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回信,告诉他本王答应他的东西绝对算数,时机一到,立刻会通知他”。
朱樉不耐烦地说,心中还在后悔为了一个怕老婆的窝囊废白白浪费了一个绝代佳
人。
知道此刻王爷在想什么,庞相如笑了笑,“王爷,有了这江山,咱们什么都
有。眼前付出的,不过是本钱。早晚连本带利息全部收回来”。
秦王朱樉长长叹了口气,拍了拍庞相如的肩膀说道:“孤王知道,这点儿小
东西孤还没放在眼里。只是孤王有些迷惑,不知道将来老四会不会动手。他不动
手,咱们哪里来的机会”!
庞相如又是淡淡一笑,呼啦一下打开手中折扇,轻摇慢扇,作出一幅气定神
闲的智者相,“臣敢保证,三年之内肯定得打起来。这十来年的情况不明摆着吗,
士大夫为了保证自己安安稳稳的贪污,不愿意打,所以也没人劝今上动手。北方
那些商人想安安稳稳地从南方赚钱,也不支持燕王动手。所以急于在全国推行北
平新政者和试图恢复洪武旧规的人都找不到动手的机会。大家都抱着混一天算一
天的想法得过且过。但这种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看看今年朝廷连治理淮河的钱
都拿不出来的窘迫,就知道民间被搜刮得差不多已经见底。朝廷接下来要么从燕
王手中要钱,要么把那些养肥了的贪官抄家以实国库。无论动哪一手,都会动摇
到皇上的根基,到时候就是咱们的机会。若是万岁此时归天最好,新皇上任急于
有所建树,两条路他必选一条。到时候咱们想办法让南北双方打起来,打到两败
俱伤时,是出兵收拾残局还是拥立一方,还不是随您的心思”。
“那这定西军会不会跟咱们呢,蓝玉这家伙狡猾得很。张正武又不成器,咱
们拉来也没有用”。秦王朱樉听着幕僚分析,眉头渐渐舒展。把话题又扯回眼前
拉拢军中将领的要务上。
“蓝大将军即使不真心支持咱们,也会和咱们合作。当年常茂之死,先皇和
今上都涉嫌参与其中。咱们可以许之以厚禄高官,有这么好的报仇机会,他肯定
不放过。臣担心的却是那个色鬼将军,若不是先前几次混进他府的人都被他家那
个泼妇给打了出来,臣也不会建议殿下舍此美人。这个色鬼壮年时从辽东打到西
北,从小校打成的将军,绝对不能等闲视之。此时的颓废要么是心情郁结,要么
就是玩韬光养晦之策。依臣之见,后者情况居多。咱们和帖木儿接头的双方信使,
好几次都被人谋害在路上。要是总参派人干的,朝廷早找上门问罪了。至今没人
找您的麻烦,就说明幕后指使者和朝廷没关系。整个西北有这个实力的和王爷较
劲的,仅仅蓝玉和色鬼两人”。庞相如将问题逐一剖析,作为师爷,他的前程都
在眼前的秦王身上。无论此人聪明或愚蠢,选择了主人,他就必须为尽心尽力。
这就是作为一个谋士的悲哀,他们没有自己,没有亲朋,也不关心道义和国家。
他们仅仅是个高级奴隶,一个可以代替主人思考的奴隶而已。
事实还真如庞相如所料,如果秦王朱樉知道此刻张府内堂发生的事情,他就
不会任由其他幕僚取笑庞相如胡乱猜疑,浪费自己的钱财了。被老婆骂了大半个
时辰的张正武此刻哪里有半分醉态,一边嘟嘟囔囔地说着讨饶的话,一边和妻子
将送往北平的信用火漆封好。他家的母老虎温柔地给他打着下手,目光不时向窗
外夜空中看看,抿嘴笑笑,然后突然发出几声叱责。
“行了,别装了,估计盯梢的早已经被你吓跑了”,张正武轻轻抚摩一下妻
子已经不能称之为秀发的髻,怜惜地说。
张正武的妻子杨氏抿嘴一笑,做谦虚状“不就是装泼妇么,这费什么事,咱
们小时候村西头的二婶骂二叔时花样可全呢,我学都学不来”。
张正武也笑了,这些年妻子为他付出的太多,整个临洮城内的人都知道张夫
人是个泼妇。若有人看到此刻泼妇的温柔,不知他们的下巴会不会掉到地上。将
信小心的收起,放入一个盛银圆的皮囊夹层里,张正武低声叹道:“妹子,这些
年辛苦你”。
“老夫老妻的了,还跟我说这些”,杨氏轻轻白了丈夫一眼,目光如水温柔。
“我不苦,你们男人才是真正苦。明明是聪明人,偏偏得装糊涂。明明心里盛着
深仇大恨,却要装做忠心耿耿。哎,要不然你致仕了吧,咱们回家,爹这么大岁
数了,不一直盼着大伙团聚么。人家愿意卖他朱家江山就卖去,你一个三等侯,
在这里跟他们掺和什么劲”?
