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武某恳求大家,看到不顺眼或不正确的地方,可以指责它,批驳他,想办法制
约或者教化它,却千万不要想去毁了它,因为毁了它后,我们坠入的将是和以前
同样一个轮回,说不定万劫不复”。
除了郭璞,谁都没想到武安国最后说出如此一番道理来,蒙古人撤离中原还
不到二十年,坐中的人都经历过当四等人生命朝夕不保的日子,大伙一时都有些
痴了。联想到武安国最近所作所为,明明可以轻松地把江南几家财团打翻在地,
还是勉强和对方握手言欢,原来其所谋远非一城一地,一家一姓之福址,而是一
个国家与民族的兴衰存亡。
白正突然觉得心中有些热流在滚动,喃喃地说:“侯爷,白某不满新政,也
是为了国家和百姓,不是为了我白某的名声。前朝要肯奉圣人之道,君臣齐心,
力行仁政,外寇未必有可乘之机……。”。声音越来越小,自己也觉得这话有些
不对劲,武安国说得好,你能拿出个成功的先例吗?
……
“我们不能肯定未来是什么,但我们都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并且不愿意其
再发生,兄弟,我真服了你,说出这么高深的话来”。武安国府,忙碌了一天的
郭璞和武安国秉烛夜谈,议论股票规则得失以及白天的辩论。“当时我那位师兄
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他一向自诩忧国忧民,没想到你的境界必他还高出许多。今
天要不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一定把你引为知音,拉你结拜了”。
“其实大家目标都一样,只是道路不同。我倒希望他们和我们能像股市上的
商人一样,坐下来一同讨论一个大家都认为可行的规则,而不是彼此视作仇敌”。
“我那个师兄虽然固执了些,倒不至于采用非常手段,倒是其身后那个年青
人,做事激烈,恐怕不会如你的意”。郭璞对黄子澄印象不佳,顺口说道。
“岂止他一个人,恐怕身后还有整个江南儒林呢,郭兄,你为难的日子还在
后边”。武安国思考着回应。
郭璞微微一愣,旋即领悟到武安国话中叮嘱之意,相处这么久,二人之间也
算心有灵犀。叹了口气,低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动身,贤弟”!
“后天吧,明天我和张五他们告个别,后天一早走。我这钦差大人奉命北巡,
也不能总窝在北平不动弹。先前还有为燕王稳定后方的借口,现在,大宁收复了,
北和林被震北军铲平,蒙古此次南征的东路军在汤和和常茂前后夹击下已经全军
覆没,西路蒙古人也被蓝玉打得丢盔卸甲,明年开了春,估计中路也快完蛋了,
我再不走,估计大家会有麻烦”。武安国无奈的回答,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留
在北平。
“明天设宴给你饯行,怪不得你今天和我师兄说了那么多没来由的话”,郭
璞心中万分不舍,“凡事慎重,不要树敌过多,有些不像话的官,皇上自己会来
管他”。
“知道了,你自己也小心”,武安国心里充满离愁别绪,“这次李兄留给我
的资金,我明天准备把他转交给北平书院,让穆罕默德他们拿去再开几所学校,
郭兄也尽量鼓励商人们向各地发展,别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屋子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压抑,燕王可以和蒙古人握手言欢,曹振可以和高丽
人携手作战,可那些身上血脉相连的人,却要相互仇恨,不共戴天。什么时候大
家能从冲动和误解中冷静下来,拍拍肩膀彼此称一声兄弟?布政使郭璞在灯下郁
闷地想。
窗外,北风肆虐的刮着。
第二卷大风第十三章路(一)
第十三章路第三天,武安国在一干侍卫的前呼后拥之下南返,郭璞、张五等
人照例是送出十里。沿途百姓夹道相送,几度将侍卫队伍冲垮,众人知道武大人
性情,并不着力替其维持官威严,自古以来,这百姓是最知道人情冷暖的,每个
侍卫连带着怀里都被塞进了不少特产。
武安国在军中的坐骑奔雷自从回京平乱起就被留在了安东,月前被安东守将
千里迢迢的送了回来。几年未纵情驰骋,奔雷终于又得机会撒一撒野,一离开送
别的人群,立刻张开四蹄,远远的把侍卫们的马抛在后边,跑了半个时辰方才尽
