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昊一般很少自称孤,只有在他遇到大事的时候才用“孤”来自称,御风听着他一口气用了这么多个“孤”字,便知道燕昊心中实在气恼。
“太子殿下,我觉得若你真是与云州城一道殉国了,这才是没有脸面去见九泉下的列祖列宗。”御风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睁大了几分:“想当初太祖拼死打下江山,又有文宗武宗等圣贤将南燕治理得繁华一片,真是锦绣处处,江山万里。可现在南燕却亡国了,太子殿下没有丝毫挣扎,殉了南燕,或许旁人眼中,太子殿下确实是对南燕一片忠诚,可太子殿下想过没有,若是去了九泉,遇着南燕的列祖列宗,太子殿下又给如何回答?”
燕昊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愣,站在那里喃喃自语:“如何回答?南燕已亡……”
“若是列祖列宗再问起南燕为何亡故,太子殿下该如何回答?若再问太子殿下为何不组织南燕百姓重新复国,太子殿下又该如何回复?”御风没有让燕昊有喘息的机会,接二连三将问题抛了出来,问完几个问题以后,他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太子殿下,御风觉得死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当懦夫不愿意面对困难的时候,便会想到死,一了百了,不用有任何担当。可是要活下来,重新将南燕大好河山收拾起来,这才是真正的勇士所为,御风希望太子殿下不要做那懦夫,要做真正的勇士!”
“是。”柳润声也在一旁附和:“下官本来也与太子殿下有相同的想法,可是经过御统领开导,这才恍觉自己的懦弱。”他也跪倒在地,郑重的磕了一个头:“下官誓死跟随太子殿下,匡复南燕!”
身后几位将军也跟着跪了下来,陆凝香双腿一弯,也跪倒在地:“请太子殿下想想皇后娘娘的话,好好爱惜自己,这才能带着我南燕百姓对抗大虞!”
御风的话铿将有力,仿佛那金石般掷地有声,“是做懦夫还是做勇士”?燕昊吸了一口气,御风说得没错,若是自己殉国了,不过是双眼一闭,便万事不管了,可这满目疮痍的南燕,究竟谁人能将它拯救于水深火热之中?
“你们起来罢。”燕昊沉声道:“孤,自然是要做勇士!”
御风与柳润声皆松了一口气,众人都站了起来,望着燕昊,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太子殿下,你昏睡的这大半日,我们已经将云州百姓召集起来,让他们赶紧去避难,若是不想避难的,也可以留在云州城里,云州城下边挖了这么多暗道,万一大虞人的兵马来烧杀抢掠,他们也可以从暗道脱身。”
“好像这次并未听说有屠城。”柳润声在旁边沉吟了一声:“五年前那一次,领兵的大虞将领曾经屠城一座,血洗了三日,可这次却并没有听到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能与这领兵的将军有关系,百姓们其实并不用太担忧。”
“那慕将军看上去便不是个凶残成性的人。”燕昊点了点头:“其实百姓们并不用这般担惊害怕,主要是我们这四万军队该怎么办。”
“方才我们几个已经协商过了,四万军队必须要拆散开来,若是在一处便格外显眼。必须将四万军队化整为零,让大家散居在云州、亳州、江州等地,这样就不会太起眼。”御风指了指身后的几位将军道:“我们已经开始着手在军队里分区分片了。”
“我们就用这什伍制即可,五人为一伍,设伍长,什人设什长,然后上边是百夫长,千夫长,这样平日看起来松散,可真正有什么事情便能很快人聚拢到一处。”燕昊点了点头:“分散而居,第一比较隐秘,不易被大虞人发现,还可以将更多心系故主的百姓发动起来,等着时机一到,咱们密令各地揭竿而起,恐怕就不止四万人众。”
忽然间那凄凉的心情消失殆尽,仿佛对将来充满了一种向往,燕昊感觉自己有一种莫名的激动,他也说不出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密室里光线暗淡,可他却只觉得眼睛前边一片光明一般,明亮得仿佛有一轮日头正在冉冉升起。
“太子殿下说得是,我们以后恐怕便不止这四万人众了。”柳润声摸了摸稀疏的胡须,微微一笑:“太子殿下,请暂且跟我们去山间一避。”
