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散去后,被点名留下梳头宫女战战兢兢跟上来,等济王坐下后,她咬着唇小心靠上来,“不知殿下,想梳哪种发式?”
“简单点。”
济王开了尊口,终于合上那双令她不安眼,微昂起头,示意她开始。
济王殿下极高,便是皇帝陛下也才刚及他耳根,借着这难得机会,她才敢悄悄放肆地打量他……谁说殿下模样凶煞,小宫女心道,殿下只是威严,明明长得很俊。
她心思百转,手中动作却是不敢耽搁,很快便重新为济王殿下挽好发,食指在几顶发冠上点了点,用心选了一顶底部镶嵌着鸽蛋大羊脂白玉银冠。
束冠时难免要近身,宫中训练有素梳头宫女自然都有一手不触碰王孙公子贵体,又能将发挽得娴熟好看功力。
她在发冠将将束成那刻,突然想起了先帝时期曾封得一位贵嫔,便是皇帝梳头宫女……
祁见钰听到一声怯怯“好了”,他正闭目养神,忽然在下一瞬察觉到一抹温热,拂过他耳垂——
蓦然睁开眼,祁见钰便见那小宫女重重噗通一声,跪在他脚边,仰起头,一滴滴莹泪滑过白嫩娇颜,楚楚可怜道,“奴婢该死!冒犯了殿下玉体,请殿下责罚!”
祁见钰站起身,只垂目平静地注视着那张梨花带泪脸。
她无疑哭得极美,微耸轻颤肩,好似弱不胜衣一般,被泪水氤氲眼更是将原先七分姿色增至十分。
……女子到底与男儿不一样。
祁见钰想到那个人,若是他,可会觉得女子这楚楚模样惹人怜爱?
宫女在他目光下忍不住忐忑不安,但细看,又觉这目光似乎透过她,远远落在不知名方向,“……殿,殿下?”
祁见钰迅速回神,他不发一语,面色难看地绕过她,直接走向宫门。
“殿下……那宫娥,要如何处置?”老太监悄无声息尾随在他身后。
这还是济王第一次没命人将意图勾引他宫女当场拖出去。莫不是……殿下终于长大了,识得女人好?
祁见钰脚步停了停,却是冷声道,“你也当值这么多年,处置犯了宫规之人,还需问孤?”
老太监原想讨赏,不料被拍了满头包,只得委屈无比讪讪退回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当万翼乘坐马车往皇城而去时,沿途看到万家族徽首辅之子商珝,忙令车夫将马车驶近,与之并驾齐驱。
“万翼,万翼!”商珝撩起车帘,向隔壁马车喊话。前一辆马车内首辅老爹商量听到儿子声音后黑了脸,在车内吹胡子瞪眼,连连斥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万翼惊讶撩起车帘,与商珝隔着一臂距离车窗相互寒暄,“商兄?倒是真巧。”
商珝喜道,“欢卿还在后面,尉迟迟那家伙重色轻友,乐颠颠随着他未来岳父先入宫了。”
万翼偏头看了看前方,“前面那辆马车是首辅大人?”
商珝点头,很有几分无奈道,“原本半个时辰前便能上路,偏偏爹临走前嫌这次脂粉色黯,命人又补上刚进新粉……”
万翼不由嘴角抽搐了下,借着些许天光,细细打量商珝,莫怪今日觉得他……分外娇艳。
“快别看了。”商珝羞窘交加地放下了车帘。
都怪爹自己扑完粉不够,又强逼着他也上了一层。
受万翼与济王影响,他与李欢卿尉迟迟这一群年轻贵公子,也渐渐看不惯那些涂脂抹粉贵族做派。
车子抵达宫门时,宫门外已密密麻麻停满一排排奢华马车。
万家车夫高超卡位技巧可是代代相传,没过多久便身手敏捷占好了车位,而商珝跟着首辅老爹,也有专门车位空下,两人肩并肩行了几步,商量便已充满危机意识地命侍人将儿子叫回来了。
无奈,万翼只得挥别商珝,孤身入席。
虽而今他只是官居五品,但当万翼撩衣跨过门槛,徐徐入殿之后,竟是如皎月破云而出一般,牢牢吸引住整殿目光。
他今夜是首次赴皇家宴,慎重地舍去惯穿简单朱子深衣,换上一袭奢丽紫色传统贵族直衣,腰间银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发冠也相应搭配累丝镶嵌银冠,在满堂惊艳目光中,万翼红唇淡淡地勾着,腰间嵌满宝石佩剑与玉环相击,行动间叮叮作响,他似看着所有人,又似没有,在环视全场一周后,他矜贵地低垂下那双乌黑幽深眼,施施然走向自己座位……
“殿下……殿下酒满了!”
