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尽管还有傅青主等人,死也不肯应试,但,毕竟是个别的。考试即将进行,诸事也已安排妥帖,现在,要你们几个来议一下,考完之后,怎么个取法,取上的又如何授官?”
明珠职掌吏部,这事儿,他责无旁贷,当然要先说话了:
“主子不问,奴才也正要为此事请旨呢。参加博学鸿儒科考试的人,都是各省督抚大员们推荐的当地名人学士,前朝遗老,这次进京又是皇上在太和殿里御驾亲试,实乃千古难得一遇的盛典。可是,这取与不取,取上的给什么官儿,却又有许多难处……”
“嗯,你说下去。”
“是。依奴才看,这些人都是有名望的人,取上了,自然风光排场。可是,放他们去当个地方官吧,年纪似乎大了点;要都进上书房呢,人又太多了。取不上的,不光他们自己脸上下不来,各地的督抚大人也没光彩。所以,奴才想来想去竟想不出一个万全的办法。”
熊赐履听明珠罗哩罗嗦了半天,也没提出一个正经的办法,不免有些着急,便接口说道:“皇上,依老臣之见,可以这样办。凡来参加考试的,不管卷子答得如何,全部录取,让他们脸上光彩,也显示出我皇万岁珍惜人才之初衷。不过,却不便让他们去当地方官。因为这次是两科同时考试,各地的举人,大多是年轻人,他们十年寒窗,辛酸备尝。论阅历。论学问功底,自然比不上这些鸿儒;可是论机智、论忠心,还是年轻人要更可靠些。再说,年龄悬殊这么大,有些甚至是师徒关系,稍有安排不当,不是生出新的朋党,就是结下冤仇,与国不利。臣以为,凡参加博学鸿儒考试的,一律取中,放到翰林院去。能侍讲的干侍讲,能侍读的,去陪伴太子、阿哥们读书。剩下的,组成班底,修纂明史,他们都是前朝过来的人,这差事,正该他们来干。”
康熙眼中一亮,好,嗯,这熊赐履果然是老谋深算。有这么一百多位鸿学大儒在翰林院,就打破了原来的老师、门生的旧帮派;修明史,又是件重要差使,他们当然愿意干;老百姓也会夸这是“圣朝仁政”,真是一石数鸟,妙不可言。他兴奋地站起身来,在殿里来回走着:
“嗯,好,熊赐履说的这办法好,咱们就这么定了。修纂明史,是件大事,朕要亲自管起来,一定要修得比前朝都完整。嗯——朕思谋着,要增加个‘贰臣传’。不然的话,像洪承畴、钱谦益这些人,在前朝官高位显,后来又投降了本朝。对大清他们是功臣,可是对前朝,又是叛逆,该入哪个列传呢;立下‘贰臣传’就名正言顺了,也可以警戒后人嘛。”
熊赐履听了这活,心头猛地一震,他仔细咀嚼着“贰臣传”这三个字。古时,孔子著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可是,历朝历代,乱臣贼子还是层出不穷。如今,皇上下令,要把洪承畴这样本朝的功勋卓著的大臣,也列入前朝的“贰臣”之列,功过分明,事非分明,谁还敢再当大清的“贰臣”呢?皇上举一反三,真不愧为英明之主啊!
皇上钦定了,大臣自然无话可说。康熙回到御案后边坐下,翻阅着各地来的奏报。上面的一份,是魏东亭寄来的,说江南连年丰收,物价稳定,大米已降到七钱银子一石。康熙十分高兴,提起笔来,在折子上批了一句“米价下跌,朕心甚慰”。可是又一想,觉得不大妥当,便又加上几句:“谷贱伤农,不可不予关注。可在海关与金陵藩库中支取银两,以略高于市价购买粮食。如此,则既保护了农家,又可令市价趋于平稳。切记,切记。”
再往下翻,是李光地请朝廷派兵收复台湾的折子。康熙看了一下,问李光地:“啊,李光地,你这折子上说,郑成功已经死了,这消息可靠吗?”
李光地虽然还没进上书房,可是今天也被叫进来议事,他心情十分激动。看样子,自己很可能被选出来参与机务、进上书房了。听见康熙发问,连忙上前回答:
“回皇上,消息绝对可靠。不光是郑成功死了,连他的儿子郑经也死了。眼下台湾群雄无主,已经起了内讧。故此,臣与施琅的意见相同,请主上趁此良机,下诏命令水师渡海东征,收复台湾故土。”
“嗯,朕早有此意,已令施琅秘密训练水兵,依你们看,如果东征台湾,谁来为将呢?”
明珠连忙说:“臣推荐施琅为领兵主将。”
李光地却说:“不,施琅原来是郑成功的部下,恐怕关键时不能实心办事。所以,臣以为,还是让福建总督姚启圣为将更为合适。”
康熙沉思了一下,看了看熊赐履问:“熊赐履,你怎么不说话?”
