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的地方都划归大明版图。威北军主帅常茂恰巧带着几个心腹卫士跑过这里,
看着周无忧从朱江岩的马车上跳出来,愣了一下,旋即给了二人一个充满阳光的
笑脸。
当年武安国曾质问踌躇满志的燕王,还有自己、震北军众将:打下这些地方,
你能保证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再不被人随意欺负吗?
所有人无言以对。
现在看来,自己这些叱诧风云的将领不过是皇家的一条斗犬,连自己都保护
不了,何况别人。
天气不错,在号称火炉的都市里,这是个难得的凉快天儿。晨风微微吹着,
送来马路边人家院子中传出来的花香,还有自制小菜的味道。
已经很久没吃这些东西了,等此间事了,把兵权交给多疑的义父,带着冯家
姐姐找个江南乡下安顿下来,做一对平凡夫妻,远离尘世间争端与杀戮。自记事
起就开始打仗,开始斗心机,开始装傻冲愣,也该歇歇了。
只有包括他妻子冯氏在内的很少人知道常茂并不是一个只会拎着狼牙棒冲锋
的粗人,他下得一手好棋,画得一笔好画,冬天夫妻两个围炉赏雪,偶尔还能吟
几首小诗。
生在大将府,长在帝王家,他又能有多少选择。不处处和蓝玉做对,不处处
和自己的岳父为难,义父朱元璋能放心的让自己带兵在外吗?
半生做尽糊涂事,唯一一次显示自己本来面目的,就是这次回来和锦衣卫过
不去。五百斥候,轻松将上万锦衣卫瓦解。
以训练有素,善于擒拿格斗、翻越障碍和隐蔽自己的斥候偷袭,还是一种新
式作战方法呢。常茂边走边想,将来燕王远征西域诸蒙古,完全可以派一支斥候
迂回到敌军背后,或者在老巢里制造混乱,让前线将士不能安心作战,或者伏击
对方运输队,切断其补给。甚至可以刺杀敌军的主将,让他们失去指挥。
这里已经距离宫门不远,前来上朝的大臣们的马车陆续相遇,透过车窗热情
地打着招呼。“常将军早,驰骋塞外,扬我中华天威,可敬可敬啊”!
“邵伯伯早,还不是您老在后方支援粮草,调度有方”,常茂笑呵呵回答。
“常将军,这次回来献俘,应该加官进爵了吧,看样子有机会超越开平王呢,
真是将门虎子,英雄辈出啊”。
“哪里,哪里,幸不辱命,托皇上的福,燕王殿下指挥有方”,常茂不断谦
虚着,客套着,心想看来大部分官员还不知情,否则见了自己肯定避之不及。
皇宫说到就到,宫门已开,正门钟楼上挂着一串十三个红灯笼,衬托出中秋
即将来临的喜气。文官下车,武将下马,一同走到了朝房门口。
将坐骑交给一名亲兵去照顾,常茂拍拍衣袖,对另一名相随有些年头的侍卫
说道:“常义,帮我整理一下,把这甲胄脱了,等一会进屋好换朝服”。
“知道”,被唤做常义的亲兵抬头数数宫门上的红灯笼,缓缓的走到常茂跟
前,将他套在身上的北平软锁铠帮忙脱下。
不着征衣就是爽,常茂舒服的伸展着胳膊,这个皇宫里他曾经住了多年,曾
经把这里当过自己的家,看着就觉得亲切。
猛然,肋下一阵剧痛,天旋地转。常茂扭过头,刚好看见和自己从小玩到大
的侍卫常义颤抖着手,将一把染血的匕首从自己腰眼处向外拔。
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不必再说。皇宫,城墙,中华门,蓝天,旋转着离自
己远去。
“有刺客,抓刺客”!惊慌凄厉的喊声响成一片。
侍卫常义丢下手中的匕首,从腰间掏出一个金色腰牌“锦衣卫奉——”,没
等他把话说完,数颗子弹呼啸着把他的身体打成筛子。被惊动的宫廷侍卫提着枪
从城头上冲下,围住遇刺的常大将军。
横扫塞外的常大将军早已经失去了呼吸,大大的眼睛,静静的盯着天边的浮
云。嘴巴微张,好像在喊着什么。殷红的热血从身体一直流向宫门,流向皇宫。
离得近的官员在枪声响起前曾经听见,那喊声依稀是:“娘”!
混乱中不知谁身上掉下的金币在地面上旋转,阳光下,金字闪耀夺目:“日
月不灭,永照大明”。
日月不灭,永照大明!
