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对。从来没想过字都写不完整的武安国是不是就应该站在那里,伸长了脖子等
着朝廷磨刀。
不行,明天早朝得安排周崇文再上一本,调动更多兵马到北方防御。河南那
个周王与燕王走得近,万岁不一直看他不顺眼吗,干脆这次就以周王谋反为借口,
傻哥小鸡给候看。黄子澄从书架上翻出一卷很少打开的地图。展平了,铺在仆人
们刚刚收拾整齐的书桌上。此时必须让诸王们看到朝廷的决心。不能由着他们胡
闹。这次干脆将开封地周王,荆州的湘王一并拿下,然后让晋王将受其节制地代
王交出来表示中心。否则就先那战斗力最弱的威北军开刀。泰、晋、燕三王互相
猜忌,只要朝廷抢了先手,未必不能将他们吓住。况且当年先帝倾力拉拢的靖远
将军还在晋王和燕王之间,保持着足够的威慑力。
“周、齐、湘、代、岷诸王,在先帝时,尚多不法,削之有名。今欲问罪,
宜先周。周王,燕之羽翼,削周是剪燕手足也”,黄子澄提起毛笔,在给允文的
奏折上写下了经过深思熟虑的削藩策。如意算盘打完,他的心情约略平复些。只
要熬过了这个难关,自己就将是古往今来第一名臣,青史上都会记载下自己今日
的决断。黄子澄仿佛看到了三个趾高气扬的藩王突然被朝廷地动作打的措手不及,
狼狈应对的局面。那时候,像自己今晚这么难过的,一定是北方那个姓郭的家伙,
谁让他沽名钓誉这么多年!
灯下移动地图,黄子澄的目光又放到与燕王封地接壤处。这次北上,还是能
不惹燕王就不惹燕王,吓唬他一次,别真打起来最好,否则生灵涂炭,有损陛下
仁君之名。这济南也开封之间的防御要加强些,那边没有高山大河作为屏障,打
起来刚好任由燕王麾下的骑兵施展。
难啊,朝廷诸臣就知道和自己争论,每一个真正关心国事的。特别是那个自
作聪明地户部侍郎卓敬,居然提出了擒贼先擒王,趁三个藩王未能勾结在一起,
准备不足的时机,调倾国之兵铲除燕王。燕王即去,其他诸王自然无力反抗这种
笨办法。震北军地威名难道是吹出来的吗,这样的军队,只能智取!
为家国安全计,该考虑在开封与济南间修一条防线了。黄子澄用西洋毛笔沾
了些墨水,在地图上平平地划了一条黑线。这又是一个大工程,好在武安国修路
造桥时留下了很多如何组织施工地会议记录,条理清楚,让工部派些人手照搬照
抄经验并不难。这事儿得抓紧,明天早朝后就招集几个亲信研究其可行性和可靠
性。
屋子内的自鸣钟叮叮当当敲了十一下,将黄子澄从沉思中惊醒。该死,有借
鉴了武安国的想法,可行与可靠。黄子澄使劲揉着眼睛,希望将这古怪地念头从
心中赶出去。姓武的异端邪说就是毒,连自己这饱读圣贤书的人都受了他的蛊惑,
何况其他意志不坚定者?想着武安国平素坚持的那些准则,黄大学士又一阵心烦
意乱。这施工么,当然要可行可靠了?可其他呢,那该死的平等!
‘平等’二字从黄大学士眼前一闪而过。武安国坚持的平等而不是礼教,那
朝廷的忠信节义,长幼尊卑之礼就约束不了他。他的消失也合情合理。自己这么
多年想尽办法设法陷害他,有默认了周崇文派人暗杀他,参照按平等理念,武安
国会不会用同样的手段对付自己呢。想着,想着,黄豆大的汗珠子一粒粒从大学
士脑门上冒了出来,带着凉气滚了满脸。
那姓武的家伙据说可是富可敌国,他要出钱买凶的话……黄子澄突然听到自
家屋子顶上瓦片被人踩动的声响,轻轻地,若有若无,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
夜空中仿佛有无数支火铳对着自己,扳机慢慢扣动。
“来人,来人”!整个大学士府都被这声嘶力竭的呼喊惊醒,灯球火把亮如
白昼。
《明》 第三卷 国难 第五章 黍离(二)
夜,宁静而漫长。
刘家港并不宽阔的水面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全新的,半旧的,满载的,
空舱的,密密麻麻,如过江之鲫般蜷缩在港口里等待市泊司官员签发的离港令。
江南过早来临的夏天将水面烤得臭哄哄的,散发着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太阳一
落山,成群结队的苍蝇就随着臭味飞了过来,钉在船舷,帆面,甲板一切能落脚
的地方,寻找着船上还能被刮到的一点营养。
显然苍蝇们的收获不大,这些船只已经被细心的市泊司官员“刮”过几次,
能剩下的,也就是搬不走,吃不下,亦不值钱的木板了。(酒徒注,明代地图与
现代不同,刘家港在当时属于长江口处的重要港口,郑和数次下西洋皆从此出海)。
“奶奶的,有完没完,也不怕撑死”,一个肩膀上搭着白毛巾的船老大驱赶
着苍蝇,望着新建市泊司的方向恼火地咒骂道。市泊司取代原来的海关成为船运
