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领袖,”桂永清道:“如果可行,不妨拿大头发军饷,这也可以提高士气。”
“大头?”蒋介石一怔,但略一思索,拿出当年上海交易所时期的“搏劲”道:“好,大头就大头,合算合算。”他默算一会,又言归正传道:“你们可以对工商界痛切说明,共匪一到,共产共妻,杀人放火,无所不为,无恶不作,到那时想要国军保护,可来不及了!上海决战对他们关系之大,大得不得了!”
第二天汤恩伯秘书呈报,说上海工商界一片抱怨、一片倒风,看样子是非拿出功夫不可了;其中尤以申新纱厂大老板荣毅仁等人为甚,他们表示已经筋疲力尽,无法再“捐”分文。
汤恩伯闻言不悦,思索良久,说:“荣家是第一等有钱人,他们不捐,是无天理,你把荣毅仁找来,就说我请他吃饭。”
荣毅仁说到就到,一进门便说:“汤司令,不敢叨扰,不敢叨扰。本来今天想来拜访,因为听说蒋总统已到,你一定很忙,因此未敢造次,吃饭当然由我请客,司令不必客气。”
汤恩伯道:“好好,请坐请坐。”寒喧过后,汤恩伯开门见山道:“听说对于保卫大上海的防御工事,上海工商界不很热心。荣先生哪,这一回真是要紧,请问如果共匪打到上海,而国军因为经费关系,守不住了,那么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荣家辛辛苦苦的大堆财产,到那时工厂炸平,货物抢光;你们资本家又得一个个拿出去杀,共产共妻,一塌糊涂,你们怎不想想?支持国军就是支持国家、支持自己吗?”
茉毅仁苦笑道:“咳咳,咳咳!”
汤恩伯以为对方十分感动了,立刻眉花眼笑:“荣先生如果认为我说得对,那么上海工商界的支持,总该——”正说着王晓籁来访,汤恩伯笑嘻嘻迎见道:“晓籁兄,你这个多子公来得正好!”便把情形又同他说了一遍,王、荣二人相对苦笑,兀自不肯说话。在汤恩伯催促下,王晓籁无奈,对汤恩伯叹道:“今天我来拜访司令,正为这件事情。今天上海滩,不瞒司令说,已经’坍‘了!’民穷财尽‘四个字或许严重点,但工商凋蔽四个字一点也不过分!关于摊派工事这笔钱,司令可知道,有多少家五金业已经倒闭了?有多少家——”汤恩伯不悦道:“这样说起来,你们是要等着共匪进上海了!”
“司令,”荣毅仁道:“不能这样说,不能这样说,上海郊区的工事值多少根条子?算算法币那是天文学数字,这些都是工商界摊派的。我们申新已经捐得不少,司令如果不信,可以问问经手人。我们资本家当然不希望家破人亡,可是不瞒司令说,我的厂已经名存实亡了!停工减产,头寸不灵;困难重重,一言难尽!到今天共产党不来厂也会垮了,如果再要捐钱,钱从何来?”
汤恩伯耐着性子劝道:“荣先生明白,这一回关系重大,上海得失在此一举。别等共匪进上海,否则你们一家一当全共光了。”
荣毅仁惨笑道:“不瞒你说,今天的我,今天的申新,有没有全一样。明天如果调动的过来,我一定送上门来;如果明天同今天一样,那请转告总统,我荣某人只有一条命了!”
汤恩伯恨不得把王、荣等人一口吞了,转念一想,这个时候同他们翻脸为时太早;反正上海工商界跳不出他的掌心,想办法还来得及,于是强笑道:“总而言之,统而一言之,你们几位是非帮忙不可的!为了请大家了解目前局势的严重,我们今晚上就多约几个人叙一叙吧!”
“不好啊不好!”散席后工商界又个别叙谈,荣毅仁对王晓籁道:“看天津来的共产党报纸,知道他们把我们叫做’民族资本家‘,意思是中国人自己办的工厂,既非外国人的,也不是国民党大官的,共产党这样说法对不对我不懂,但今日的情形却使我有切肤之痛!”荣毅仁沉痛地说:“你清楚,晓籁兄,汤恩伯对我们上海工商界什么都要。政府可以把大批黄金美钞、弹药武器运到台湾;但一提到守上海,他妈的什么都向我们伸手!五金业、木材业,十家有九家半破产;征用的巨木超过两百万根,收购为名,勒索是实!钢骨水泥被征用的数字大到难以令人相信,拿来造国际饭店至少可以造它三座五座的!”荣毅仁咬牙切齿:“一方面榨干了我们上海老百姓,一方面他们却个个变成了财神!去年冬天他们造工事,水泥敷上之后没有保暖,水分没干便给冻住了,到今年春天这批钢骨水泥碉堡已经有了裂痕,偷工减料,谁看不出?五金业有人对我说:插在地下的钢板原定入地二尺五寸,其实只有一尺多点,揩油揩到——”王晓籁苦笑道:“我听到的更多!汤恩伯工事做得再好,上海恐怕同样要放弃。外面都在骂,都在叫,都在说上海戴上一顶’防御‘帽子以后,无数物资又给他们’接收‘过去了,汤恩伯分明重演’劫收‘上海好戏,他赚饱了,我们太惨!河南人在战时最恨’水、旱、蝗、汤,‘现在轮到上海人来恨汤恩伯了!现在连杜老板都吃不消了,杜老板昨天还在烟灯旁对我谈愤地说:’上海是汤恩伯来劫收的,现在还是从他手里送掉!‘你说上海还能不能守!守些什么!”
