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侯爷不妨直说”?武安国觉得好生奇怪,这几天徐达也好,李善
长也好,好像都藏着什么心事,和自己说话遮遮掩掩的。自己一直以为是婚事哪
块不合这里的习惯,现在看来另有蹊跷。
“也罢,坏人让我来当吧,谁让我是当今圣上的义子呢”,沐英自言自语地
嘀咕了几句,终于说出了实情。
按本朝律法,驸马不得领兵,既然刘凌已经被马皇后收为义女,武安国婚后
就是驸马都尉,做个幕僚可以,但永远不能再执掌兵权。所以武安国必须在成婚
前上本请求交还兵权,如果皇上挽留,也要坚辞。这是开国时定下的规矩,本来
大家都以为武安国知道,即使不知道,军中的谋士也应该告诉他。结果震北军参
谋都在辽东,周衡等新近提拔的武将,对朝中规矩懂得比武安国还少。
武安国沉默半晌,看看沐英,淡淡的问了一句:“皇上等我这份奏折已经等
得很急了吧”?
“不,不,武兄别误会,我不是替父皇来传信的”,沐英没想到武安国半天
憋出这么一句,当即面红过耳,仓促解释。“我只是见无人提醒武兄,怕武兄落
给御史口实,父皇的意思,我也不太明白,按理说他不应把武兄这样的帅才放在
朝中的”。
武安国笑了笑,摇摇头制止了沐英的解释,给沐英赔个礼,抱歉自己说话口
无遮拦。
沐英越发不安,试探地问:“如果武兄愿意在驰骋疆场,不妨上书给皇上,
不掌军权,仅仅到军中做个军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也是好的,我的
新军中也缺乏这样的帮手,武兄如果不嫌委屈,日后倒可以试试把你要过来”。
“多谢沐兄美意,我想,有些时间和家人在一起也不错,沐兄不会想我刚成
亲就随你上战场吧”。武安国用玩笑拒绝了沐英,他终于理解了同为徐达之子,
徐增寿可以帅军纵横疆场,而徐辉祖却只能在太子门下做个文职的原因。去年徐
辉祖荒唐的抢船出海行为,包含了多少无奈。辉祖也是驸马啊,一个看似荣耀的
婚姻,掩盖了多少才华不得施展的郁闷。
朱元璋知道自己的秉性,知道自己注重法理,所以才会借这种手段夺自己军
权。任何人不会说老朱不念自己的功劳,任何人不会指责老朱无容人之量。一份
人人求之不得的荣耀,轻轻巧巧地把自己置入毂中。无论朱元璋是否授意,给自
己传话的最合适人选显然是沐英,因为只有他身后的三万新军可以与震北军抗衡。
想到这里,武安国猛然发现,自己空多出无数现代知识,在中国数千年的权谋面
前,自己和自己的现代知识不堪一击。
现在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刘凌眼底总是有淡淡的哀愁闪过,爱自己,但又
不愿见自己在朝中郁郁终日。愿意陪伴自己共渡一生,但又不愿意扯自己离开原
来的土壤。凌,你又何必多虑,所谓如画江山,所谓辉煌岁月,没有你,又怎有
半分颜色!在原来的世界里已经失去了一份挚爱,所以在这个世界里才更懂得珍
惜。武安国愣愣的想着,两个世界,两个身影逐渐重合在一起。也许在这个世界
自己什么都不懂,但自己比原来更懂得什么是爱。
就在江南绚丽的秋季,武安国的婚礼如期举行。宾客散尽,他用温暖的语言
告诉了刘凌自己对这份婚姻的珍惜。刘凌拉着他的大手,掀开了头上的红绸,不
同的时代,对爱的表达方式不同,但彼此的目光却告诉对方,此后可以一同面对
世间风波。这种目光,千古不曾改变。这种幸福,也是古今相同。
武安国辞去了震北军的职务,完成使命的震北军在周衡和林风火带下返回辽
东。京城的禁军重新组建,军官全是在军校表现优异的后起之秀,皇宫的侍卫也
由李文忠在其中重新选拔编组。内地的卫所开始大规模裁撤,军队淘汰掉老弱,
集中到东北、西北、西南等重镇去按震北军的模式重组,中下级军官必须在军校
培训过才能到任,军官的称呼也不再依蒙古惯例,改为震北军的军、师、团、营、
连、排、班制,旅作为独立的特殊战斗单位,用在斥候和后勤部队的建制中。朱
元璋在嘉奖震北军功绩时,特地给燕王下旨,让他推荐辽东战役中的有功者为将,
到各重镇中协助沐英、冯胜、蓝玉等“老将”训练新军,以待战机,一统天下。
“佩服,佩服”!,一个多月后,新婚的武安国收到曹振的贺信和其对高丽
