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毓是因着他身份金贵,又对慕微有这样一份独特的小心思,慕府自然不会拒绝他,所以也得了一张帖子。
夫人贵女们都打扮得光彩照人,一时间厅屋里边五光十色,莺声燕语。宇文如眉笑意盈盈的走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慕微一眼,眼中有说不出的惊艳之色:“微微,你今日这般打扮可真是精致。”
秋月扶着慕微站在那里,朝宇文如眉笑着道:“我们家小姐每日都是这般精致,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宇文小姐说得仿佛是头一遭认识我们家小姐一般。”
宇文如眉听着秋月这带着刺的话,脸上有一丝尴尬,慕微转脸望了秋月一眼道:“秋月,如何就学会了王婆卖瓜的那一招?在宇文小姐面前,怎么能这般赞扬我?也不觉得你一张脸挂不住?”
秋月朝宇文如眉弯了弯腰:“宇文小姐自然也是个美人。”
宇文如眉讪讪道:“哪里比得上微微。”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慕微身边挨着走了去,眼睛不住的往那桌子上瞟,想看看托盘里头是什么簪子。
大虞习俗,及笄的时候要将那几支簪子陈列出来让在场的人看个清楚,宇文如眉溜了过去看了看,见了那托盘里边三支簪子,一颗心终于落地,脸上浮现出货真价实的笑容来:“微微,你总是这样站着,会不会觉得累?咱们到旁边坐着说说话罢。”
慕微摇了摇头,朝宇文如眉笑了笑:“及笄礼之前除了站着便是跪坐着,还能去坐着不成?你赶紧去陪你母亲罢。”
宇文如眉尴尬的笑了笑,转身朝宇文大夫人走了过去,来到大夫人身边,她低下头去悄声道:“母亲,慕微没有用太原王送的簪子,反倒用了一支不起眼的木头簪子。”
“竟然还有这种事情?”宇文大夫人一挑眉,朝着女儿笑了笑:“你这些总该放心了。”
宇文如眉挽住宇文大夫人的手坐了下来,心中甜丝丝的一片,眼睛只朝太原王望了过去,就听母亲在耳边嘀咕:“这也怪了,为何用了木头簪子,那会是谁送的?”
“听她们在那边议论,是慕微自己做的。”宇文如眉小声的说了一句,眉头又皱在了一起:“旁人都在夸她呢,说什么心灵手巧,这及笄礼真是出人意料,选簪子的方式新颖独特……我怎么便没看出这么多好来!”
宇文大夫人捧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只觉得满口余香,低头瞧了那茶盏一眼,惊叹了一声:“竟然是这般金贵的雨前龙井!”
宇文如眉没有说话,母女俩之间有一阵沉默,两人的眼睛都望向了门口,一个穿着白色衣衫的男子迈步朝屋子里边走了过来。
“那是谁?”宇文大夫人有几分奇怪:“怎么慕府还请了男宾?我以为就只得太原王一位呢,没想到还有旁人。”
宇文如眉看了看来人,吃吃笑了起来,水晶琉璃簪子上的流苏不住的在耳边摇晃着,就如打着秋千一般,不住的飞来荡去:“母亲,那是慕微的二哥慕坤,他喜欢读书,很少出来参加游宴这样的活动,怪不得你不认识他。”
慕坤径直走到了慕微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朝她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拿了一双眼睛盯着她。
慕微蓦然间觉得有一丝不安,慕坤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怪异,似乎是有些腼腆,可又有些狡狯。大哥慕乾开朗,有时话多得像只麻雀,而二哥慕坤则很内敛,很少见他有说得眉飞色舞的时候。只是在今日这种场合,他怎么会一句话都不说,只是这样默默的看着自己?难道自己哪个地方不对?
慕坤是个书呆子,也极其注重各种规矩礼仪,是不是自己的衣裳穿得不到位?慕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又抬起头来望了望慕坤:“二哥,我这衣裳是不是穿错了?你干嘛这般看着我?”