兴,找了个高处回头四望,一人一马顾盼生姿。此次南返,武安国自知没机会再
回北平,心里却不如上次离开那般不舍。北平的新兴势力经历此番打击,已经慢
慢开始成熟,武安国从张五、詹氏兄弟和郭璞的身上能清晰的看到这种变化。虽
然这种势力和他心目中的理想相去甚远,但是,有谁能知道哪条路一定是正确的,
即使是在他原来生活的社会,也没有一种社会模式能尽善尽美,况且那些模式还
都建立在其历史与社会基础之上。与其花费太多的时间去争议或定义,不如从技
术层面上付出努力,避免那些已经发生和已知的悲剧再度发生。作为工科学生,
武安国做事并不拘泥于形式。在郭璞问及他心目中的理想方式是什么而他无言以
对的瞬间,他已经将自己的心结解开。
一旦将自己心目中的理想模式和北平的现实妥协,武安国脑海反而没有那么
多焦急和无奈。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把自己放在一个参与者而不是圣人的位置上,
当不再用数百年后的眼光而是尽力用这个时代人的眼光看北平,武安国霍然发现
所有的黑暗之处都隐含着光明,看似有通路的地方实际闭塞,看似闭塞的地方却
隐约有通路的存在。经过自己这个偶发事件一搅和,北平已经不是原来的北平,
大明也未必是原来的大明,甚至世界都已经不是原来的世界。发展到目前这个阶
段,恐怕任谁都无法让历史退到原来的老路上去,任谁都不能否认北平新生活方
式的存在。无论其喜欢不喜欢,大明朝的工业和经济命脉在这里,大明朝最强大
的军队出自这里。
北平有郭璞等人支撑,张五等人已经懂得谨慎地维护自身权利。这些进步让
武安国对新政的未来充满信心。军事方面,他更认为自己无需担心太多,震北军
有燕王朱棣率领,这个日渐成熟的小政治家居然能想出参拜成吉思汗衣冠冢认亲
这种办法来拉拢蒙古人,可以预见,用不了五年,东部蒙古必定定会在他的旗帜
下得到统一。而在更遥远的海上,曹振率大明水师杀入日本,逼迫对手签订城下
之盟,完成了一代天骄忽必烈都没完成的目标,如今太子朱标的声望如日中天,
如果自己再能避免朱标的早死,说不定连靖难之祸都可以避免。
位卑未敢忘忧国,来到古代,武安国的地位变了,人生轨迹变了,对这片土
地的热爱却丝毫未减。他不是圣人,揭示不了社会发展的必然轨迹,但是他却知
道这片土地上在探求革新之路中曾经发生的悲剧,知道那些被人强加在这片土地
上的耻辱,并且永远不希望其重演。他那个原来的时代积累了无数次教训才制度
完善的制度,武安国不希望大明朝付出同样的代价。更进一步,纵使平等的梦想
再遥远,再不被世人接受,武安国亦希望让这个世界能接受平等的准则,不能因
为不平等现象的存在而放弃了对平等理念的认同。因为如果那样,冲突永无止境。
自认为高高在上者不会尊重他们眼中下位着的生命和尊严,被践踏者一旦起来反
抗,要么玉石俱焚,要么同样将原来的上位者踏于脚下,开始新一次轮回。
回京之路就在思考和观察中渡过,与北来时路线不同,作为钦差大臣,武安
国不得不到未巡视过的地方兜上一圈。而河北、山东等地的官员早就派人“深入
学习”了河南经验,知道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武大人的确是官场上的菜鸟,在
他们的用心糊弄之下,沿途也的确看不到太多的深层东西。其时已是隆冬,夏天
周无忧在庭议时所献依赖民间力量南粮北运,以食盐经营权力换粮食的策略已经
初见效果,加上沐英从安南等地掠夺来的粮食和一次秋收的弥补,市面上的粮价
已经回落到人们基本可以接受的水平线,随着日本赔偿的“靖海粮”到港,离海
岸近的地区基本已经看不出曾经饥荒的痕迹。百姓的要求是非常简单的,你让他
在生活中忍受痛苦,至少心理上也能让他偶尔感受一下大国子民的虚荣。不能让
他食不果腹还天天听到朝廷对外委曲求全的消息。北方和海上的大捷极大地鼓舞
了民间士气,人们谈论着这两场战争,仰慕着英雄,慢慢淡忘了夏天的饥饿,刚
刚入腊,大街小巷已经开始飘出年的味道。
迤逦来到长江北岸,码头更加繁华。北方的精美工业制品成箱地摆在岸边,
被油布和苇席遮好,等待装船。赶着回京城过年的游子熙熙攘攘,盼望着下一班
渡船的来临。乘官船过了江,郡主刘凌已经在江边望眼欲穿,夫妻二人欢欢喜喜
到皇宫门口报个平安,朱元璋心情正好,着人传令武安国先回家休息,明日早朝
后单独进宫问对。
小别胜新婚,虽然一直有家书往来,夫妻二人还是絮絮叨叨把几个月的经历
