桩案子,得知苏仪这个推官还是硬顶着,她不由得皱了皱眉,随耶才说道:”昨天我坐车回来的时候,他曾经拦车要见“结果被挡住了。
“什么?他竟然这么不知天高地厚!”陈衍顿时火冒三丈,霍地站起身来,下一刻才在陈澜的目光下又气呼呼拖坐了下去,“我知道了,回头我一定想个法子好好教训他一下。绝不让他有机会出这幺蛾子!。,陈衍既然揽下了苏仪的事,陈澜心中也就放下了这一桩。然而萧朗的事,她思量片刻就决定不对小家伙提起…一两个人是不打不相识,可陈衍自己才是刚到成婚的年纪,让他去打听这种事总不相宜。因而,听他满脸〖兴〗奋地说起定府大街的新房子,她临到最后就笑着说道:”,记得乔迁的时候请上你罗师兄去镇一镇,也借借他的福气!…“
“知道知道,罗师兄一早就答应过了,姐你就放心好了!…”陈衍连连点头。随即又贼兮兮拖笑道,“不过,他自打听说你和罗家嫂子一块有了身孕,就一直在思量指腹为婚。听说连天上一对地上一双的风声都放出去了。就不知道到时候生的都是儿子或者都是女儿,他怎么收场!对了,姐,听说近些日子晋王府的人总是在外城转悠,镜园要是在外城有产业,千万小心些,我总觉得来者不善!”
前头半截是打趣,后头半截就突然变成了正事,饶是陈澜素来习惯了陈衍的说话方式,这会儿也有些接不上来。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小家伙,她心里却是不免记下了。
接下来一连几日都是风平浪静,陈澜倒是派人去过安国长公主府,可得知人在宫中西苑小住,没办法的她也只得耐着性子等。可等来等去,安国长公主不见出宫,辽东再次大胜以及朝鲜上书请降等消息却已经传了过来,此时正是年关将近,京城上下自然又喜庆一片。在上上下下齐欢腾的氛围之中,朝会上阳宁侯陈瑛回肃州的归期却定了下来——一明年二月。
虽说一西一东同是大胜。但在朝野中分量自是不同。因而,这一天阳宁侯陈瑛回到侯府的时候,那脸色赫然是毫不掩饰的阴沉,连带侯府中的下人都不由得心中打鼓。虽说一面是立功不断又名正言顺袭封的阳宁侯三老爷,一边走过了气的老太太和乳臭未干的四少爷,可谁知道这胜负究竟如何?
于是,这天夜晚陈瑛没有宿在罗姨娘或其他侍妾的〖房〗中,而是在书〖房〗中消磨了一整夜,自然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
第463章卑劣
光华庵位于正阳门外正西坊的光华胡同。当年建都京城的时候,太祖皇帝对于在城内大建寺庙道观很不热衷,因而整个太祖年间,内城除了那些元大都甚至更久远的年代留下来的寺观之外,没有新添一座,至于尼庵就更不用说了。如今百多年来虽陆陆续续整修重建了不少寺观,但内城仍是少有尼庵。
即便如此,陈汐作为阳宁侯府的千金。在内城修行走轻轻巧巧就能做到的事,可她偏是硬选中了外城的光华庵。她这一坚持,陈瑛又点头,罗姨娘和陈汉也没才其他办法。
前几天侯府分家的勾当闹得沸沸扬扬。可青灯古佛前的陈汐却几乎感受不到那种气氛。陈汉倒是来寻过一次,被前头的尼僧拒之于门外之后,只得打发了一个妈妈来,对她说了那些事情,她在明面上却不为所动。这天早上,当做完早课回到自己的静室时,她却忍不住又从箱子底下找出了陈衍转交给自己的那张纸,眉头一会皱紧一会舒展。竟是久久决断不下
襄阳伯毕竟生死不知,倘若她真的如先头设想的那么做,到了那边面对的也是对爵位虎视眈眈的极品亲戚。父亲陈瑛得了那大注家财,又招惹了那样的官司,一时半会总会消停些,没时间搭理她。这尼庵供给不缺,日子又清静,她何苦一定要把自己陷入那种境拖,再去过那种和人勾心斗角的日子?富贵日子她已经过得厌倦了,还不如就这么一路平淡下去……
“三姐,我没你的心志胆识,也没你的机敏果断……”陈汐轻叹一声,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撕掉那张纸,突然只听外间传来了一声咳嗽。在一瞬间的挣扎之后。她立时把东西重新放回了原处,又锁好了藤箱。才从里间走出去,她就看到一个中年尼姑进了门来,正是庵主明慧。这位三十许人的尼姑虽说是剃了发,可却是眉眼如画。一身僧袍别才一番明媚风情,可偏是不芶言笑面色肃然。也正因为如此,此前陈汉都被挡在了外头,曾听说过不少尼庵都才腌攒勾当的她终于是放了心。
简短的寒暄过后,明慧便说道:“你虽是侯府千金,尚未剃度。侯府又送了两个仆妇过来服侍,可若单单是念佛抄经,于身心无益。这寺后除了几亩菜地之外,还有一块小花圃。如若你愿意,就交给你照料可好?”
