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老爷子麾下的南洋好汉与巴赫马尼、维查耶那加尔(俱属于今天的印度)两国
的舰队在榜葛剌(孟加拉)湾打得热火朝天,奥里萨国的伪王也趁机凑热闹,双
方一个凭着船坚炮利,一个凭着人多势重,一时难分出高下。此地海上贸易的兴
起带动了当地的海盗业,天竺人、阿拉伯人,包着红布头巾,遇到货船就没命地
向上冲,碰上这种情况,商人们多是花破财免灾。邵云飞的舰队偏不买地头蛇们
的帐,仗着驾船技术高超,每次往来都是强行通过。如此一来,西去的探索工作
就越来越困难了,中途补给不得不减到最少,船上的水手也越带越多。所以《冯
氏海国图志》的西洋卷仅仅比前几年多了些地名和航线,如速古答辣(索科特拉
岛)、秩达(吉达)、忽鲁漠斯(今伊朗霍尔木兹)等,这次冯邵二人听说水师
的有几艘月级战舰即将退役,千里迢迢赶了回来购买,准备跃过榜葛剌湾各国,
探索一下从南巫里(苏门答腊北端)直接到木骨都束(摩加迪沙)的航线(郑和
第六次下西洋发现的航线,横穿印度洋和孟加拉湾)。
来京城的水路上遇到了余瀚宇和叶风随,机警的邵云飞一下子就猜到他们和
自己抱着同样的目的。所以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和冯子铭商量好了,动用
一切手段,一定要把退役的战舰拿到手,关键时刻不惜动用皇家力量。
“难啊,这大明水师和商队用的海图可都是我和小冯舍命换来的,想当年在
海上,我邵云飞的旗号答打出去,海盗们还不都躲着走,现在不成了,欺负俺废
了手臂,随便一个小喽啰都把我追得雁不生蛋,难啊”!酒过三巡,邵云飞偷偷
在桌子底下踢了冯子铭一脚,边叹气边摇头。
“真是亏得邵兄了,那榜葛剌海湾上千里路,只有一个可以补给的地方,海
盗们海上打不过咱们,就到岸上等着,榜葛剌和海盗根本就是一伙的,半夜里海
港一下子涌出上千名海盗,那么大的炮声,居然没惊动守军,若不是邵兄见机得
快,这几艘星级舰就成了海盗的战利品了。冯铭低着头,仿佛坠入那血与火的暗
夜。
曹振对冯子铭的印象还停留在水师刚刚组建那个阶段,哪里知道这整天抱着
地图少年心里有了这么深的城府,不觉其中有诈,关心地问道:“后来怎样,你
的船上不是太子特批了五门火炮么”?
“蚂蚁多了咬死大象,他们人多不要命,我们也只能逃。五门火炮哪里够用,
即使是原来的火炮全装上,也架不住对方人多。况且我这探险船不能带太多水手,
那海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人多了,粮食和水都供应不上,反而坏事,如果这船
能大上几号,穿过榜葛剌湾不停留,我们早到达马木路克王朝的开罗了,穿过陆
地就可以到达武侯所说的地中海”。邵云飞愤愤不平的拍着桌子,抱怨着船只太
小。
眼看二人的阴谋就要得逞,叶风随再也坐不住,端起面前的酒杯冲着邵云飞
一举,大声说道:“邵侯爷,我借花献佛敬您一杯,我们那里听说您凭着三百多
个水手,五艘战舰将榜葛剌国的一整支水师堵在港口里,直到人家送足了赔偿才
离开,南洋七十二岛岛主提起您大名,都挑拇指称赞呢。晚辈这次到中原来,家
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当面拜会您这位传说中的英雄,没想到小子真有福气,半
路上就把您给遇到了”。
“您的船我不嫌小,二位要是卖船,我松江府的商人全包了,不还价”!余
瀚宇也不是省心的主,见叶风随冲了出去,赶紧趁火打劫。
新政推行这些年,从来就没教过大家“揖让”二字,所以大家互相之间也不
客气。曹振愣愣地看着眼前几个人的表演,想了半天才明白其中的味道,放下筷
子,闷哼了一声:“哼,邵将军,我还以为你千里迢迢来看朋友呢,敢情是来看
我的战舰来了”!