重复梳理一遍。待怀中玉人熟睡时,帘外已经隐隐看到天光。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去上朝,施礼,陈述此番北巡经过,武安国肚子暗骂发
明了跪奏的礼部官员,这不是变着法折腾人玩吗,怪不得这时代的官员奏折都写
得言简意赅,若是真如让他们跪在地上长篇大论,还真得跪残废了不可。沿途和
北平的发生的事情朱元璋早就从驸马李祺和武安国的奏章上知道了,朝堂上汇报
不过是走过场。虽然有些大臣很想挑刺,但大明朝在战场上的接连胜利,平定倭
寇和蒙古的策略都与武安国有着莫大关系,朝臣们纵使看武安国再不顺眼也不敢
这时候跳出来煞风景,在众人齐声赞扬声中,武安国又收到到朱元璋近万两赏银。
如今国库充实了,朱元璋给大臣们的赏银也大方了许多,动辄就是千两规模。很
多得了赏银的臣子念念不忘这是太子主理海关给他们带来的实惠。
“无事散朝,平辽侯武安国御书房问话”。太监拉着长音宣布一天的庭议结
束。
“退朝,今日所论之事明日早朝再议,大学士费震、驸马武安国御书房议事”。
在众臣羡慕或者嫉妒的目光里,武安国垂头丧气地走向御书房,北巡归来,不知
为什么自己在朱元璋眼中的地位陡然升高,连科学院的事情几乎都没时间过问,
原来不必天天上朝的闲人,现在却被每天通知早朝必须到场,将大好春光浪费在
大臣们的毫无味道的以议论中。
……。
“散朝,驸马武安国御书房留对”。武安国苦笑着尾随在皇帝的身后,今天
答应刘凌下午出门踏春的计划又泡汤了,自打洪武十五年北巡归来已经三个多月,
窗外已经有早春的梅花悄然绽放。自己现在成了朱元璋的不带大学士头衔的职业
顾问,书房伺候的机会越来越多,每天回家也越来越晚。
站在一个无须仰视的角度,武安国有时候很同情朱元璋,后者花了无数心思
和力气废除三省,把所有国家权力抓在皇帝一人的手中,并且妄图以一人之力管
理整个天下事务。在收集不到足够的信息和没有任何反馈的情况下,完全凭借直
觉和经验评判大臣们的提议,的确非常辛苦。即使把自己摆在同样的位置,武安
国也不认为能比老朱干得更好。按刘凌从宫中收集的小道消息来分析,老太师临
终前的遗言给朱元璋冲击很大,他的确无法保证子孙后代能在治理国家上和他本
人一样辛苦,但又不甘心亲手建立的大明帝国将来重蹈历朝历代走向灭亡的覆辙,
因此,在不危及皇家安全的情况下,他也在努力的做各种尝试,寻找着各种出路。
没有兵权的但看问题甚有远见的武安国再次受到重用显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因
为放眼朝野,没有一人能如他一样,一策平辽,一策靖海,不事杀戮而摆平江南
北平两大利益集团在北平的冲突,让他们能短时间和平共处。
“没有兵权,他也不必天天防着你,现在,燕王、太子、甚至常冒和蓝玉的
声望都比你高,暂时咱们还能落个平安吧”。刘凌在茶余饭后帮丈夫分析着最近
“得宠”的原因。夫妻两个在平时小心翼翼,努力实施着武安国的理想。大明朝
的图书馆在人们眼皮底下不知不觉中多了起来,在郭璞的鼓励与支持下,一些大
商号悄悄在新年计划中把触角伸向山东、河南及新安定的西北等地。据报纸新闻
介绍,几个山西富商赚了大钱返乡,在故乡平遥筹备了一个类似北平书院的学校,
没等开课,已经有不少赞助商踏破门坎。
表面平静的大明王朝就这样走过了洪武十五年。所有人都在探索,所有人都
在尝试,所有人不知道路在哪里,有人在剧烈的社会底层结构变化中彻底迷失了
自己的方向。
“武卿,今天庭议,御史弹劾户部和工部亏空国库,浪费民财之事,你看如
何”?洪武十六年春天,正当朱元璋为科学院改良占城稻种成功的喜讯而宣布大
赦天下时,御史章严的一道奏折震动朝野,奏折中力数户部几个官员私下购置豪
宅良田,工部主持的兴建的几个桥梁花费费超过实际需要,完工日期一拖再拖之
事,恳请朱元璋裁夺。户部和工部官员则大呼冤枉,指责御史章严目无尊长,为
了个人立名诬告忠臣。这次大臣们难得没分成文武新旧各派,老成持重些的大多
认为御史所奏存在凭空推测的成分,不足成为弹劾官员的凭据,但念在皇上要求
广开言路的前提上,不予追究双方责任。年轻一些的官员,特别是一些新近科举
出身的,则力挺御史章严,认为户部个别官员的确行为不检,生活奢侈,国库充
盈情况下看不出这些举动的危害,但一旦形成习惯,恐怕上行下效,危害国家根
基。朱元璋平素最恨官员贪污,李祺北巡时抓来的几个贪官都落到了剥皮实草的
下场。但是,以洪武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