听到是这么一件事,陈汐顿时愕然。仔井细细想了想,她看了看水葱似的双手,随耶就抬起头来:“多谢庵主一片苦心,那花圃就交给我吧。”。
“花圃里有腊梅,有红梅。都走过段时节就会开的,虽说天冷,可你也不妨多多用心照料,如此等到花开的时候。和你在侯府中拥裘赏雪赏梅又大有不同……”说完这话,明慧合十颌首,也不等陈汐开口就径直转身出了门去口屋檐下的一个中年尼姑慌忙迎上前来。还来不及开口,明慧就淡淡地说道:“我已经对她说了。虽说她是侯府千金,可既然想出家,就该把有些杂念都抛在脑后。否则到这佛门清净之地来作甚?”
“庵主说的是……”那身材微胖的中东尼姑连声应是,但随耶又陪笑道,“庵主您向来不屑交接权贵。又不让人上那些豪门化缘,单靠那几亩拖和少得可怜的进项。实在是在外城难以过下去。阳宁侯府每月送来那二十两,如此上下都能过得。而且看那位五小姐并不是骄狂任性的人,那片花圃交给她不会有错的……”“我只是不喜欢那些豪门居高临下的嘴的……好在陈五小姐人确实还好,但愿她能解开心结。”明慧捻动佛珠念了一声佛,往前徐徐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却是沉奂吩咐道,“只那花圃靠近后门,出去就是那条斜街,你记得吩咐人小心门户,不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是是是。”
陈汐向来不是温吞水的性子“明慧既然说了花圃的事,她便带着陪过来的一个仆妇到后头去查看。因是听过那几个小丫头的哭诉,她此番特意只选了两个没了丈夫的中年仆妇过来,耳根反而得了清净。这会儿见着那一株枝干弯弯曲曲的老梅,她不禁油然而生喜爱,自是拉着那懂得些园丁之术的仆妇东问西问,折腾了一下午方才满头大汗地回来。
多了一桩挂心的事情,她顿时连每日早课晚课都精神奕奕,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
庵主明慧看在眼里,心里自也高兴,又因为那掌管伙房的尼姑三番两次说话,她便渐渐吩咐但凡陈汐去了后头花圃,别人就回避一些。于是,乐得清静的陈汐几乎是一整天都泡在那儿,也不理会手经常冻得娄僵,十指更因为花锄而磨出了不少水泡。
这一日上午,她打发了两个显然有些提不起精神的仆妇,自己和平常一样在花圃中忙碌,可不多时就气喘吁吁靠在了那株老梅上休息。那顶在背上的虬结如今她都已经习惯了,靠着靠着,她突然一时起意,竟是半眯着眼睛一字一句**了儿时学过的那首诗。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这突如其来接上的下两句诗顿时让陈汐心神巨震,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看去,见是这些天一直都紧闭不曾开过的后门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下了门闩,此时正虚掩着,而距离自己没几步远的地方,赫然站着一个身披轻裘的年轻人,尽管那模样她并不是十分熟悉,但她却记得自己一定是见过的!在惊恐中反反复复搜寻了一番记忆之后,她的脸色顿时更白了。
“你……你……”
“这凌霜红梅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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