祁见钰身后幕僚看到济王一见到万郎便忍不住失神模样,暗自低叹一声,悄然提醒。
祁见钰收回视线,仰头一口饮下这杯酒,竟觉得难以下咽。
第二十七、二十八章
第二十七章
大殿座位安排是文武官员分为两排,隔着中间宽敞走道,相对而坐。
这次庆功宴需五品以上官员才得以参加,虽不多,排成长列亦不短。
济王位置在左行第一个,万翼则是右列倒数第三个。
进殿前,万翼遥遥望了祁见钰方向一眼,他肩背挺拔保持正坐,自斟自饮,一如从前那样众星拱月。
当那双眼不再热情地紧紧追随着他时,万翼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
李欢卿坐在万翼上首,察觉到他有些心不在焉后,李欢卿主动抬起酒觞,轻轻在万翼桌案前一扣,“来,我先敬你一杯。”
万翼噙起笑,右手执起酒觞,与肩平齐,“敢不应从。”将头一仰,阖目痛快一口饮尽,而后将空酒杯亮出来。
“好!”
见有人已先开始对万郎敬酒,周遭注目已久官员也纷纷向万翼扬起酒觞,“敬。”
“敬——”
一时敬酒声一片,万翼也含笑一一回敬,时人好酒,万翼不扭捏托辞,干脆痛快拼酒也颇赢得几分好感,虽容貌姣美,但到底是真男儿啊。
不过盏茶功夫,原本稍嫌冷清尾座,没多久便热闹起来。
祁见铖在小黄门那声尖长“皇上驾到——”中,走入大殿。意外地,除了左右两排首臣被众人牢牢包围,右排尾座,竟也众星环极。再细细一辨,那被环在中间之人,俨然是万翼——
祁见铖眯细眼,心底已有了思量。
拍拍手,早已候在外面美貌宫女们穿着轻薄夏纱,如一团团粉云,穿梭在各个座位之间,细心奉上佳肴珍馐。
当第一轮菜上完之后,宫娥们并没有离开,而是各自捧起一壶壶美酒,盈盈立在大臣们身后。
皇帝起身,高高举起酒觞,朗声道,“祝我大周,武运昌隆!”
群臣一同举杯,齐声高颂,“大周武运昌隆——”
觥筹交错之间,祁见钰被酒气渲染了眼,他目光几次透过晃动人群,不经意掠过右下角……
广威将军薛涛恨不得将眼睛黏在济王酒盏上,唯恐他多喝一杯。
迄今为止,济王殿下两次醉酒,都带给他深深阴影,此次身在皇宫,又有万翼在侧,薛涛悲痛地捶心肝,为了保住皇家颜面,他容易么他!太后应该给他涨薪饷!
“殿下,够了够了,不用再喝了。”
祁见钰睨了他一眼,“才不过三杯,本王酒量还未差到这种地步。”
薛涛暗暗飙泪,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饱暖思□……不对不对,食色性也才是。
等酒菜上齐之后,一群只在胸下裹着桃红丝裙,上身披着薄如蝉翼轻纱少女们翩翩舞进来,她们手腕缠着长而宽丝带,左手持扇半掩容颜,洁白丰满胸口颤颠颠暴露在空气中,带来满殿脂粉香气……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一个不知从何而来悠扬女声如一道细丝,初时低回,渐渐一点点蜿蜒攀升,甜软地勾住男儿心。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少女们在歌声一起时,踮起脚尖,仰着下巴,一圈圈从外向内聚拢,身上丝裙在旋转中展开,宽长丝带被舞成一个连绵圆……
当少女齐齐聚拢在一起后,霍然单手抽出身上丝带,边舞动,边交错着迅速将丝带摊开,相互交织……不过是眨眼间,数十条被晕染成深浅不一桃色丝带,竟组成一朵含苞待放桃花,从花蕊中逸出美妙歌声……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花苞一点点颤动着,露出一双若点漆一般猫儿眼。
在场诸人不由屏息,在这急切难耐期待中,少女们一振袖,花苞在这一瞬间霍然绽放——
好一张芙蓉面!
歌者脸瞬间暴露在火光之下,她似羞涩掩袖半遮面,小碎步退回舞动少女之中,那露出另外半张脸,顾盼之间明艳照人,真应了歌词中那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祁见钰一瞥那明艳动人歌者之后,目光不感兴趣移开,依然似有若无流连在右尾座。
但由于歌者便是站在右侧,舞动间有意无意面朝济王,是以在众人眼中,济王殿下无疑是终于开了窍,被那歌姬迷得目不转睛。
歌姬似被济王那火辣辣目光看得抬不起头来,她娇羞地偏过脸,歌声越发婉约缠绵,“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有心人在歌姬唱完之后,看见皇帝身后珠帘动了动,未几,一个小太监伶俐地从珠帘后绕出来,悄俏尾随那群少女出了殿。
祁见铖朝祁见钰举起酒杯,“皇兄,这曲桃夭可合乎心意?”
祁见钰饮下酒,可有可无地点头,“还不错。”
祁见铖稍稍加大几分音量,又道,“不知皇兄觉得那唱歌桃姬,唱如何?”