的议和结果,拥着如花美眷,拍案赞叹。此时刘凌已经褪去羞颜,幸福地依偎在
武安国宽阔的怀里。
高丽本土战事从开始到结束,如同一幕排练好的演出,有高潮,有辉煌,慷
慨激昂的勇士,有卑微懦弱的国君。直到落幕时刻,一直精彩。大明得到了起初
就要得到的补偿,高丽人发现了他们民族最大的英雄。
七月,常茂、曹振率军登陆,穿着高丽人的衣服,打着高丽人的旗号,协裹
着误入军队的土著,迅速扑向松城。当都城还在梦中时,明军已经接管了所有城
门,包围了皇宫。留守的两万多高丽军都是些老弱,根本不是大明战士的对手。
悍将李尧带着部下,遇上敢反抗者就是一顿手雷,无数民居毁于爆炸燃起的大火,
浓烟远在数十里外都能看见。
高丽国王在睡梦中被爆炸声惊醒,在内宫侍卫的支撑下,勉强爬上城楼。看
到下面黑压压的军队,当即昏了过去。几个死硬的禁军首领还想凭宫墙抵抗,常
茂用轻型火炮粉碎了他们的梦想,几声呼啸过后,角楼塌在一旁。
点燃一柱香,常茂让侍卫们唤醒高丽国王,在一柱香时间内,选择是以身殉
国,还是下来谈谈和议。北平的手钟秒针刚转了七、八个圈,王宫的城门大开,
高丽王捧着大印、百官名册和户籍跪到了城门口。
第二天,高丽王传诏各地,宣布归顺大明管辖,命令各地大臣封存府库,等
待大明接收。王都内,朱二先生拿着名册,挨家挨户“拜访”达官显贵,“请”
他们到军中议事。几个有气节的大臣闭门不纳,经不起李尧、杨振羽的反复“劝
说”,戴着镣铐上了邀请的轿子。数日天后,李成桂收到弟弟带来的父亲亲笔写
的劝降信,劝他顺应天意,归顺大明。成桂当场扯书,亲手斩其弟于帐下,回师
勤王。崔莹以高丽王性命为由拦阻,被成桂枭首,号令全军。
成桂分士兵五万,凭地形拖延汤和,自率十五万大军星夜回师。传徼各地,
起兵勤王,破家卫国。各地闻徼,义兵大起,公推成桂为帅。成桂致信曹振曰:
将军杀一王,高丽立一王,头可断,义不可折。开出议和条件,不割寸土,可称
臣不可亡国。否则,高丽宁愿战致最后一个男人倒下。
曹振率五千士卒道迎成桂,激战三日,勤王之师未能前进半步,引兵后退,
曹振兵少,亦不敢追。双方相持数日,大明援军陆续从海上开到,各地士绅亦劝
成桂救高丽王性命,成桂不得以,复致信曹振议和。
九月,和议成,高丽向明称臣,岁岁进贡。归还大明辽东故土,双方以鸭绿
江为界。高丽无端占辽东八年,共赔偿大明地租两千万两,一次支付八百万,其
余连本带利分十二年还清,年息一厘。高丽王与众大臣由高丽国库出资赎回,计
白银四十万两。高丽各沿海港口,大明舰船此后皆可随意停泊补给。济州岛租给
大明水师剿匪,年租金白银四千两,从高丽欠款中扣除。
具体赔偿金额皆出自朱二之手,其家为茶叶商人,自幼深得商业精髓,漫天
要价,着地还钱,气得高丽和谈大臣暴跳如雷。或劝朱二不为己甚,以免污其声
名,朱二曰:“损我一人声名,换汉家百年盛世,值”!
九月底,常茂与曹振押着高丽赔款,“告别”高丽各位高官,浩浩荡荡地离
开高丽王都。李成桂带领义军回京,见王都破败,府库一空,大臣之家无隔夜之
资,大恸。君臣抱头痛哭一番,决定迁王都于平壤。平壤乃李家势力范围,此后
高丽王终日忐忑,尚不如在曹振军中,这是后话,咱暂且不提。
再说高丽百姓,经此国难,皆服成桂英武,怨其王软弱,民心渐向李家。
“我说朱二,你别算了,算来算去你也没算过李成桂这小子”,定远舰上,
常茂对着正在指挥人员核实到手物资帐单的朱二先生说道。“他奶奶的,老常现
在才明白过来,姓李的这小子打开始就没想和我们动真葛的,什么他妈的义不可
折,什么不割寸土,根本就是扯淡。辽东本来就到了我们手里,他想拿也拿不回
去。国库银两不是他家的,给我们多少李家也没损失,用他弟弟的一颗脑袋,换
了三千里江山,瞧瞧,这才是真正的买卖人家”。
闻此言,曹振等人面面相觑。到此终于明白,在某些人的眼中,忠诚、道义、
亲情乃至国家、不过是一颗随时可丢弃的棋子。家族利益,在他们心中才是永恒。
佩服,真的佩服,英雄,大大的英雄。
酒徒注:此段文字初稿,写于央视的《成吉思汗》开播之际,酒徒一直没弄
明白,杀了数千万人,弄得中国十室九空,把汉人当作四等人的大刽子手,怎么
