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则大明将重现盛唐时代四夷来朝的辉煌,说不定圣人之世也会在不久的将来
重现。而他,则是推动圣人之世重现的重要力量,肩头使命感让他不惜面对一切
艰辛和冷眼。
数月前他一篇奏折,引起二百余江南名士的共鸣,谁料朝廷上代为呈送奏折
的杜斅断章取义,导致整个狙击新政的行动失败。王本、杜佑、袭斅、杜斅、四
大学士纷纷落马,己方实力大损。虽然也让首任海关总使沈斌丢官罢职,海关人
事大换血,但顶多只能算支持新政和反对新政的人较量了个旗鼓相当。明蒙战局
一紧,朝廷的注意力又被吸引到前线上,官员们很难在这时候发动新一轮狙击新
政的动作。
白正实在不甘心没有将新政连根拔起,圣人云“虎兕出於柙,龟玉毁於椟中,
是谁之过与”?不抓紧时间把灾难消灭在萌芽状态,就是儒者的失职。现在,江
南乡野间男耕女织各守其职的温馨日子在新政的冲击下已经一去不返,北国百姓
忠厚老实的性格也因为新政带头言“利”而被铜臭腐蚀得所剩无几。这次一路向
北,在乡间投宿时,野人居然没像书上说得那样仰慕斯文而好好招待他,反而总
因为一头蒜,一壶酒和他讨价还价。那些靠种植棉花发了财的地主们更不用说,
有人听他报出了烟波渔叟的名号,居然连人带铺盖一起给扔出了庄子,半点儿面
子都不留。抛开这些个人挫折,除了北平,很多城市里靠新政发了财的人全是些
不法之徒,失去了土地的农民被低廉的工资,每天长达九个时辰的工作榨取出最
后的生机。不为自己的得失,就是为了这天下百姓的生死,也不能任由新政再发
展下去,朝廷上是大臣们的职责,乡野间,自己这饱读圣人之书的人也要有所作
为。
此番不顾其他学者的劝阻北上,白正抱着必死的决心。他要在新政的发源地
证明新政是错的,要从源头上教化世人,让误入迷途的百姓彻底醒悟。而这一切
关键的关键,就在自己的师弟布政使郭璞身上。
白正认为自己的同门师弟郭璞是个难得的英才,他既然能成就新政,也能毁
灭新政。以前种种,白正认为那是师弟受了歹人蒙蔽,只要自己慢慢和师弟把道
理说通,肯定能感化他,让他反戈一击,釜底抽薪。为此,白正花费了数月时间,
搜寻在各地实行新政以来礼乐崩坏,大道不行的所有例子,搜寻百姓受新政所害
的重重凄惨景象,搜寻不法商人借新政囤积居奇的种种无耻作为,比给朱元璋的
奏折更严密地准备好一整套说辞,他要对郭璞实行诛心之策,消灭其心中的魔障,
把他带回正途。
北平的秋天凉爽干燥,阳光通过明亮的玻璃窗洒在客厅里。家宴已经用过,
小几上的茶壶也已换过几次茶叶,客人依然没有要离开的觉悟。躲在隔壁偷听的
郭夫人恨恨地咬着牙,腹诽着丈夫的师兄,“哪里来的呆子,圣人之世,圣人见
过玻璃是什么样子吗,圣人那时候有火铳吗,圣人那时候有织布机吗”!
郭璞端起茶杯,轻轻的噎了一小口。这是他的招牌动作,一端一抿之间透着
别人学不来的镇定与从容。每到这个时候,他心里必然已经有了计较。
“师兄大老远来了,不妨多住些日子,我在北平书院里给你安排间上房,那
里每天学子往来,是个读书论道的好地方”。语言中客套带着生分。
看郭璞这副不冷不热的模样,白正知道自己枉费了一番苦心,叹了口气,起
身告辞,“师弟,论做官,师兄的确不如你,但师门中所教圣人之道,你我却要
时刻牢记在心,总不能顾得眼前一时,遗祸千秋万代,否则,将来我们怎么去面
对历代先师”。
“师兄言重了,小弟自幼学的是圣人之道,当官时恪守的也是圣人的教诲,
圣人的本心,不过是让老百姓过上像样的日子,小弟做的也正是此事。至于师兄
所言那些弊端,实非由新政而起,而是有人假借新政之名。师兄不信我的话,不
妨在北平随意走走,看看同样的买卖在不同人掌管下,给百姓带来的厉害到底有
多大不同”。
“那我就告辞了,不打扰布政大人公务为民谋福,华夏自古以耕战立国,布
政大人凡事还要三思”。白正无奈的拱拱手,陪了个笑脸,有些恼怒毕竟不方便
挂在明处。
郭璞听出对方语气中的不满,依然淡淡地笑了笑:“这布政使官职,在师兄
这种炼达之士眼中还不是粪土一般,小弟不过是在其位、尽其责而已。你我二人
看到和经历过的东西不同,自然见解不能统一。这就像我们当年研习论语一般,
每个师兄弟都有不同的解释,本心都是为了学业精进,何必道不同就一定不相于
谋呢。说句粗俗的比方,一个卖大饼的和一个卖油条的打起来,争哪个能填饱肚
子,其实不都是个饭么”。
白正被郭璞说中的心事,老脸不觉一红,他本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当即借郭
璞的笑话打个哈哈,大笑着说道:“数年不见,师弟的笑话越讲越幽默了,不耽
误你处理公务,师兄告辞。我本来说你,反倒被你所说,师兄就依你之见在这北
平住上些日子,看看这新政到底有什么好,让你痴迷至此,然后再来上门来与你
理论”!