第二卷大风殇(二)
殇(二)
一头小豹子快乐的在草原上奔跑,蓝天、碧草、夕阳,鹿群,成群的动物中
间,马皇后扬鞭放歌。
小豹子听到她的歌声,回过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慢慢向她走近。皇
后跳下马,轻轻的把这个小东西抱在怀里。
小豹子伸出舌头轻轻舔着她的手,眼中慢慢有泪珠滚落,一滴、两滴,晶莹
剔透。不知为什么,马秀英觉得鼻子发酸,也跟着哭了起来,泪水无声地打湿枕
头。
猛烈的火铳射击声窗外传来,将马秀英从睡梦中惊醒,软软的拉了拉床头的
银铃,叫进伺候起居的贴身侍女,马皇后吩咐:“杏儿,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是,娘娘”,被唤做杏儿的小宫女轻轻施一个礼,转身快步跑了出去。其
他几个小宫女陆续走进寝宫,伺候马皇后穿衣、净面。
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小宫女脸色霎白的回来,哆哆嗦嗦不知如何禀报,眼
角处泪痕阑干。
“怎么了,杏儿,什么事吓成这个样子,春天出去打猎时你又不是没见过火
铳,不是还拿它射过鸟雀吗”。马皇后暖暖地冲小宫女笑笑,尽量柔和地问。
“启禀皇后娘娘,血,宫门口流了好多血,听说是有一个前线回来的将军遇
刺了,侍卫们正在四处捉拿刺客的余党”。
“谁,你听说是谁遇刺了吗”,马皇后大吃一惊,在皇宫门口行刺,这刺客
岂不是吃了豹子胆,满城的禁军干什么去了,让刺客这么顺利的得手。
“奴婢不知道,当值的公公不让问,看白布单子下面的尸体块头挺大,听说
刚从西北前线赶回来”。小宫女眼泪巴巴的禀报,原来伺候马皇后的几个侍女陆
续出嫁,她是年初才如宫的,这么大的场面从没看过,还不能适应。
“是毛头”,一股热浪直冲胸口,马皇后身体晃了晃,无力的坐到了床上。
旁边的侍女手疾眼快,赶紧扶住她的身体,用拳头轻轻在她背上捶打。
马秀英挥挥手,示意宫女不必为自己担心,挣扎着站起来欲走出门外观看,
在侍女的扶持下才行得几步,心头一阵烦恶,张了张口,哇的一声,将大口红色
的液体喷到了寝宫墙上。
“娘娘”,宫女吓得大叫一声,张开双臂,死死的将马皇后的身体抱住,以
防她不支倒下。年龄最小的杏儿撒腿跑了出去,边跑,边向寝宫旁边女医官吴娃
的卧室喊,“吴大夫,吴大夫快来啊,不好了,不好了,皇后吐血了”!
整个后宫都被她凄厉的喊声给惊动起来,先前探头探脑向宫门口打听消息的
各宫亲信全部撒腿向自己的主人那里跑去,一道消息闪电般在宫内传播,“皇后
吐血了”。各级妃子大惊失色,以最快速度收拾停当,赶往皇后寝宫探视。谁都
知道这个大脚皇后是皇上的最爱,拍她的马屁比拍皇上的马匹还好使。去得慢了,
被朱元璋知道,至少三个月内甭想再看到皇上的笑脸。
等妃子们络绎赶到,女医吴娃已经将一碗汤药熬好。马皇后躺在床上,面如
白纸,虚弱的给各路姐妹打了招呼,然后就示意众人尽快散去,不要惊动了皇上,
耽误朝政。
听见众人的脚步渐远,马秀英睁开疲惫的双眼,笑着看了看吴娃,低低的问
:“孩子,不要瞒我,我这身子骨,是不是快到日子了”。
“没,皇后吉人天相,熬过这个夏天,入了秋就会好起来。刚才我查了一下
您吐的血样,是心急所致,于病情无关”。吴娃半真半假的安慰着患者,马皇后
的病情她和陈士泰讨论过好几次,不动刀,基本已经无药可救。
“别骗我了,孩子,我可是马背上的皇后,自己身体和原来比有什么差别,
心知肚明。你说吧,除了动刀将这东西切了去,寻常药力能及么”?