“位卑未敢忘忧国”,张正武低声念了一句他夫人听不懂的诗文。如果他还
是匠户营那个小铁匠,没见过武安国,没经历过这些年的戎马生涯,此时他已经
可以抱着孙子煮过年用的扣肉了吧。可现在不行,他不能走,如果他走了,这片
土地怎么办,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怎么办。
“好好和你说话呢,你掉什么文呢你”,张夫人嗔怪着捅了丈夫一下,用玩
笑话来分散丈夫的忧愁。
张正武摇摇头,悠悠地说:“伯老师讲过,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
一姓可有之。秦王没有权力卖,皇上也没有。他们不过是天下的治理者而不是拥
有者。只要我在西北一天,就不能容忍他们这样做。”
“他们就要卖,你能怎样。早知现在这样,不如当初就起兵反了他。真不知
武老师想什么,死活不肯答应”?
“武老师担心燕王掌权后,不过是另一个太子。从郭大人来信上看,老师所
料没错。那边有个新来的姓姚的和尚装神弄鬼,深得燕王信任。徐大人和老三劝
了几次,殿下都听不进去。十多年了,燕王殿下始终不肯铁心支持新政。要不是
想借助大伙力量对抗朝廷,估计北平也和秦王这边一样了”。张正武忧心忡忡地
回答。
“那倒也是,我爹说过,人都是好人,当了官儿后就变成了王八蛋”。张夫
人边收拾桌子上的杂物边念叨,“官儿当的越大胃口越大,也越没良心。皇上是
天下最大的官,当然也最心黑。要是这天下没有皇上就好了,大伙省得供一个不
干好事的白眼狼”。
“没有皇帝,这怎么可能”!张正武被夫人的话弄得苦笑不得,长这么大还
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呢,古往今来,从三皇五帝到商纣夏桀,无论好坏这天下总
得有个皇帝在管着。没有皇帝会怎么样,他还真没想过。
张夫人一撇嘴,不服气地说道:“有什么不可能,你说皇帝是干什么的。有
他不多,没他不少的东西,不是废物是什么?不是不可能,要我看是你心中非要
摆那么个牌位,磕头磕习惯了,不磕难受”。
真是磕头磕习惯了不磕难受么?张正武觉得妻子的话隐隐有些道理,虽然妻
子没读过什么书,但头脑不比他这读过书的人差。将封进钱袋里的信掏出来,他
又重新看了一遍,在信尾郑重添上了几句话。这封信是给郭璞的,往来的北平商
人借着做生意的机会替他们彼此联络,十余年,大伙就这样共同探讨,共同应对
这艰难时世。
人生易老,这漫漫长夜,不知何时才到尽头。
酒徒注:关于出版,酒徒可能要对大家说一声抱歉了。负责本书的编辑已经
从原出版社离职,书的后续工作,酒徒已经联络不到任何人确认。唯一知道的数
据是,一、二两卷销售了壹万两千套。在盗版满地的情况下,这个数字,估计是
个亏本买卖。
《明》的版权属于起点,所以出版方面的事情,酒徒没有权力干涉太多了。
对买了一、二两套的读者,酒徒只能说声抱歉了。
第三卷国难第二章儒(三)上
第二章儒(三)上天快亮的时候,大儒伯文渊在他自己的房间里被逮捕。应
天府的差役和数百名禁军官兵摆出捉拿江洋大盗的阵仗把伯文渊住的地方团团围
住,让带队军官迷惑不解的是,上头交待下来神秘任务居然是捉拿这样一个手无
缚鸡之力的书生,而伯辰身上表现出来的镇定与从容也让他折服,“也许我们逮
到一个江湖豪杰吧”,有些士兵这样想,毕竟在传说江湖豪杰的江湖豪杰身上他
们也没看到过这种胆色,这种平静得好像早已知道结局,偏偏不肯退缩的胆色。
数十名被惊醒的学堂师生趴在窗口目送伯辰离去,这个谈锋如刀的教授最后留给
大家的,是一个风雪里踯躅前行的背影,博带峨冠。
毕竟这里是京师,第二天中午时分,已经有消息灵通的学子通过各种渠道确
认了伯辰的罪名――参与谋反。官府的证据十分确凿,但对伯文渊而言,称之祸
从天降并不为过。问题就出在伯辰所著的那三本流传极广的书上,天府之国的一
伙山贼居然将那本《平等论》奉为山寨中的镇山之宝,据官府内部消息,山寨被
攻破时,此书就被供在聚义厅内的香案上,与千里走单骑的关云长的塑像并肩而
立。
山寨的头领名字叫楚彤,原本是四川一家盐行的掌柜。有明之前,历朝历代
食盐都由官府专卖,做此行生意者暗地里多有点儿结伙走私的行径,掌柜和伙计
之间互相照应,内部分工精细,组织严密。洪武朝为了应对突然而来的饥荒,鼓
励商人运粮赴灾区,官府逐步开放了食盐经营权,不再专卖。川盐入滇自此由暗