慕坤走上前一步,贴着慕微的耳朵道:“今日你很美,美得让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慕微全身一震,站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这声音根本就不是慕坤的声音,慕坤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根本不是这种温和里透着热烈。慕微盯紧了慕坤的眼眸,眼睛是最能泄露一个人秘密的地方,她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忽然间,心跳得格外快。
是他,就是他。慕微激动得全身都绷直了,燕昊来了,他将自己易容成慕坤的模样来参加自己的及笄礼了。
可是自己的二哥又在哪里?慕微轻声问燕昊道:“我二哥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微儿,你竟然一眼便认出了我?”慕坤继续用那极其细小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我没有将他怎么样,只是请了他出去到外边一家客栈做客去了,你放心,我参加了你的及笄礼以后便会让他回到慕府,身上不会少一根毛发。”
慕微这才略略将一颗心放了下来,笑着朝燕昊道:“二哥,你还不快去向母亲问安,她在看着你呢。”
慕坤最讲究规矩礼仪,若真正是他,绝不会不向慕夫人问安就直接奔到自己面前来了,慕微见慕夫人也在奇怪的打量着自己这边,赶紧推着燕昊往慕夫人那边走:“我兄长的声音比较低沉沙哑,你可要装得像一点。”
“放心,我已经和他交谈过几句,对他的嗓音略微有几分了解。”燕昊直起身子来,朝慕微笑得十分明快:“我这就去向咱们母亲请安。”
他直接走向慕微,是因为太想见到她,再者他也不认识慕夫人是谁,现在顺着慕微的眼神看过去,就见一位穿着淡蓝色衣裳的中年美妇坐在上座,自然知道了那便是慕夫人。他赶紧朝慕夫人走了过去,向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将嗓音压得很是低沉:“见过母亲。”
女婿,喊慕夫人也是喊母亲的,燕昊心中忽然间甜丝丝的一片。
慕夫人打量了一下燕昊,总觉得今日看着儿子有哪些地方不对,可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她笑着朝慕坤点了点头:“你去陪着太原王坐着罢。”
燕昊望了望赫连毓,见他坐在左首的第一个座位,打扮得极其华贵,心中不免有几分嫉妒,为何慕家只请了他一个男宾,这不明摆着对他另眼相看?他心中冷冷一笑,大步朝赫连毓那边走了过去。
第六十五章
“太原王。”燕昊走到赫连毓面前,拱手行了一礼,撩起袍子坐到了他的身边。一只手搁在案几上,似乎不经意般擦到了赫连毓的胳膊。
赫连毓瞄了一眼燕昊,觉得有几分奇怪,小时候起慕坤便是一个安静沉稳的孩子,随着年龄增大,他便愈发的沉默寡言了。慕坤喜欢读书,每日里必然准时去书院,从来不会迟到,今年他十六了,正在准备参加今年秋季的选拔比试。
小时候他与慕坤还能多见上几面,可是年纪越大,便越没有见着慕坤的机会了,他总是在书院里呆着,从来不去参加京城里的游宴之类的活动,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虽然他与慕坤见得少,但从小时候的了解来看,慕坤绝不是一个有侵占性行为的人,就如现在,他竟然将手放在案几上边,还在往自己这般靠了过来,这对于那胆小沉默的慕坤来说,该做不出这样的举动,莫非慕坤长大以后转了性子?赫连毓转脸看了看慕坤,朝他笑了笑:“很久不见。”
燕昊没有接口,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答复赫连毓,他根本弄不清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见面的,还不如不开口为妙。
赫连毓问话得不到回答,有点郁闷,心里道这慕坤还是这般沉默清高,连自己与他说话他都不愿意搭理。但毕竟知道他的性格,赫连毓也没有说多话,只是转过脸去看着站在那厅屋中央的慕微。
燕昊见赫连毓不搭理自己,心中一喜,也不再管他,将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慕微,真恨不能将她身边那丫鬟给推开,由自己扶着她站在那里。
吉时一到,慕微便由秋月秋凌扶着踏上了中间的毡毯。每走一步,她吉服的群袂便微微的縠动了起来,就如细细的波纹一般,一波一波的将她推着往前边去。她高高的昂着头,一张素白粉脸上有着如寒星般的眼睛,嘴角微微带笑的望向厅房里的人,一时间厅房里寂静无声,大家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她实在是太美了,太优雅了,那份超凡脱俗的气质,是任何人都无法比得上的。她站在那里,就如一朵亭亭的出水的莲花,沐浴着圣洁的光辉。赫连毓与燕昊两人坐在那里,都屏住了呼吸,只顾着静静的望向慕微,唯恐少看了她一分一毫。
慕微慢慢的跪坐在毡毯中央,她朝燕昊那边瞟了一眼,心中充满了一种无以言语的喜悦,他竟然混进了自己的及笄礼,来陪着自己度过这最重要的日子,这是何其真挚的一份心意。他,燕昊,南燕的太子,就这般坦然坐在大虞的贵族们中间,没有一丝担忧会被人识破身份,只是坐在那里,目视着自己行这成人之礼。
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南安王妃高声念着:“笄礼始,全场静。天地造万物,万物兴恒,以家以国,祖光荣耀。父母传我,人生家国,贵至荣和。夫,人之因幼,少而及往,青年独立继承。家、族、国纳其人之成立,与其人之权利,其成人者受个体生存,家族责任,社会义务之命。此,特予正礼明典。”
声音停歇下来,外边院子便奏起乐曲来,那是及笄礼上都要用到的曲子,慕微端端正正跪坐在那里,就听着那乐曲很是悦耳,就如她此刻的心情。
双珠捧来一个盆子,里边装着清洌洌的水,南安王妃以盥洗手,朝慕微点头行礼,慕微也赶忙回礼,这时候及笄礼才算正式开始。
南安王妃拿起托盘里的玳瑁梳子,轻轻的替慕微开始梳妆,一边梳着,一边口里念着颂词:“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景福。”她这一辈子为不少的京城贵女及笄时盘过头发,可还只有这慕二小姐让她觉得与口中赞颂的词语很是相符合。
慕微的头发光滑柔顺,就如丝绢一般握在手指间,南安王妃用梳子沾着水,在秋凌的协助下,绾出了一个高高的发髻,然后从秋月手中的托盘里拿起了慕老夫人送的簪子,口中念着赞词:“执酒祭亲,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将慕老夫人的红珊瑚白玉簪子插入发间,又簪上了慕夫人的七宝滴露簪,南安王妃拿起了第三支簪子,燕昊在旁边瞧着南安王妃手中的那支簪子,脸上露出了微笑,慕微竟然选了他送的簪子,难道她就不顾旁人的质疑?有哪位大家闺秀在及笄时会簪一根木头簪子?更何况这木头簪子还不是用什么好材料做成的。
燕昊坐在那里,心中很是遗憾,若是早知道慕微这般大胆选用了自己的簪子,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去替她选根好一些的来,今日自己的簪子可是让慕微丢脸了。他紧紧的盯着南安王妃手中的簪子,真恨不能自己立即变出一支贵重的簪子来,好将这木头簪子给替换了。
南安王妃拿着这第三支簪子,心中也还是有几分奇怪,这木头簪子很是轻飘,看起来不是好材料做的,也不知为何慕小姐一定执意要用这支簪子,难道仅仅是因为她自己亲手做的?