“臣和师父商量过,动刀后痊愈的可能有八成,但皇后得保持心情舒畅。如
不动刀,光凭药力治疗,应是五五之数。师父已经研治出了麻沸散,在猴子身上
试用效果很好。宫中有几个人血样能和皇后相容,我就是其中一个,所以臣劝皇
后还是早下决心”。凭借对师父技术的信任,吴娃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创造一个医
术奇迹。
听出吴娃话语中的期盼之意,马皇后又笑了,这师徒两个都是沉迷于医术之
人,根本不知道人间凶险。“傻丫头,你下去吧,刀我是不会动的。回去收拾收
拾,和你师父回震北军吧,宫中不是你们久居之地”。
“皇后”,吴娃闻言一愣,看看马皇后认真的表情,低低劝道:“皇后不愿
动刀也罢,咱们慢慢用药石调理,您先把这补血的药喝了,放了这么久,都快凉
了”。
马秀英轻轻将吴娃端过来的药碗从嘴边推开,笑道:“不吃了,太苦,你回
吧,明天一早出宫”。
“臣给您多加些糖,遮遮苦味”,吴娃用汤匙尝了一下药的味道,哄孩子般
安慰。心下暗自奇怪,平素皇后不是这个样子,比这苦的药也是端起来一饮而尽,
怎么今天闹起孩子脾气来。
傻孩子,如果我的病治不好,皇上会放过你们师徒吗。马皇后摇摇头,心中
有些话无法明说。爱怜的摸了摸吴娃的头发,如同抚摩自己多日不见的女儿一般
说着贴心话,“直心肠的丫头,你不在其中,当然不知道其中多苦,放下药碗出
去吧。杏儿,替我送送吴医官,拿二百个金币给她做酬劳,这些日子,难为这孩
子了”。说完,将头转向墙角,任众人如何呼唤,再不肯回。
“是谁惹皇后不高兴了”,下午,忙得焦头烂额的朱元璋知道了马皇后吐血
且不肯吃药的消息,放下手中事务,匆匆赶到后宫。
墙上的血迹已经被宫女们小心的擦洗过,雪白的漆面上残留着淡淡的殷红。
朱元璋看了,心中不觉一痛,紧走几步来到妻子床前,轻声呼唤。
“秀英,秀英,睡着了吗”。
马皇后转过身,苍白的面孔上透出一丝笑容,“皇上,您来了,臣妾给您添
麻烦了”。
“哪的话,今日朝堂无事,散得早,顺便过来看看。来,朕来喂你吃药”,
朱元璋将床头小几上的药碗端起,轻轻盛了一匙,尝了尝,用嘴边轻轻吹了几下,
送到妻子的嘴边。
马皇后唤过宫女,给自己的身体后边加了几个靠枕,将上身稍微抬起一些,
就着朱元璋的手喝了一匙药,如回味般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灯下微微颤动。
“皇上,让太监和宫女们都退下吧,臣妾想和皇上说几句体己话”。
“听见了吗,都给朕远远的伺候去,没听见摇铃不要进来”!朱元璋一笑,
转身吩咐,好像又回到了初婚时幸福时光。
听宫人们走远了,马皇后把身体又向上挪了挪,面孔离丈夫更近些。温柔且
郑重地问道:“重八,你今天把毛头给杀了”?
“不是我”,朱元璋大吃一惊,矢口否认。
“不是你就不是嘛,咱们夫妻之间,说话也不用那么着急”,马皇后的声音
依然如平日一样温柔体贴。
“是锦衣卫干的,毛头从前线回来,听说锦衣卫把他姑夫抓了,心中不满,
和朕没打招呼就带人连夜抄了锦衣卫老巢,将几个指挥使安上串通法兰西人谋反
的罪名,屈打成招。可怜那几个锦衣卫指挥使,连法兰西在哪里都不知道,受刑
不过,稀里糊涂就招供了”。朱元璋的陈述故做轻松,“毛头本打算今天早朝时
向我汇报,借此说明锦衣卫构陷大臣,蓝玉的罪证不可信,谁料一个锦衣卫小兵
看着不忿,在宫门口刺杀了他”。
向妻子解释尽量平静,朱元璋知道马皇后是个心软的人。常遇春亡故后,是
马皇后亲自将常茂带大,一直视若亲子。听说自己的儿子被刺,她不急火攻心才
怪。
“毛头是个孝顺的孩子,做事虽然鲁莽些,但心眼儿实在,对咱夫妇也像亲
生父母一般”,马秀英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和丈夫念叨:“大前年他领兵出塞,
在极北之地打到三头火狐狸,天寒地冻的舍不得自己穿,着人给咱夫妻做了一人
一件马甲。我记得你当时穿在身上,高兴的连连夸奖这孩子有心呢”。
说着,眼泪一滴滴沿着苍白的面孔流下。那火狐狸的皮毛上没有一个枪眼,
一看就知道常茂花了无数心思,在风雪里手了不少时候才套到。此刻这件马甲就
摆在马皇后床头,油滑的皮毛上满是泪痕。
朱元璋听了也有些感伤,虽然不是亲生,常茂毕竟是他的义子,是大明七军
主帅之一,他计划中的国之干城。
用粗糙的大手擦干妻子脸上的泪痕,朱元璋低声安慰:“我已经下令四门紧
闭,全城搜捕作乱的锦衣卫余党了,这些日子锦衣卫趁朕不注意,欺压良善,构
陷大臣,已经恶贯满盈。毛头干得没大错,朕不会再和他追究擅抓大臣之罪。对
那几个刑讯逼供蓝玉的首犯也决不轻饶,一定宰了他们给毛头殉葬”。
马皇后轻轻的露出一个笑脸,在朱元璋眼里就像黄昏前最后一缕日光般灿烂,
“重八,毛头的儿子还小,冯氏青年丧夫,咱不能亏待了他家人”。
“我也正在想呢,封小小毛头一个什么爵位,毛头父子皆国之栋梁,小小毛
头也该得点儿好处。上午朕光顾伤心了,还没来得及召见大臣进宫商议。明天一
早朕就把徐达他们逐个找来,问问他们的意思,总之让毛头瞑目就是。”朱元璋
此时倒像一个慈爱的丈夫,对妻子有求必应。早朝前常茂遇刺,朱元璋大怒,以
悲伤过度之名罢朝,下令禁军京城戒严,将所有锦衣卫军官捉拿归案。安排审讯、
善后、安抚群臣的事情耗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