祁见钰敷衍地给几分面子,“可入耳。”
祁见铖露出一个男人都知道(?)笑容,慷慨地说,“难得向来挑剔皇兄也有满意时候,”说到这,他停了一停,朝祁见钰又举起了酒杯,“既然皇兄喜欢,这桃姬便送给皇兄了。”
济王殿下差点被呛住,此时大殿,在皇帝与济王一问一答中,不知不觉静了下来。
祁见铖笑眯眯地补充道,“方才见皇兄看得目不转睛,终于遇上令皇兄青眼女子,朕便做主,已令太监将那桃姬送进皇兄宫中了。”
万翼不觉捏紧酒觞,屏息等待济王回答。
但久久,只见济王仰头喝下那杯酒,亮了亮空杯,勾出一抹笑,表示欣然笑纳了。
万翼心脏瞬间紧缩,似被什么牢牢哽住胸喉,他力持无事般转头与李欢卿说话,但具体说了什么,却连自己也不知道。
……这便是,所谓现世报?万翼扯了扯嘴角,却是笑不出来。
第二十八章
“万翼,你怎么了?”李欢卿敏感觉得有丝不对。
万翼索性搁下酒杯,大力揉搓着额角,“许是喝多了,隐隐头疼难当……”
李欢卿忙道,“很难受吗?若实在忍不住,可以唤侍人向皇上请辞。”
万翼摇头,“好歹头一次来宴便中途退席,未免扫兴,我尚能再忍片刻。”
李欢卿看着他微白脸有几分心疼,接下去自然义不容辞地舍身为美人挡酒,毫无怨言了。
可惜万翼不想惹事,是非却找上了他。
酒过三巡,宴会快到了尾声,右首第三位突厥小王子作为来使,也被邀请入宴。他曾经在京城也生活过一段时间,自然也听过当年万郎艳名。
果然未令他失望,当万郎进殿时那彷如云破月出姣容,令他垂涎心动,再看他位置,也只是堪堪倒数几位,官职低微。因此他便彻底放下心来,接着酒醉之便,持着酒杯踉踉跄跄地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万翼跟前。
“你,你便是万郎。”突厥小王子明知故问道。
万翼拱手,恭声道,“在下便是。”
近年来突厥日益壮大,大周重文轻武,加之安逸多年,先帝去后,蒙古几次叛乱,猛将难求,因此对于这支兴起突厥,大周意在笼络,竭力避免突厥与蒙古勾结。
于是突厥来使,这一年更是频频进出皇宫,但凡有宴就不会忘了捎带上他们。
“我阏氏是突厥有名美人,”突厥小王子醉眼朦胧将脸凑过去,在近距离着迷地打量着万翼脸,“你……你可比我阏氏美多了,当真是男人?”
万翼脸上终于浮出怒色,他猛然将酒杯重重扣在桌上,肃容道,“王子喝多了。”
“恼怒了?”突厥王子突然哈哈一笑,霍然转头对高坐在上首祁见铖道,“皇上,久闻万郎精擅六艺,我仰慕已久,此番千里迢迢出使大周,不知皇上能否满足我这小小请求?”
要一个官员像歌姬一般当庭表演,这一番话,简直是羞辱了。
祁见钰蓦地抛掉酒杯,右手抚向佩剑——
“殿下不可……”
广威将军急急按下他,若当庭翻脸,与突厥此番结盟便成泡影。
在一片鸦雀无声中,万翼缓缓接口,“突厥是在向我大周挑衅吗?”
满座皆惊,突厥王子更是被他胆大惊住了,他迅速又扫了祁见铖一眼,道,“万郎好大胆子,本只是你我二人,你却扯到两邦交,居心何在?”
万翼听罢终于暗出一口气,他自知兹事体大,但若是轻易妥协,折辱便不止是他一个人脸,还有大周颜面。
因此万翼在转瞬间便拿定主意,故意引突厥王子主动摘下两干系,将范围缩小到个人之间。
他先面向祁见铖,诚恳地大声请罪,而后再转向突厥王子,不答反问道,“突厥欲亡乎?”
突厥王子大怒。
不等他发作,万翼慢条斯理往后一倚,用所有人都看得见肢体语言,微微仰起下巴,不屑一顾道,“王子代突厥出使他,代表便是突厥在外形象,本应谨言慎行,发扬威。但君会见一官员,不问其才,却重其色。莫非突厥人皆是如此?君在我大周皇宫出言不逊,折辱人臣,莫非这便是突厥人礼数?还是突厥人行事就是如此莽撞不问后果?若突厥人人若君,突厥亡矣!”
这掷地有声话刚一落,突厥王子忍不住铁青了脸,他呼吸急促,赤着眼搜肠刮肚地寻找反驳之词,情急之下,却是怎么也想不出来。
万翼此时却是施施然站起来了,只见他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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