看了看那簪子上的两朵兰花,南安王妃觉得也还算有几分顺眼,见着前方香炉烟雾袅袅,里边的香看要烧到尽头,也没时间多想,赶紧拿着簪子替慕微簪了上去,口中念着赞词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女士攸宜,宜之於嘏,永受保之,曰玉灵子。”
玉灵,乃是慕夫人给慕微取的字,慕微听着南安王妃念了这段赞词,知道这及笄的盘发礼便算是完成了,她对答了一句:“玉灵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说完这句话,便站了起来,向南安王妃深深的行了一礼,感激她为自己盘发。
南安王妃也笑着答了一礼,然后引着慕微站到厅屋中央,要她行三拜之礼:“笄者三拜。笄者拜父母,感念父母养育之恩;笄者拜师长,勤勉求学,发奋进取;笄者拜祖先,传承文明,效我大虞。”
慕微站在中央,先朝慕夫人行了一礼,又向自己的教养娘子行了一礼,再向全场宾客行礼,在她行到第三礼时,她发髻间的那支木簪子晃了晃,从头发里边溜着往下掉了出来,那兰花勾住了慕微的一丝头发,眼见着就要掉落到了地上。
燕昊顾不得细想,飞身出去,在那木头簪子落地之前将它接住,拿在手中朝慕微笑了笑:“微儿,我给你簪上。”
他刚刚举起手想将簪子插入慕微的发间,忽然旁边传来风响,转脸一看,赫连毓已经冲他扑了过来,眼中闪着狠厉的光芒。
赫连毓坐在那里看得很清楚,慕坤只是从小练过骑射,根本不可能有这般矫健的身手,簪子从头发上掉落,那速度是很快的,他竟然能在簪子落地之前接住,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他是怎么做的——这人不是慕坤,绝不是!
想着方才慕坤走向自己,拱手行礼、将手臂撑在案几上,赫连毓额头涔涔的出了汗,慕坤绝不会这般做,他见到自己,定然会是作揖,而不是那般轻慢的拱手行礼,而且慕坤也不会有那种霸气的动作,甚至想侵占自己在案几上的地盘。
回忆着慕坤的目光,再看着他正拿着簪子准备替慕微簪上,赫连毓心中忽然一亮,一张脸孔在自己面前浮现出来,那是燕昊,一定是他!
燕昊没有料到赫连毓识破了自己的身份,赶紧腾出手来抵挡,慕微见赫连毓来势汹汹,心中一急,转过身来拦住了赫连毓:“太原王,你为何要打我兄长?”
赫连毓见慕微转过身来,唯恐伤了她,生生的将自己的手势收了回来,这时燕昊得了这个空隙,飞身便往外边奔了去,赫连毓眼睛都发了红,快步追赶了过去。
被赫连毓与燕昊这样一闹,屋子里边立刻乱成一团,几位贵女提了群裳快步跑出去想看个究竟,到了院子门口,却不见了两人的身影。
慕夫人被惊得目瞪口呆,望着慕微道:“微儿,你二哥何时有了这般身手?”
慕微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见着慕夫人依旧将燕昊认作慕坤,她的一颗心才安稳了些,就连母亲都没有看出来,来参加及笄礼的夫人小姐们自然也看不出来。南安王妃站在慕微身边,也是惊魂未定:“太原王今日可真是奇怪,慕二公子不过是替妹妹捡了下簪子,他便眼睛红成那样!”
她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慕微,心里边想了想,忽然间便觉得自己醒悟了过来,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