邵云飞嘿嘿一笑,面不改色心不跳,“看朋友是主要的,当然要顺便买你的
退役战舰,那月级舰抗得了大浪,载重又多,刚好给我们用来跑远路,要是近海
作战或做商船,还真显不出它的有点。我刚才说得都是实话,海上我邵云飞怕过
谁来,但进港补给,就上了人家的地盘,不得不低头。榜葛剌那次,我们是连夜
跑出来的,天亮后发现粮食和水不够回到下一个补给点,才杀回去拼命,好在气
势上把对方吓住了。您别生气,我先自罚三杯”!说罢,连连干杯。
冯子铭和邵云飞配合了这么多年,岂不知什么时候该自己圆场,见曹振好像
真有些生气了,站起来抱拳施礼道,“曹将军,朱先生,你们都是前辈高人,这
次要不是被逼得没办法,我也不会前来求你们。那西行之路处处凶险,所以听说
水师有战舰退役,我们才千里迢迢赶回来买。买给别人,他们还未必珍惜,卖给
我们,至少不会把任这些大船被日晒雨淋”。
这是句实话,邵云飞在水师时是出了名的爱船,它的座舰每次出海前后都会
打来井水冲洗,甲板每次都被擦得一尘不染,船帆也是整个舰队最干净的。水师
战舰升级,曹振眼看那几艘功勋旧战舰就要退役做商船,心中本来就有种骅骝老
去的哀愁。这次如果卖给邵云飞,反倒能让船儿发出应有的光彩。
“我看还是先把退役的战舰卖给我们叶家,我按新船八折的价格出银子,并
负责护送来往商队安全”,叶风随也是冲着几艘旧船来的,见曹振被冯、邵二人
说得有些心动,唯恐他答应,大声表白。
“我们松江商人也是奔着退役战舰来的,曹大人,您可别光顾着他们”,余
瀚宇不甘落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票。“这都是今年存的现银,徐家票号的,
可直接兑换金元的新票”。
叶、余二人都担负各自集团的托付而来,口袋里揣的银票都不少。人情方面
不占优势,自然从资金方面入手。二人开出的价格足够造大半艘新船,连姑苏朱
二这种精明的商人听了都暗暗心动。
小姜烨见三方各说各的优势,怕大家伤了和气,笑嘻嘻的把话题岔到叶家在
南海的经营上,低低对叶风随说:“叶前辈,你们南洋好汉前一段不是和勃泥国
王争天下吗,怎么又杀在水上和人家打起来,这两头作战可是兵家大忌”。
叶风随见曹振的义子发问,不敢怠慢,认认真真地答道:“那地方不止一个
勃泥国,全岛应该叫婆罗州,唐代典籍里写得很明白。岛上诸国以勃泥最大,当
年蒙古人通过联姻等方式在那里立了二十多个王,我们收拾了其中一半,还有十
三个稍大些的,都是当地土人的核心,大家不方便赶尽杀绝,就和他们说好了,
统一成一个新的婆罗国,他们十三个土族国王轮流当皇帝,每个皇帝当五年,活
着没轮到的就由他们的儿子来继承。我们这些汉人轮流当宰相,替他们管理国家,
家父是水陆豪杰之首,就当了这第一任宰相”。(婆罗州,即“加里曼丹岛”。
世界第三大岛。北部为现在马来西亚的沙捞越和沙巴两州,两州之间为文莱。南
部为印度尼西亚的东、南、中、西加里曼丹四省。中国史籍称为“婆利”、“渤
泥”、“婆罗”等)。
曹振听人说过叶家旧事,崖上一战南宋灭亡,张志杰的残部流落南洋,和当
地人和平相处,共见建设家园。汉人持家勤俭,头脑灵活,生活通常比当地人富
裕。而那里的土著受了蒙古人调拨,仗着人多势众,经常变着法劫掠这些外来户。
后来蒙古人衰退,中原大乱,勃泥等国土著对汉人更为残忍。经常是结伙到汉人
家打劫,抢完了扬长而去,地方官府对此恶行也视而不见。叶风随的父亲被逼得
忍无可忍,扬帆做了海盗,和官府对抗多年。大明统一时,南洋诸海盗也慢慢归
属在叶家旗帜下。前几年天津地方获得朱元璋默许,暗中支持叶家势力,和苏禄、
勃泥等国开了一仗,杀得诸国联军落花流水,南洋诸国方收敛了对汉人的轻慢之
心。
“那勃泥、苏禄一直受巴赫马尼、维查耶那加尔影响,双方彼此直间互有姻
亲,当地百姓中也有三分之一为天竺人,所以巴赫马尼、维查耶那加尔两国才强
自替勃泥出头,勾结阿拉伯人断了我们西去的航路,郭大人做主卖给我们的船前
后只有七艘,每艘加装的火炮都不到十门,对付勃泥等国的舰队可以,对付阿拉
伯的正轨军就有些吃力。仗着弟兄们强悍,我们才和那些阿拉伯人及天竺人打了
平手。如果曹大人能和皇上说说多卖我们些火炮,给我们也装备些月级战舰,叶
家一定把苏禄国(现在菲律宾等地)拿下来交给大明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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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大风战机(四)
战机(四)
传奇故事中,虬髯客发觉自己没有力量和李世民争夺中原,就避居海外自立
一国。这种小说靖海侯曹振向来不屑一顾,他不相信有人拥有近于妖怪的本事,
可现实就活生生的摆在他面前,叶家居然在短短几年内一统勃泥等地,手段实在
令人佩服。至于叶风随的父亲为什么不自己当王而是拥立了十三个傀儡,只有一
个原因能解释,就是南洋诸岛的豪杰不希望向大明称臣,他们没吃过大明朝一粒
米,自然不喜欢向一个千里之外的称臣。以海为家的人天生就不喜欢受朝廷约束,
宋时海上有人不服教化,有人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语言劝之,众盗曰:“老子
头顶蓝天脚踏船板,何时有过半分土来”!