荣毅仁长叹一声,说:“刚才我还没说完,汤恩伯开刀的都是我们’民族资本家‘,他们自己的工厂商号没有摊派,了不起摊派到一点点,而且最后赚饱了的还是他们自己,那我们算是什么东西呢?他们口口声声说为我们戡乱,难道现在还不够乱的了”
王晓籁叹道:“毅仁兄,不过我劝你,多少该敷衍他们一点,君子不吃眼前亏。”
荣毅仁击桌道:“我还不够?我可以把几次的摊派和捐款一笔笔告诉你!”
“不必不必,”王晓籁道:“这味道我明白,我也在尝!”他痛苦地问:“老荣,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们到底算是老几了”
荣毅仁一怔:“你是什么意思?”
王晓籁苦笑道:“共产党说我们长,国民党说我们短,我们到底算是什么玩意儿?你也看到:南京失守后,老汤的上海防御更紧张了,虹桥、黄家花园、南翔、大场、真茹一带民房统统拆干净,无数难民涌进上海,这批人不也是中国人么?他们的田地变成壕沟,他们的房舍变成废墟,他们的粮食变成军粮,他们的一家一当给散兵地痞抢劫,”王晓簌长叹:“我不懂什么政治,我是念佛的,看见这种情形,真是不安之极,请问这个样子的局面,汤恩伯却说是’保护上海人民自由‘,你说开什么玩笑?”
荣毅仁叹道:“你也知道,老汤已经公布过,说要征用上海市高楼大厦,同共军进行巷战。他们把这说成是’上海是斯大林格勒‘,要逐巷逐屋战争,这不是要毁了上海吗?刚才我听到,老汤派兵征用了十三层的开纳大厦。只征用了一两天,守卫的部队就撤走了。因为,老汤已经拿到五十根大条!”
“妈拉个X,’金条格勒!‘”王晓籁狠狠地说:“我看用不着共产党到上海,我们一家一当已经给国民党共光了!”
“老王,”荣毅仁道:“天津来的消息说,国民党把共产党糟蹋得一文不值,其实恰巧相反,共产党,”荣毅仁不安地咽了口唾沫:“据我所知,共产党是把人当人看的!”
“嘘!”王晓籁道:“当心窗外有耳!”
“我不怕!”荣毅仁愤激地说:“不瞒你说,我本来决心到香港,现在我反而不想走了!国民党这种做法自取灭亡,不亡是无天理,每一个上海人都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至干共产党,我想即使再坏,也不可能比现状更坏了吧?老实说如果国家强大,我们不做孙子,我的几间厂全部送给国家又算什么?今天的我,纵有亿贯家财,还是束手待毙,毫无办法!”
荣毅仁接着说:“晓籁兄,何应饮在上海只呆了二十小时,可是上海人给他吓坏了!二十四日一早,有一个参加军事会议的人告诉我说:表面看来上海是决定死守了,但何应钦有一个非常微妙的暗示,说上海一面作战,一面抢运物资。这不是说得很明白吗?物资抢光,把我们上海人的民脂民膏刮光,上海就不必守,就会来一个’战略撤退‘了。人家说国民党是’刮‘民党,我还以为说的人太缺德,太刻薄,可是现在看来,那真是一点儿也没说错。”
王晓籁叹道:“何应钦上飞机之前对大家说’我们广州再见!‘大家就知道守上海不过是说说而已。问题是上海不守之后等到我们去广州,他们不知道又去哪儿了!”
“那你决定怎么办?”
王晓籁苦笑道:“我是说上海守不住,广州也守不住,国民党的气数已尽,我们何必给他们去撑门面?我们也不是傻瓜!……老汤要拿我们当孝子使唤,为他们办后事!”