熊赐履连忙上前跪下:“圣上,臣……臣和光地、明珠的看法,并不相同,所以……所以……”
“哎——有话直说嘛,何必这样吞吞吐吐呢。”
“是,是。臣以为,台湾不过是一蛮荒不化的撮尔小郡,不足以视为大敌。眼下‘三藩’虽平,狼烟未熄,吴三桂的儿子还在云贵边境作乱,尚未平定。我百万大军,数年征战,已成疲惫之师。亿万生灵,屡遭战乱之苦,急待复苏。台湾远隔百里重洋,征战无必胜之把握,胜之不足以称雄,败则轻启边衅,遗患无穷。伏请圣上三思而后行。”
康熙听了熊赐履这活,好半天没有言声。熊赐履心中忐忑不安地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当年,皇上要下令撤三藩,他不赞成,皇上没采纳他的意见,断然下令撤藩。后来,三藩起兵作乱,他又主张言和,曾受到皇上的严厉批驳。如今,三藩平定,说明他熊赐履一错再惜。若不是皇上念他忠心耿耿,办事小心,恐怕早就被罢官免职了。如今他又反对平定台湾的主张,万一天威震怒,他可怎么办呢?正在胡思乱想,康熙说话了:
“熊赐履的话有些道理。论国力、军力,眼下是有些困难,朕也并没说即刻发兵。朕想的是,自汉以来,台湾便是中华版图,岂能在朕的眼皮底下不归一统?你也应该懂得,一郡不治,也是宰相之过这个道理。连宋太祖赵匡胤还懂得‘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呢,朕岂能看着台湾不归版图吗?”
熊赐履不敢再坚持了,连忙叩头:“圣上教训得极是。臣乃大清之臣,岂能坐视大清国土任人宰割。皇上既然决心已定,臣不敢再有异议,只是,眼下国库空虚,兵疲将乏,只求皇上广积粮、精备兵,慎选将,时机一到,一鼓作气,以期战而胜之。”
话说到这份上,康熙不开口,谁还敢再多说一句啊。康熙自己也觉得,刚才的话似乎说得重了一些,看看殿内诸大臣,一个个神情紧张,气氛森严,不觉扑哧一下笑了:
“嗨,不说这个了,还回到原来的话题:想起康熙初年,朕开科取士,应试的人寥寥无几,连名额都取不足。再看看今天,一个个削尖了脑袋也要钻进来。南北闱的考试,光防营私舞弊也防不住,也可说是盛况空前了。博学鸿儒科呢,一共来了一百八十二人,他们名声很大,风骨不同,个别几个,虽然押送来京,可是僵卧古寺,宁死不肯应试。看来,让这些前明遗老,尽归‘圣化’,不是简单的事儿啊。所以,这次考试,朕要御驾亲临。你们几个呢,也要小心办事。咱们君臣协力,把弓拉得硬硬的,只要参加考试的,不论优劣,一概录取,而且都给官做。最要紧的,是他们既然来了,不管愿不愿意,就一定得参加考试。你们听清了吗?”
众大臣一齐跪下叩头回答:“臣等谨遵圣命!”
十三 治黄淮建树不世业 系情索求结百代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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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世瞩目的博学鸿儒科终于开考了。这天是康熙十八年三月十九日,天色刚亮,前来应试的鸿儒们便齐集太和门,黑鸦鸦跪了一地。老总管太监张万强,端立太和殿门口,静等康熙驾临。
忽然一阵景阳钟鸣,静鞭三声,天街上传来细细鼓乐之声。不一会儿,便见康熙乘三十六人抬着的銮舆从保和殿后边迤逦而来,直至太和殿门前,方才下来。张万强一声高呼:“万岁爷驾到!”立时肃穆寂静。
康熙下了乘舆,却不急于进殿,在晨阳中舒展了一下身子,深深吸了两口略带寒意的空气,漫步踱着,先看了看巍峨壮观的太和殿。经过几个月的修饰,这里已是焕然一新,灵龟、香鼎、仙鹤、瑞兽腹中早燃上了百合香,雾霭缭绕;品级山旁八对象、骆驼依次肃立,背上的宝瓶灿然生光。这一切真给人一种“紫气蒸腾”的感觉。康熙见槛柱上有新书的对联,便踱过去,默默地读着。康熙知道这是高士奇的手笔,文辞气势无可挑剔,笔势庄重矫健有神,不禁点头一笑。
康熙一动不动,用目光扫视着广阔的大殿,选进的鸿儒们也都伏地静听圣谕。这道诏谕,从征召他们之日,已听过了几遍,但今日当着这位二十八岁的青年帝王庄严开读,更有一种崇高的神圣感,诏书读完,众人齐声叩答:
“谢万岁隆恩!”
康熙声音很洪亮,他开口了:“众卿!国家扫平三藩逆乱,武事渐弥,文运兴起。望尔等倡明圣道,各展所学,不负朕亲试的谆谆之意。”康熙说完,便有鸿胪寺正卿佛纶闪出班外,用金盘捧着一张摊开了的黄绢,躬身上前。康熙提起朱笔在绢上一挥而就,写下了一赋一诗两道题目。佛纶退下来将绢又捧给明珠,着熊赐履、索额图、明珠率鸿儒们至体仁阁拟卷,已时缴上,午时在体仁阁赐宴。
这是殿试,自古以来,文人学士,都不曾有过的特殊待遇。人们立时一阵兴奋,互相交换着热烈的目光,带着难以形容的激动心情循礼退下。康熙方下了龙座,招手叫过穆子煦来问道:“昨日传旨叫靳辅递牌子进来,不知道来了没有?”