最高管理部门是最近才发生的事,原来很严格但对大伙都很公正的海关现在仅仅
成为市泊司的一个下属分支,负责检查到港货物。
“撑不死的,他们这般家伙胃口大着呢,你听说过狼能吃饱吗,除非我们大
家都是佛祖”,临近船队的船老大从舱中探出头来,笑着安慰。这个人面孔很英
俊,有种被硝烟熏撩过后地镇定,配上那结实的肩膀,给人视觉上一种极其具有
冲击力的阳刚之美。
“这帮天杀的人渣!我的船都在这等了十四天了,还没让离港,放在去年,
北方已经跑一个来回了!他奶奶的,你说这般禽兽,到底还让不让人活了!”白
毛巾船老大气愤地骂着,不知道用怎样的语言才能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愤慨。建文
朝廷试行古制,在各个可以控制的海关之上凭空架起了市泊司,南来北往货物,
无论发向哪里,一概要归市泊司管理,统一收购,统一标价,然后让各地商人们
再向市泊司赎买,方能运出港外。朝廷的告示和报纸上说了,这样可以减少无德
商人们投机哄炒,维持秩序;亦能减少货物交易过程中给国家和百姓带来的损失。
可明眼人谁都知道,在一进一出之间,市泊司已经砍了大伙两刀,所谓秩序,所
谓周礼,不过是少数官僚以国家名义的抢劫行径,明火执仗。
“就是,真不是东西,抢了我们就抢吧。连条生路都不给,早知道这样,我
们窝在北方不出来了”,更远处一艘大船上,出来乘凉的船老大气愤地搭腔。他
的议论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远近数艘船陆续有人发表了对市泊司的看法,南腔
北调表达着对朝廷的不满。
“再等等吧,光站着骂没用,他们不会听。马上有风暴来了,到时候就看大
伙眼睛够不够亮”。丢下一句让人摸不到头脑的话,最早出来搭腔的那个英俊船
老大落下了窗子。他的船很新,每一艘都装满了辎重,看起来是准备跑远洋生意
的样子。
大伙闭上了嘴巴,各自回舱休息。有头脑机灵的船老大借水面的灯光打量不
远处那支满载的舰队,仔细一琢磨,心中立刻被好奇充满。那个英俊船长的舰队
居然全是清一色的“逐浪”级混帆船,这种船大小届于原来水师的月级舰和星级
舰之间,在货船中属于小字辈。但是代表了大明最高的造船技术,船身和船底都
根据这几年的航海经验和要求进行过改进,在洋面上航行,迅速而稳健。除了载
重量稍小外,逐浪级混帆船几乎没有太明显缺点。特别是对水手数量的要求,简
直降到了有史以来这般大小的海船的最 点,一个船老大曾经在酒桌上开玩笑说,
自已一只手就可以将此船开走,另一只手还可以留下来拎酒壶。
能同时将一支舰队换装成“逐浪级”混帆船的东家肯定是个大人物,一般百
姓出不起,也舍不得出这么大的手笔。而这种规模的海船用来做生意其实并不十
分划算,除非用它来向北方运送时鲜水果或向南方贩运肉食。当然,做探险船就
另当别论了,可现在,除了朝廷不相信,整个大明商人都知道西行航线是九死一
生的航路。
那个英武船老大,莫非他是……?几个船老大同时猜到了一个人,现在各个
港口都贴着此人的头像,据朝廷的告示说是此人参与刺杀并直接导致了武侯的失
踪。可私底下大伙都知道,武侯失踪不是因此人而起。朝廷上这手贼喊捉贼的把
戏大伙见惯了,并不觉得新鲜。
马上有好戏看了,几个船老大不约而同地将船向外侧挤了挤,给探险船队让
出一条通道。如果那个英武的舰长是邵云飞的话,眼前这支探险船队一定是那支
从阿拉伯海中杀出一条万里血路的冯氏舰队。他们到此港补给的目的未必仅仅是
为了补给,刘家港市泊司那群眼里只有银票的官吏认不出船只的区别,冯氏舰队
刚好在此混水摸鱼。而区区刘家港中卫所那几条小巡海战船,对付这些普通老百
姓还可以,真的惹火了邵云飞,恐怕他们连葬身的地方都找不到。
“看到没,那只船队已经补给足了,大伙机灵点儿,如果他要不经允许就起
锚,咱们就跟着”,白毛巾船老大缩回船舱,压低声音通知自己手下的伙计。法
不责众,大不了大伙从此不来南方,虽然从在南北之间往来运货利润很高,正宗
北方货,特别是价格昂贵的奢侈品在江南官场很抢手,而南方的粮食又是北方不
可或缺之物。但官员们这样玩法,大伙还不如拉了货物跑日本,那里的粮食产量
一样丰富,奢侈品一样有市场。特别是九州一带,自从大明朝灭掉了足利家的主
力部队与水师后,奄奄一息的南朝居然死鱼翻身,将今川将军打出了九州。重新
振作起来的南朝处处以北平为榜样,为了振兴,那里的老百姓几乎可以不吃饭,
省下大把的粮食用来向北平等地出口换取工业设备和火器。
“知道了。我敢打赌那船今晚就走,天擦黑的时候我见一伙人上了船,然后
他们的伙计就不再四处张望!”副手笑着对船老大的决定表示赞同。“市泊司那
伙兔崽子,不是嫌大伙给的钱不够多么,好了,老子走也,让你一个子儿也落不
下!”