转明,利润丰厚,数年内楚家积累不少财富。安泰帝继位后,吏治渐坏,虽然川
滇之间的道路被武安国花费十余年之功整理得通畅许多,但运送食盐的利润却越
来越薄了。扣除一路上各地官府的吃、卡、拿、要,一趟买卖下来,正经盐商们
能支付伙计的工钱就算不错。干这行的商人纷纷开始寻找靠山或自己培养代言人,
总之是要先买通了官府才能谋上安稳饭。
楚家的盐队买卖公道,货真价实,在滇南一代口碑很好。但楚家少东楚彤却
是个白身,年少时即有豪侠之名,不肯入仕。楚家自己买卖受到官府欺压后,楚
彤也总想凭正常渠道解决。结果自从其父亲去世,楚彤亲自接手盐行几年下来,
老底渐渐赔光。屋漏偏逢连阴雨,安泰十三年,楚彤看准时机运往大理的一大批
盐居然半路上被山贼所劫,折了货物又赔人命。眼看着若大盐行就要败在自己手
里。
就在此节骨眼上,一个知府的公子提议入股,条件十分苛刻。楚彤自知盐行
支持不下,又不想看着父亲当年的老伙计皆丢了饭碗,勉强答应。以保留盐行所
有人员为条件,低价做了两千个金币将盐行卖给了知府公子。为了让盐行尽快恢
复运作,交割时楚家只收了定金五百。谁知知府公子接手盐行后非但没将定金之
外的一千五百金币付清,反而借口经营不景气,将运盐的车辆马匹全部拉走,将
空架子给晾在了一边了。当年的老伙计们没了活路,纷纷找楚彤想办法。大伙儿
齐心合力四处一打听,才知道人家知府公子另有一处盐行,设了这么个套子不过
是为早日将楚家挤跨,独占当年盐业罢了。楚彤心下不服,拿了合约去理论,几
场官司下来,输了个倾家荡产。
也活该那个知府公子倒霉,他手下一个伙计生闷气喝醉了酒,不小心在饭桌
上将主人派打手假扮盗贼袭击楚家商队的丑事给抖了出来。楚彤和一群伙计走投
无路之下,趁知府公子外出嫖妓之时将这个狼心狗肺的恶贼砍了,扯起了“等贵
贱,均贫富”的大旗上了山。思前想后,楚彤认为自己遭遇皆是官府欺压百姓造
成,无意间得到伯辰的《平等论》,立刻奉为至宝,高高供于聚义厅内。此外,
他以地方学子身份通过私邮给伯文渊修书数封,商讨平等的可能及均贫富是否为
实现平等之途径。伯文渊不知就里,居然修书做答,以兄弟呼之,告诉他掠夺他
人财产平均,其实是对平等的践踏。
知府丢了儿子,自然心怀不甘。几次借地方军队之手攻打山寨,却被盐行弟
兄们采用游击战术杀了个丢盔卸甲。山寨缴获了不少火器,声威日盛,远近被官
府逼迫活不下去的百姓纷纷来投,转眼做大,今年夏天时居然夜袭府城,将那个
纵子行凶的知府一家大小全部给砍了。
砍了知府,原来地方上欺瞒着的治安问题再也捂盖不住,苏老侯爷奉新继位
的西平王之命带平南军一个旅入川剿匪。几千乌合之众怎是这纵横多年的精锐之
师的对手,刚一交火,楚彤即丧命于平南军的娃娃炮下。主寨转眼被攻破,伯文
渊的几本著作和他与反贼的往来书信全部被缴获。
本来这个案子已经过去一段时间,西平王的奏折里也没有提及伯辰及其与反
贼的关系。不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刑部不知从何渠道得知此事,快马加鞭取
来了人证物证,趁伯文渊还在江南流连之际,将他捉拿归案。
“这不是飞来横祸么”,几个教授听了面面相觑。直到如期举办的北平复古
儒学何理学辩论以伯辰不能到场而宣布取消的时候,大家才从打击中缓过神来。
“不战而屈人之兵”,几个理学学究洋洋得意,伯辰锒铛入狱,其所坚持的
平等论随即也成了禁书,大街小巷的告示和官方报纸上都说的得清楚,有逾期不
肯上缴伯辰著作或藏匿者,一经被发现,按通匪罪查办。
“还是少写几笔为妙,谁知哪天有人犯了罪,结果家中发现了我的书,岂不
是冤枉”!几个著作等身的名流打着冷战,将自己的手稿扔进了水炉子。
雪夜挑灯读禁书,偏就有不怕死的学子,偷偷地从垃圾堆中或地摊上将伯辰
的书找来,抱着猎奇的心思打发漫漫长夜。
“其实那些都是至理名言啊,不平等则没有止境,平等则能相互制衡”,一
个学子读过伯辰的书后悄悄地对自己的好友说。
“不要命了你,敢读禁书”,其好友大惊诧失色,伸手捂住他的嘴巴。看看
四下无人,低声喝命:“赶快烧了,什么时候还敢这样胡闹。谁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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