正是:不给人家当孝子,就要自己早决断。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卅五回 众叛亲离 蒋王朝气数已尽 过河拆桥 老“闻人”油已挤干
书接上回。话说蒋介石听到上海工商界对“捐款剿匪”的态度以后,气得脸色发青,“上海工商界为什么不支持剿匪?上海是我们的老地方。工商界是我们的老朋友。可是今天,他们竟然如此忘恩负义……”
蒋经国劝道,“不会吧?他们不会不考虑后果……”
“娘希匹!”蒋介石恨恨地骂道,“上海这样繁荣,工商界这样赚钱,没有我们给他们打天下,他们能有今天?你们一定要想个办法,让他们乖乖地拿出钱来支持剿匪。他们就是石头,我也要在他们这块石头里榨出油来!”
蒋介石想在“石头”里榨出油来,可这块石头也不甘示弱。他们还有武器——就是诉诸舆记。
“工商界大亨真该死!”上海市警察局长毛森向蒋氏父子告状道,“他们到处哭穷,到处胡说八道。据可靠情报,他们竟然找到了几家外国报纸给他们说话。而有几家外国报纸把他们的哭穷,竟然当成了’头条新闻‘。”
“什么?”蒋介石吼道,“他们要寻死?”
“他们胡说……胡说我们是刮尽民脂……说这儿物价飞涨,民不聊生,摊派奇重,到处都是敲竹杠……他们已经无法生存了……”
“反了反了!”蒋介石气得脸色发青,“没有我们,他们能有今天?”
“他们还说,我们气数已尽,说共产党也不比我们……”
“枪毙枪毙!”蒋介石叫道,“该把他们统统枪毙!”
蒋经国比他老子要冷静:“这帮大亨也太岂有此理了!”
“今天早晨,”毛森继续说,“路透社记者堵着我的门向我追问:外面传说上海实业界人士一致要求,按照北平方式解决上海问题,而且说这是最好的一种解决办法,……”
“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回答很明确:这是谣言!”
“很好。……”
“不过,对这帮大亨,我们也应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毛森说着看了蒋介石一眼。
“你的意思是?”
“杀只鸡给猴子看看。”
“杀哪只鸡?”
“先挑小的……”
“不,不,”蒋经国道,“在这个时候,……还是不宜……”
“如今不光荣毅仁、王晓籁在软磨硬泡,就连颜惠庆也……”
“颜惠庆又说了些什么?”
“颜惠庆糟透了。”毛森道,“据情报透露,上海市商会和各银行代表,正在制造舆论,动员各界力量,向汤司令和政府方面施加压力。他们公推颜惠庆为社会各界的总代表,要求政府放弃决战方针,和共匪谈判,采取北平方式……”
“我真不相信上海工商界会这样发疯,”蒋经国道,“但愿不要中了奸人之计。如果他们真这样忘恩负义,做出对不起我们的事来,那就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还有,还有……”毛森嗫嚅起来。
“还有什么?”
“张静江他……”
“张静老有何情况?”蒋介石吃了一惊。
“最近张静江和人闲谈……实在不应该……”
“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总裁是……过河拆桥……全然忘记了当年混迹上海滩的恩义……”
“娘希匹!”蒋介石气得跳了起来,“我没有亏待过他,而他却一直在拆我的台……”
“算了!”蒋经国劝道,“这种人以后不理他也就算了!”
“还有……”
蒋介石不耐烦了:“说吧!”
毛森本来想报告一下蒋介石当年的“老头子”杜月笙的情况,一见得介石的脸色不好,便临时改变了主意,挑一些“好消息”告诉蒋介石。
“报告总裁!据我们留在南京的人报告,我们派去轰炸南京的飞机,给老百姓造成了重大伤亡。仅四月二十七日一天,就炸死南京市民三十余人……”
毛森的“好消息”并没有让蒋介石高兴多久。毛森刚走,周至柔的“丧音”,却在蒋介石的耳边响了好久。
“报告总裁,汉口有一架B25式重轰炸机向北飞去……”
“你们都是吃素的?连架飞机都看不住?”
“是这样的,”周至柔道:“这架B25六四○号重轰炸机有一点儿毛病,送到汉口检修,飞行员是空军一大队九中队上尉军官梁惠福,这个广东人看样子很老实,不言不语,想不到他竟趁这个机会飞走了……”周至柔吞吞吐吐,说不出啥名堂。蒋介石狠狠地骂道:
“今天一架,明天一架,到头来连我们的座机都会飞到北边去吧?你要我的好看?”
周至柔汗如雨下:“不会不会。空军还是绝对可靠的……”
“可靠个屁!”蒋介石肝火上升,“豁啦啦”一声把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
周至柔“干”在那里半天作声不得。他看了看蒋经国,希望他出来圆圆场。不料蒋经国毫不留情,反而在他的“伤口”上加了点“佐料”。
“周司令!你说说,你们的伞兵团是怎么回事?”
原来空军直属部队伞兵第二团奉国防部命令,调往福建厦门,准备担任蒋介石的卫戍部队,四月中旬乘招商局“中”字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