郭璞慢慢地站了起来,笑着送客出门,临到大门口,突然漫不经心地问:
“师兄一路行来,可曾算过北方一小户人家需要多少土地才得衣食无缺”。
“师弟考我吗?好,我先说说,你来指正”,白正略一沉吟,当即说出正确
答案。“北方多是旱田,若是有牛并且土地也是自家的话,大概二三十亩光景吧,
这可比南方水田差得远了”。兄弟二人相视一笑,心中都想起了求学时答问的光
景。
“要是这小户人家开枝散叶,五十年后需要多少土地方能养活这一家人”。
“放在太平盛世,五十年后夫妇二人只要活着就能抱上孙子,这家人少说也
有六、七口,没五、六十亩土地是不行的”。
“多谢师兄教诲”,郭璞一揖到地,“小弟对最近对此事一直心存疑惑,今
日听到师兄高见,茅塞顿开。太平盛世固是我辈所期,可越是太平盛世,人口增
长越快。我中原可耕之地虽多,总也有个尽头。所以历朝盛极则衰,并非全是君
臣不尽其职,地力亦其所限也”。
“这”?,白正一愣,旋即明白自己所说耕战立国之言又被师弟抓到了把柄,
郭璞的话在他眼里虽然有些胡搅蛮缠,但也非全无凭据。这新政最大的好处就是
让百姓不再像过去一样依赖土地。他是个名儒,自然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心里默
默地盘算了一番,回了个揖,径自走了。浆洗得笔挺的书生袍在北平满街的短打
之中,显得分外孤独。
郭璞对着白正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身对书童吩咐,“去,到管家那里支二百
两银子,把我师兄安顿得舒服一点,等我忙完了这段时间就去看他”。
想到师兄大老远来了,自己却不能留他府上小住,心里不觉有些难过。白正
的学问和人品都是上乘,若非见解不同,本来二人可以作为很好的朋友。可他一
道奏折差点毁了整个北平,自己要是把此人放在家里,误解所造成的伤害恐怕不
比白正那道奏折小。道不同不相为谋,可偏偏白正和自己抱得都是忧国忧民之心,
怀着同样的济世之志。
“师兄,对不起”,郭璞心中暗暗表达着歉意。北平众人承受的打击已经太
多,我不能再让他们受到更多伤害。
想起武安国白衣麻鞋在府第发了疯般忙碌的样子,郭璞心里就是一痛。李善
平阵亡的消息与北和林城破的消息一同被燕王的信使送到了北平,本来应该最伤
心的武安国却没有太多的反应,沉静地吩咐人替李善平准备身后之事,然后就投
身到股市运作当中。没人能劝解他,这种伤痕,只能期待岁月去抚平。
得到利好消息,众股票先是旗花升空般猛涨了一阵,然后在武安国等人的刻
意狙击下稀里哗啦跌了下来,把几个想趁机捞一笔的投机商人折腾了个血本无归。
那个要钱不要命的高胖子不知什么原因成了武安国的铁杆搭档,一个多月来,二
人合伙做套子,放假消息,挖坑,种种花样以令人匪夷所思,让对手防不胜防。
北平书院的穆罕默德还唯恐武安国心乱算不清楚帐,临时从书院中抽调四十多个
学商学的高徒到其府上帮忙,美其名曰实战检验学习效果。于是伴着四十多个学
生手中算盘珠子的噼里啪啦声和高胖子的哈哈大笑声,大笔的资金落回了张五等
人的口袋。一些小投机商陆续出局,只剩下几个资金大户勉强支撑,心里留恋着
当年大把赚钱的好日子。
可惜他们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北和林被攻破消息传来的当天,一直在股
市上兴风作浪的谢家第一个蔫了下去,其在北平的女掌柜谢无崖趁着股市上涨的
功夫不管能否回本发疯一般把手中股票清仓抛售,无形中帮了武安国一个大忙。
没等股价开始下跌,谢家又开始低价转让自己手中其他产业,所有交易几乎在三
天之内全部完成,据说那个女掌柜每签一笔买卖,都哭得呼天抢地,儒丧考批。
偏偏大买家高胖子没有菩萨心肠,谢无崖哭得越凄凉,他把价格押得越低。最看
不惯商人巧取豪夺的北平春秋此刻居然没出来说一句公道话,另一家号称百姓喉
舌《北平新报》更干脆,在头版上写了一篇特稿,标题只有两个大字,活该!