穆子煦忙笑道:“方才奴才侍候主子来太和殿,瞧见靳辅跪在乾清宫外候旨呢!”
“叫上来,朕在中和殿见他!”说罢,一径自殿后门出来,踱至中和殿前,便见靳辅远远急步而来,因点头笑道:“免礼,进来说话——那边体仁阁正考校鸿儒,我们君臣说说治河的事。”
“是!”靳辅几乎一路小跑上来,说话还微微带喘,“只是主上日理万机,诸务丛集,也当节劳才是……”说着便跟进殿来,侍立在康熙身旁。
康熙开口便问:“你预备几时启程赴任?”
“回皇上话,”靳辅一躬身说道:“奴才的折子已递上去,不知可经御览?面聆圣训之后,奴才即刻南下赴任。”
康熙点了点头,接过内侍奉上的一杯蜜水,转手便递给了有点慌乱的靳辅:“赐你喝了吧——这些日子在京,听到外头有些什么话没有?”
靳辅有些摸不着头脑,捧着杯子小心地问道:“不知圣意指的是什么?”
康熙淡淡说道:“李光地和陈梦雷的事,下头都说些什么?”
靳辅不料康熙竟问起这个,沉吟着答道:“下头臣工原都预料皇上将兴大狱,有的应试孝廉便有些不安。陈梦雷是福建学者,素受南方士人仰望,虽有罪而证据似乎不足。主上处置之后,众人无不仰服,称皇上仁心高厚,实天下读书人之福!”
康熙盯着靳辅,笑着道:“你不用奉迎,说风凉话的怕也有!这事朕心里有数,清水池塘不养鱼,有些事只能糊涂办理。朕从不随意糟踏人才,就是这个话——你不要觉得与你不相干,朕这话是对你说的。告你的折子早递上来了,你晓得吗?你这个人哪,怎么就敢从国库中提银子进京来打点权贵?”见靳辅鼻子上渗出汗珠儿,急着要申辩,康熙一笑摆手道:“他们的折子朕已留中不发,你也不必往心里去,挪借库银总比追加火耗银子敲剥百姓好。你往后管河工,银子像淌海水似的,朕不能不提个醒儿,叫你小心一点,若信不过你,也就不讲这些了。说正题吧,你折子里有些水利条陈,朕有些看不明白,且说说你的打算,朕来替你筹划。”
听着康熙这些话,靳辅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忙偷拭了。心想此时也只能大略奏陈一下,便从袖中抽出一张图来,那是陈潢入京后连明彻夜赶制出来的。康熙见了伸手要过,便摊在案上,让靳辅一一指划给他细看。
因离康熙太近,靳辅心情有些紧张,舒了一口气才道:“主上,臣之治河大体分两步走,总而言之是以治河为本,治潜为标……第一步先将黄河现有决口全部堵上,由东向西渐进,使黄河河道归复。大修工程共是五项,这几项工程完毕,黄河入海之路便畅通无阻,然后着力将旧决口依次填堵,不至重新泛滥。最后再深挑运河,以保漕运无恙……”
说至这儿,靳辅抬头看了康熙一眼,见康熙毫无厌倦,双目炯炯盯着河图,忙又接着说道:“第二步,在河南考城仪封一带,沿黄河开挖一条中河,避开黄河中流一百八十里风滔之险。漕运船只在黄河中航行便仅有二十里了,即便黄河再度泛滥,运河也会畅通无阻。”
康熙边听边点头,不住地“嗯”着,一直没有插断。直到靳辅说完,他才抚着脑门向后一仰,闭目沉思良久,方道:“听起来似乎可行。不过朕不精水利,又没亲自踏勘,眼下难置可否。你刚才说第一步工程完成,漕运即不受黄河之害,朕甚慰甚喜。不知需多少时日?”
“回万岁,需要十年!”
“啊!不行,十年不行,七年如何?”
“嗯,臣勉力为之吧。”
“好,钱呢?”
“每年四百万两。”
康熙不禁抽了一口冷气,说道:“朕不说你也清楚。国家每年的收入是两千五百万。现在还在用兵,若不是魏东亭海关上每年接济一千五百万,早已捉襟见时了——一年四百万是拿不出来的。”
靳辅当然晓得这些情形。他也细算过,这个四百万两,多少打了点富余——因户部从来没有按数目拨给过治河银子,不能不要得高些。想了想,靳辅笑道:“用兵不会很久了,吴三桂的儿子率数千疲卒退守孤城,不日就能拿下。圣上不妨多拿一点银子治河,这是天下万世之利……”
康熙隔着窗扇儿,望着前头矗立入云的太和殿,慢吞吞道:“你说错了!用兵之事正方兴未艾。朕说七年治好漕运,就是急于进兵台湾,运战舰水兵南下。葛尔丹在西北,罗刹国在东北扰乱,也要用兵。粮食要靠漕船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