而朱元璋也绝对不会允许另一个汉人政权存在。如果婆萝州的国王还是当地
人,只要他肯称臣纳贡,朱元璋就可以将其列为不征之国。如果婆箩州的国王是
汉人,大明它就会成为大明水师的下一个进攻目标。历史就是这般残忍,一个号
称胸襟最为宽广的民族,可以很轻易的原谅仇敌,却没有拍拍自己亲兄弟肩膀的
勇气。朱元璋没有,叶家老爷子也没有。在这种情况下,以找一个当地国王做招
牌,无疑是最佳选择。
至于后来叶风随那些表白,曹振一句也没听进去,即使听进了他也不稀罕,
以现在大明水师的实力,如果朱元璋想讨伐苏禄,三个月内曹振可以保证扫平苏
禄全镜。假叶家之手并不比自己亲自去省多少力气。曹振关心的是,那些当地人
怎么会听任叶家这么胡闹,十三个国王开赌场般轮流做庄,这个在台上下的令,
到了下一任手上不承认怎么办?国王下令对罢免宰相怎么办?国王轮换,宰相世
袭,这个架构好像听人说起过,西边有个国家数千年前就是这样子,难道叶家读
过武安国组织人翻译的那些西方历史书么。
和曹振一样,姑苏朱二显然也对国王轮替制比对卖船更感兴趣,在中原历史
上,权臣把握朝政,即意味着乱世的来临,有识之士都会奋起抗争。到最后,权
臣或者扯下面具自己做皇帝,或者身败名裂。有十三个国王作为后备,叶家想采
取前一种缓慢夺位的办法显然难度很大,但他们会傻到希望自己被人除掉么?还
是叶家有其他手段,可以维持那个岛国各方利益的平衡?
“世子,如果那国王任期满后不肯退位给下一任怎么办,或者在位上胡乱发
号施令不合作怎么办?难道大家再打一场?我看你还是劝老爷子早日自己做了国
王是正经,免得夜长梦多”!小将军姜烨心直口快,坦率的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是啊,是啊,打虎不死,必有后患”!冯子铭等人也纷纷附和,他知道南
洋那个大岛屿统一了,也知道叶家和当地人讲和了,却不知道中间还有这般故事。
替朋友着想,他们也觉得该把那些国王全部废了,或者废掉绝大部分,只留下一
个听话的傀儡。
叶风随见大家兴趣全转移到婆箩州的制度结构上,挠挠脑袋,十分不好意思
的说:“为什么这样,我也不清楚,这应该是个没办法的办法。反正叶家是不会
自立为王的,岛上的情况也不允许。那岛国和中原不一样,那些小国的国王的权
力本来就弱,平时就要听长老们的意见。众豪杰软硬兼施,和当地的部族长老打
打谈谈,死了好多人,才换回了这么一个折中方案。在我们婆箩州,现在国王仅
仅是国家的代表,不能出口成宪,也不能随便下命令给百官,至于老百姓,只要
能过上好日子,国王不是异族就行了,对谁当他们的国王好像并不关心。在我们
婆箩州,国库和私库是分开的,国王每年可以从国库中拿多少钱按规定和岁入成
比例,超过了一定额度就要宰相和百官批准。国王在不在位拿的俸禄一样多,所
以他们也不用赖着不走”。
“你就说国王是你们家的摆设不就行了吗,何必这么罗嗦”,邵云飞在一旁
插嘴。刚才叶风随砸了他的买卖,惹得他满肚子不痛快。见对方此刻说得高兴,
忍不住出言讥讽。
叶风随白了他一眼,笑着说道:“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我就等着做那个司
马炎即可,还用向现在一样到处跑?咱们水上英雄有水上的规矩,总瓢把子是不
能说传位给子侄就传位给子侄的,干不动时可以退,下任瓢把子需要大伙公推。
所以我父亲有权力,不代表我就可以接位”。
邵云飞知道这是海盗们的老规矩,海盗的总瓢把子位置向来是个人凭实力去
抢,抢到了就带大伙一块干,如果干不出明堂来,服不住众,就得主动退位,大
家会另立瓢把子。若恋栈不退,就随时得接受新秀的挑战,或是比海战,或是比
水性,或是比拳脚,其他人不得相帮。比试中生死勿论,死者的旧部和家人也不
得向胜利者寻仇。所以海上的瓢把子,很少有能干十年以上。海洋那么广阔,随
时会有新秀冒出,不可能把每一个有实力的竞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