“好。”燕昊点了点头,众人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从暗道里爬上去,外边停着数匹快马,燕昊的坐骑金翼也在其中,见着自己的主人,金翼扬着脖子咴咴的嘶鸣了起来,燕昊伸手摸了摸它的鬃毛,见着它黑亮的眼睛正在瞪着自己,不免也有几分伤感,他翻身上马道:“走罢。”
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马蹄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晚传出去很远,嘚嘚作响,扬起一片淡淡的尘埃,已经是四月末,天上没有月光,只有几点孤零零的星子在不住的闪烁,路边的树木飞快的向后倒退着,似乎连成了一片,看不到间隙。
“凤凰山那边可否已经布置妥当?”燕昊策马前行,淡淡星辉照着他的眉宇,依旧是那般丰神俊逸。
“太子殿下,已经都安排好了。”御风跑在燕昊的身边,大声回答:“属下绝不会不做好充足准备便行事的。”
燕昊偏过头去看了他一眼,无奈的一笑:“下回直接与我说,别再用药汁来算计我!”他想到了青莲,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那个青莲,下次不让她再靠近我。”
“太子殿下,这又是为何?她可是皇后娘娘派来照顾你的。”御风有几分奇怪,青莲是皇后娘娘指给太子殿下的,要她好好照顾着太子殿下,可为何太子殿下又要拒绝了她?莫非刚刚在那密室里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御风,”燕昊忽然灵光一现,想出了个主意:“你今年都二十有五了,可是身边还没有一个照顾的人,这可怎么行?我现在将青莲送给你,让她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御风唬了一跳,他素日里最不喜欢的便是与那些女子拉拉扯扯,更何况青莲是皇后娘娘指给太子殿下做侍妾的,如何能来服侍自己?“太子殿下,属下不需要人照顾,自己照顾自己便行了。”
“你刚刚不是求我惩罚你?这便是我对你的惩罚。”燕昊得意的笑了一声:“你还是老老实实收下罢。”
御风回头望了望与陆凝香一道共骑着一匹马的青莲,两道眉毛皱在了一处,就如打了一个死结般,怎么样也解不开来。平白无故多了一个跟在自己身边的女子,这对御风来说,真是一件惨绝人寰的事情。
“黄州那边战况如何?”没容他在这件事情上想太多,燕昊将话题转回到了前线战事上边:“又过了两日,总怕是拖不住了。”
“太子殿下,黄州已经失陷。”御风低声回答,不敢抬头看燕昊的脸。
一道冷风刮过,将燕昊的袍袖吹得哗哗作响,白色的衣裳在这暗色的夜里,格外显眼。
第五十一章
五月的天气比四月要暖和了许多,桃李再已开尽,就是那杏花,也慢慢的稀疏了不少,从树下走过,抬头一看,就见枝子上绿色浓了些,而那粉红粉白却只余得星星点点,若是眼睛尖的,还能见着有拇指大的青杏挂在枝头不住摇晃。
慕微带着秋月往玉彦堂那边走了去,日头刚刚露面不久,淡淡的日影从云层后透了出来,照在她鹅黄色撒花烟罗衫子上边,将那春衫照成了金黄颜色,整个人便如镀了一层金边一般,灿灿儿的发亮。
站在玉彦堂门口打门帘的丫鬟双喜看了好半日,这才将门帘擎在手中高高举起,口中啧啧叹道:“我还以为是仙女下凡来了呢,原来竟是二小姐过来了。”
慕老夫人已经起床,正坐在玉彦堂的主座上与身边站着的丫鬟双珠说话,见着慕微进来,笑眯眯的朝她招了招手:“微丫头,快些过来,祖母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慕微笑吟吟的走了过去,朝慕老夫人行了一礼:“祖母安好,慕微请安来迟了。”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闪闪的发着亮:“祖母,究竟是什么消息?可是哥哥那边有喜讯?”
虽然足不出户,可传闻却没有少听,丫鬟们说起前方的战事来个个脸上都有着欢快的笑容:“听说大公子英勇无敌,将南燕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
“是呢是呢,听俺娘说都打到黄州去了!”有人就连什么地方都知道:“黄州跟那南燕的都城不远了,想来南燕很快就要完了!”
似乎有人用针扎了她一下,慕微只觉自己一颗心有几分酸痛,脑子里边一片混乱,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一张脸孔来。燕昊,他还好吗?哥哥有没有与他兵戎相见?云州是否已经沦陷,那个大院子里的孤寡老人和孩子们是否安全?