“兄弟,差不多就收手吧,难道你指望把北平众商家的损失全赚回来吗”。
郭璞在一次晚饭后的闲谈中好心提醒武安国。很多资金早就被转移走了,能够把
残局挽回到目前这种地步,结果已经是超出众人期待,没有再耗费太多时间在趋
于灭亡的股市里。武安国和李琪奉旨北巡,现在大驸马李琪守制回乡,武安国还
得花时间把剩下的几个省巡完,否则即使为震北军后勤供应做出的贡献再大,也
难免惹朱元璋心里不痛快。
“不着急,我要慢慢和他们玩”,武安国望着北方阴暗的天空,声音低沉而
沙哑,仿佛回答郭璞,又好像说给隐藏在空气中的英魂。“玩到他们认输,愿意
坐到桌子前,和我们一同制订一个大家都遵守的规则为止”!
“不玩了,老子要收子了,筹划了这么多年,朱二,这次你可得好好给我算
算本钱和利息”,大明水师帅舰伏波号上,十三郎曹振和众水师将领肆无忌惮地
开着玩笑。太子朱标坐在上首,请捋胡须,任由属下笑闹。终于到了收获得季节,
三年来,水师与远近海寇大小百余战,大明沿海各个岛屿,高丽沿海各路水寨基
本被“打扫”了一个遍,大明水师士兵从听到开炮就打哆嗦,到巨浪打碎身边得
甲板都不皱眉,其中成长艰辛,众人曾一同体味,他们有理由高兴,有资格笑闹。
因为过来今晚,战舰就要驶出朝鲜国东边水师租借来的港口,兵发倭寇老巢。
“从明天起,大家凭旗语联络,分批前进,各舰队注意保持彼此之间的距离
和本队阵形”。清咳一声,提醒众人不要闹得太过火,曹振在指挥台上展开海图。
众人知道要分派任务了,擦拳摩掌围到了指挥台边。
“殿下”?曹振抬头看看朱标,征询他的意见。
“说你的,孤不懂,孤只是跟在你们后边开开眼,顺便给你们擂鼓助威,具
体怎么打,你们自己看着办”,朱标宽厚地笑了笑,豪气干云。大明和朝鲜水师
联军百余艘战舰攻倭,船帆遮天蔽日。这样周密的准备会失利,那就没天理了。
以前怕的是飓风,但通过连续两年的观察和收集海情资料,大海每年在这个季节
是最平静时候,连个大浪都不会起。若不是大明禁止各国对倭海上贸易,前几年
九月,划个舢板都有人敢从高丽到日本。李成桂今年废了高丽王自立,改国号为
朝鲜。为了得到大明的正式册封不惜血本拍朱标马屁,把全部家底都派了出来,
这些高丽水手熟悉水路和洋流,让曹振更添了几分获胜把握。
“陈将军,你带三艘星级舰头前探路,遇到大小船只一概不准放过,让倭人
给我老老实实呆在窝里等着大家收拾”!
“是,小将陈好高兴地跨出几步,把令箭抢过来揣进怀里,生怕别人抢走般
匆匆而去。他是怀柔义学出身,曹振把先锋任务交给他,明显有照顾自家子弟的
嫌疑。这任务他要是干砸了,以后包管没脸在水师里边混。
初生犊儿不怕虎,曹振看陈好那匆忙的样子心中暗笑,孩子们现在都长大了,
自己这些师父辈的再不努力,早晚得让后生赶超过去。抓起第二枝令箭,环视一
遍四周跃跃欲试将领,郑重地把它交到方鸣谦手中。
“鸣谦,记得你当年的誓愿吗”?
“鸣谦不敢忘”!
第二卷大风兄弟(二)
兄弟(二)
北平,原来最热闹现在最凄惨的地方就是鸣镝楼,这里有常人体会不到的腥
风血雨。每天,随着“铛铛铛”的敲钟声,总有人高兴地跳起来,有人抱着脑袋
蹲到地上。
“完了,全完了,这次谢家悄没声息地跑路,让俺怎么办呐”?一个山东人
痛苦得以头跄地。“欠高家的钱,让俺拿什么还啊”!
“欠了债是要还的”!鸣镝楼对面那座三层高的大楼就是辽蒙商贸联号的总
部,高胖子把手中的账本丢在书案上,得意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抓起手边的银铃
摇了摇。听到铃声,俏丫头晴儿长裙曳地,从外边悉悉嗦嗦地走进来,先把高胖
子面前的一摞文件收走,随后又给他抱来一堆新的文件。
又一家商号被辽蒙联号收购了,高胖子的钱包又鼓了几分。坐在高德勇对面
的武安国点头微笑。北平股市狙击战前,高德勇在多数股东的推荐下如愿加盟以
苏策宇为名义老板的辽蒙联号,随后他施展手段,与都市之狼詹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