就成了全中国的民族英雄。酒徒以为,对于其家族,成吉思汗是英雄,对于全体
中国人,其不过是个屠夫。酒徒一直认为,过去的蒙古人做的事情不需要现代的
蒙古人为其负责,但这样的一个杀人者绝不值得被歌颂……
第二卷大风第五章麋鹿(一)
洪武十三年的秋天是大明立国以来最温暖的一个秋天,已经到了十一月,京
城里还没有一点儿冷的意思。在漫长而无风的秋日里,树木都换上了一身金色,
京城人爱树,家里有旺盛的树木图的是个吉祥。何况这叶子还是金的,是家业兴
旺的象征。
栖霞、牛首,这些风景之地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游人,读书人爱这个调子,
在山上的寺庙里沏上杯茶,摆几局子,谈文论诗,不胜风雅。这个秋天也的确有
很多可以入诗或入画的盛事,比如说那几天来泊的战舰,如浮城一般逆流而上,
帆若流云。从船上卸下的东西更让人惊叹,据有机会靠近的人说,那一船船都是
金子、银子还有珍珠翡翠等价值连城之物,是高丽赔偿给大明的。让异族割地赔
款,那好像是自打宋朝后就没遇到过事了,看着一箱箱的银子被抬上四轮马车,
拉进国库,围观者的欢声震天。
“皇上有了银子花,明年的税该不会催那么紧了吧”,街道边的店铺老板一
厢情愿地想。
读书人的看法总是和百姓不太一样,老成持重者会摇头,“这绑人国王,空
人府库的行为,有违君子之道,倒有点儿像绑票的强盗”。
年青一点的,则多认为靖海侯太过妇人之仁,抓了高丽国王,再胁天子以令
诸侯,李成桂和那些勤王的义军还能折腾到哪去,况且老将汤和还在他身后虎视
旦旦。
尽管在京城的茶楼上显眼之处都贴着“少谈国是,莫论人非”、“菜从口入,
祸从口出”,大家私底下还是要交流一番,特别是到了山林、寺庙这种人少的地
方,争论起来唇枪舌剑,更是热闹,若不是顾及读书人的脸面,有好几次都要大
打出手。
从春天起,几乎整个京城都在关注着这场战争。各种消息和观点主张漫谈乱
飞,消息和观点的主要来源依旧是《北平春秋》和《北平新报》,这两张报纸一
个长于分析,一个信息及时,几乎卖得洛阳纸贵。京城的商人可也没闲着,他们
虽然没有北平那么灵通的消息,也不会放着银子不赚。每当北平的报纸一出版,
第一时间就有快马接力南传,不到三天,京城的字画摊上就摆满散发着未干墨香
的同样版本,并且印刷技术和纸张都无可挑剔。
京城不比北平,皇上眼皮底下还是少捅篓子,这些白纸黑字的东西哪天被人
参上一本,或被好事者找出点儿麻烦来,可不是闹着玩的。盗版则不同了,钱自
己赚,责任是北平那帮人的,况且还不用给那些写文章的人润笔钱。反正那边的
事,官府历来睁一眼,闭一眼。
读书人们最惬意的事就是隔三差五买上张新报纸,乘上四轮马车参加朋友的
清谈。四轮马车比轿子快,有这东西是身份的象征,虽然这车到了城外的差一点
儿路上好出个毛病,但总比走着的强吧。这马车不比报纸,可得买北平原产货,
京城这一带的仿制品不实在,哪天走着走着车轴咔嚓下子断了,摔个灰头土脸不
说,还得一步步挪回城去,那眼可就现大了。“这是咱这钢不嗯(硬),那帮家
伙废了皇上几十万两银子,就是炼不出好钢来,简直呆得一屁掉糟(一塌糊涂),
被拉去充军,活该”。吃过破车亏的人提起京城附近的冶炼场来,个个都义愤填
膺。
可充军未必是件坏事,虽然说“好铁不撵钉”,但是这跟着太子出征的人,
无论贵贱都发了点儿小财,听说高丽那边金子便宜,李尧将军又不是个省油的主,
高丽王都的贵人见了大明小兵就偷偷往怀里塞金子,还唯恐对方不笑纳。曹振将
军顾不过来,朱二先生有意纵容,还有个从没有人见过他讲理的常大将军旁边煽
风点火,反正有命回来的腰包都很鼓。个别家在京城的士兵,新修了房子不说,
媒婆都踏破了门槛。
“不就是有了几个臭钱么,前年还和我们一起在太阳根底子蹲着抓虱子呢”,
一些闲汉撇着嘴数落,说完了,拍拍屁股,收拾收拾,找把刀子刮刮脸,还得到
江边上看看水师今年招人不,运气好被挑中了,说不定明年这时候,用花轿子抬
新娘子进门的就是自己。
那些在冶炼场被拉去充军的,大小也是个官,没准等下一仗打完,能封个将
军,这也叫否极泰来。正去年主动从军的世家子弟现在都升官了,有人还用功名
赎了其父辈亲近胡党的