虽然心中在为燕昊担忧,可她同样也为慕乾担忧,俗话说刀剑无情,领军在前方打仗可不是一件轻松事情,不能有丝毫的懈怠。一面是慕乾,一面是燕昊,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倾向于哪边更多一些,她只能祈祷自己的兄长不要跟燕昊在战场上相见,不要两人斗个你死我活。
现在瞧着慕老夫人的笑脸,慕微心中虽然忐忑,可脸上还是要装出一副欢喜的神色来,垂手站在慕老夫人旁边,显得温婉端庄。
“你猜得没错,确实是好消息。”慕老夫人将桌子上一张信笺拿了起来:“刚刚送进与玉彦堂的急件,你兄长已经攻克了江都,将那南燕皇帝拿下,看来不多时便会班师回朝了。”
“真的?”慕微脸上露出了笑容来,伸手接过慕老夫人手中的信笺看了起来。慕乾的信上说他攻打南燕很是顺利,将黄州拿下以后便长驱直入,拿下了明州与豫州。本以为江都乃是南燕都城,应该城防严密,肯定会是一场硬仗,还想等着后来派出的十万人马会师以后再一起来攻打江都。
“没想刚到江都城外,便有南燕官员派人联络,自愿献城,倒也免了军队讨伐之苦。”慕乾的字里行间充满了疑惑的语气,那献城的官员姓曹,乃是宠妃曹贵妃的父亲:“听说南燕萧皇后已经在冷宫自尽身亡,燕铣有意扶了曹贵妃为皇后,她生的三皇子为太子,可不知为何这位曹大人竟然要来献城。”
这可真是一件蹊跷事儿,慕乾带兵将南燕的皇宫包围起来,四处搜查燕铣的下落,最后是在一口枯井中找到他的,一个箩筐放了下去,坐在箩筐里被拉上来的,不仅仅只有燕铣一个人,他还抱着两位妃嫔,缩在箩筐里边瑟瑟发抖。
这两位妃嫔里边,有一位便是那曹贵妃。
“既然这般得燕铣宠爱,就连逃亡都要带上她,为何她的父亲却要做出这般举动,简直是将她弃置不顾。”慕乾在信中连连叹息:“这般薄情寡义的父亲,实在也是少见。”
薄情寡义?慕微心中微微一哂,这不过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想来这位曹贵妃的父亲早就做好了投降大虞的打算,只是把宫中的女儿当自己的一枚棋子,让南燕的皇上不怀疑他,让他有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慕微忽然想到了在深宫里的大姐慕瑛,当年她才六岁的时候便进宫去侍奉太后娘娘,十六岁做了贵人十八岁为昭仪,她一步步的走到这个位置,家中的助力不可小觑,可同样她也是父亲放去宫中的一枚棋子。
所谓树大招风,功高震主,慕微坚信大虞皇上赫连铖对于慕家肯定是有猜忌的,为了打消他的猜忌,父亲才将姐姐慕瑛送进皇宫,就如同有一个质子在那里边一般,等于是间接的向皇上表了忠心。
可万一父亲哪一日真起了那谋逆的心思,姐姐便会是第一个遭殃的人。慕微站在那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忽然间觉得姐姐实在是可怜,伴君如伴虎,不说深宫里倾轧有多么厉害,便是被家中作为棋子,那么小便进宫受苦,也着实让人心里头难受。
自己与姐姐慕瑛,虽说在旁人看来都是金尊玉贵的慕家小姐,可是她们却有自己说不出的苦处。那次从云州回来,为了保全慕乾,慕老夫人毫不犹豫,当即便让太原王对外宣称她是被流民掳走了,宁可她名声有失,宁可将她推到太原王的游宴前去勇敢面对流言蜚语,也不愿意让慕乾受一丝一毫的伤损。
虽然她喜欢慕乾,喜欢这个宠溺自己的兄长,可是祖母的做法也有些让她寒心,现在瞧着曹贵妃的下场,联想到慕瑛,再联想到自己,由不得慕微心寒。
“微丫头,你冷吗?如何便打起寒颤来了?”慕老夫人见着慕微似乎摇动了□子,伸出手来将她拉到一旁,摸了摸她的手心:“还好,不是很凉。”
“祖母,我只是高兴得晃了□子。”慕微捏着那张信笺,装出一副愉悦的模样来:“大哥就要回来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赶上我的及笄礼。”
慕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哪里能有这般快?今儿都十三了,你及笄在后日,他又不能变出一双翅膀飞回来。”见着慕微似乎有几分失望,慕老夫人拿起了手边一个锦盒:“你大哥对你这个做妹子的实在是好,他在外打仗都还记着你及笄的这事情,随着八百里加急信件将你的及笄礼给你送回家来了。”
慕微接过那个锦盒,轻轻拨了下上边的栓子,就听“喀拉”一声,那锦盒应声而开,从里边冲出了一道光彩来,熠熠生辉的照到了玉彦堂的屋顶。
锦盒里边是一支九尾凤钗。
慕微将那九尾凤钗拿在手中,朝着天窗那边转了转,凤凰的九条尾翎上镶嵌着各色宝石,随着她的手势不断的变幻着颜色,在玉彦堂的地面上投下了点点斑驳的光影,有金色,有银色,还有绿色紫色红色,各种颜色交织在一处,就如一幅色彩斑斓的画。
“祖母,这九尾凤钗,恐怕我是不能戴的。”慕微摇了摇头,心道慕乾实在是鲁莽,也不问问旁人,着首饰上头究竟有什么讲究。
慕老夫人坐在那里,脸上也变了颜色,厉声道:“微丫头,快些将这锦盒关上,莫让人给看见这支凤钗了!”
九尾凤钗,在大虞与南燕,都是皇后娘娘才能佩戴的首饰,慕乾怎么便将这东西弄回来了?虽说凤钗不是龙袍,但让人知道了免不得会说慕家人肆无忌惮,将皇后娘娘的东西都私自截留下来了!
慕老夫人坐在那里,心中暗自想着,肯定是慕乾带兵攻克江都以后,在南燕皇宫里清洗了一番,发现这支凤钗价值连城,就想将它送了给慕微做及笄礼。他的来信上还写得洋洋得意:“无意间觅得一件好宝贝,特地派人快马加鞭送回府来,让小妹在及笄礼上增色。”
增色、增色!他究竟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是谁才能戴在头上的!慕老夫人喘了一口气,她伸手将那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