流言在私下里传播得一向比正规渠道快。没等到后半夜,整个港口的船口居
然已经默契地给冯氏舰队让出一条狭窄的水道来,仿佛它不但会夺路而出,而且
一定就在天明之前要夺路一般。
“他奶奶地,这下不走都不成了。”邵云飞从船舱中探出脑袋,港口中无数
不眠的货船期待地点着灯笼,仿佛无数睁大了的,充满期盼的眼睛。
“谁让你露头的,”郭枫嗔怪地给了老伙计一拳,“再不走,天亮刘家堡的
水师弟兄们也不好交待了,朝廷命令他们严查港口,务必将你找出来,他们再装
瞎子,也不能看不到这么扎眼的一支舰队啊,况且大伙现在都躲得咱们这么远,
不是明摆着告诉市泊司那帮家伙,这里藏着正主儿么?”
邵云飞憨厚地笑了笑,他也没料到自己一露头就露出了这种效果。从洪泽湖
回来后邵云飞又潜入了京城,于科学院现任院长凌昆手里讨了一件中看不中用的
“法宝”,然后在徐辉祖的安排下大摇大摆出了京师,来到刘家港和冯子铭等人
汇合。
“走吧,再不走,估计大伙都该失望了”,郭枫出去看了看水面上的情况,
转回来笑着说道。都说人的名,树的影,邵云飞这张招牌打出去,阎罗王都避让
三分。看水面上那些船挤得,彼此之间都挨到了一起,好像生怕阻挡了邵云飞的
路,被他麾下的水手推下江去。
“大伙各自回船,十分钟之后陆续起锚,按船舷编号列队”,邵云飞看了看
表,微笑着下达了命令。“还是老样子,我打头,老冯局中调度,小郭子殿后”。
“是,老大”船长们哄笑着各自散去。邵云飞让大副走进水手舱喊醒熟睡的
水手,自己起身走上了甲板。
港口的水面上已经有些凉意,蚊蝇都已经睡去,黑漆漆的江水依然散发着刺
鼻子的味道,邵云飞的眼睛有些受不了刺激,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他已
经成为被通缉的嫌疑犯了,名誉和爵位都被朝廷剥夺。虽然妻儿被好朋友们秘密
送回了北方,但此次去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回来。
一块热毛巾轻轻地塞进了邵云飞的手中,背着光,一个比邵云飞还高的汉子
伸手拍了拍邵云飞的肩膀,“走吧,长风破浪会有时,朝廷不承认你,那些百姓,
那个不知道你是邵云飞,又有哪个向官府去汇报了。”
邵云飞点点头,使命在肩,无论多么留恋,他亦不可再多耽搁。他的旗舰上
载着样重要物品,有了这家伙,再多的阿拉伯舰队开过来,邵云飞也有信心将它
们拒在南中国海之外。
“起锚”,邵云飞站在船头一声断喝,惊醒了整个港口的睡梦。满港的灯光
中,大明探险船队一艘接一艘地缓缓驶离港口。几个大胆的商家趁着黑暗,偷偷
地跟在探险船队身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刘家港。
又有几条小船跟到了率先逃离的货船身后,悄悄地起锚升帆。紧接着,几条
大船跟在了这几条小船后边溜向远方。沉睡中的港口瞬间恢复了生机,一面面船
帆陆续升起,仿佛有人在暗中指挥般,排着长队,鱼贯而出。
“天哪,有人带头造反了。”刘家港中卫所的水军好半天才清醒过来,在指
挥官的号令下慌慌张张地穿好衣服。解开战舰缆绳,准备进行拦截。
眼前的景色难以置信,才一会儿功夫,小溪已经汇成汪洋。成群结队的商船
浩浩荡荡向港外冲去,根本不顾忌巡航舰队的灯火指令。很快,几条巡航船就被
冲散了,官兵们眼睁睁地看着商船消散于茫茫大海中,没有人开枪,也忘记了开
炮。
“为什么不开炮。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开炮!”飞奔而来的一艘小艇中,
市泊司转运使赵大人气喘吁吁地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